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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 第80节

    赵贵妃见崔氏有些憔悴,还说呢,“面色似不大好,是不是累着了。”正经儿媳,崔氏除了连生两女,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赵贵妃对媳妇挺关心。
    崔氏摸一摸脸,笑,“倒还好,并不觉什么。”
    赵贵妃说了些保养身体的话,又问起二孙女的满月酒来,崔氏笑,“文康姑妈、长泰妹妹、永福妹妹,还有几个弟妹,都去了。姑妈很是喜欢曦姐儿,还特意给了晨姐儿一套小首饰。”
    赵贵妃听得也是欢喜,笑,“晨姐儿古灵精怪的,正是招人稀罕的时候。下次进宫你带她来,这些天没见,我也想她的紧。”
    崔氏应了,又说些满月酒的事,哄得赵贵妃欢喜了,方说张氏的事,崔氏道,“我自问待她不薄,我一入门儿,知道她是服侍殿下的,就给她过了明路。她生了昊哥儿,我单拨了院子,安排了嬷嬷侍女过去服侍,她的份例,亦是上上等。当初我想着昊哥儿毕竟是殿下的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是做嫡母的,抱了昊哥儿来养着,也是我分内之事。殿下说怕昊哥儿乍离了生母不适,为着孩子,我也就让她照顾昊哥儿。不想她这般不懂事,昨儿那样的日子,她悄悄打发个嬷嬷来问我一声,难道就请不来太医了?还是说我是个刻薄人,她不将事闹出来,我就不给昊哥儿请太医?母妃不知道,昨儿那些亲戚,妯娌姑嫂的都在,外家娘家来了那些年,她就这样儿,纵使令我担个无能的名儿,于王府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气她不懂事,让李嬷嬷去教导她几句,晚上殿下就说我苛刻。我叫她来问原由,昨儿那样的好日子,她就穿了一身白就到了我院儿里。”崔氏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赵贵妃怒道,“这样的东西,还留着她做什么!”
    崔氏泣着,“我已处置了。”
    “这几个月,我要安胎,再加上生产坐月子,规矩就宽泛了。她又是殿下心尖儿上的人,殿下以为我是吃醋,我要是那样的人,当初怎会抬举她。原是看她服侍殿下多年,不想这般不识抬举,于内辜负殿下期望,没将我昊哥儿看顾好,令昊哥儿受伤。于外丢人现眼,令殿下面儿上蒙羞。我想着,还是要选端庄知礼的来服侍殿下,我年轻,还得请母妃给殿下选几位侧妃入府。母妃只管挑好了人,家里院落我命人收拾了。待将来纳进淑女,再为我与殿下多诞子嗣,我也算不辜负殿下与母妃了。”
    说来张氏还是赵贵妃打发去服侍儿子的宫人,当初瞧着张氏伶俐,赵贵妃方打发她去了,如今这般打脸,赵贵妃倒没觉着面子上如何,毕竟崔氏才是正经媳妇,崔氏并未做错。赵贵妃能掌宫闱多年,就不是个蠢人,也不会因自己派去的宫女被媳妇处置就觉着媳妇不好,赵贵妃正色道,“这样的东西,有一个处置一个,有一双处置一双,断不能留在府里叫人笑话。”缓一缓口气,赵贵妃安慰媳妇,“侧妃的事,急什么呢,你们还年轻。再说,乍然真进一个四品侧妃,品性这东西,略相看几回,略说几句话,是看不出来的。就是张氏,当年要不是看她懂事,我也不会令她在阿熙身边服侍。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还年轻,以后就知道了,观人最难。就是要抬举侧妃,要我说,也不必急。延熙身边儿,不见得个个都是张氏这等贱婢,有老实的本分的知道服侍敬重你的,慢慢忖度着好的,略抬举一二倒无妨。”并未应允侧妃的事。
    崔氏都应了。
    赵贵妃特意叫了皇长子进宫说了他一通,“你倒为个贱人去说你媳妇。”
    皇长子没想到崔氏还进宫告状了,道,“就一点子小事儿,也值得她进宫来同母亲说,倒叫母亲替我操心。”
    “想我不替你操心,你倒是放明白些。你这样抬举一个贱人,你也想想你媳妇,她每天进宫孝敬我,服侍太后,回府还要替你打理内闱,为你养育儿女。你想想,你这般伤不伤她的心。”赵贵妃骂一回劝一回,心里有些话还不好直说,永定侯府那不是好相与的,你对他家闺女不好,还想他家以后替你出力,你做梦呢。
    皇长子对崔氏很是不满,道,“母妃不知道,她瞧着宽厚,心可硬了。昨儿直接把阿萝杖毙,阿萝服侍我一场,又生了昊哥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赵贵妃气的直捶榻板,道,“她服侍你一场怎么了?让她过去,就是服侍你的。服侍你,是她的本份,她尽了本份,是理所应当的!她做了本分中事,难不成还要给她叙功封爵!她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为她与你媳妇生隙!你媳妇要是拈酸吃醋,如何会进宫让我为你择选侧妃?这样不守本分的贱婢,便是你媳妇不处置她,我也不能任这样的贱婢留在你身边。”
    皇长子不说话了。
    赵贵妃叹口气,“你好生想想,老话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以为皇子妃是好做的吗?你媳妇同你成了亲,上要孝敬太后孝敬我,下则为你教养儿女,管束内闱。她管着府里的事,是她应当应分。你觉着她心硬,可你想一想,这管内闱同你在朝当差是一个道理,心软好说话成不成?世上为什么要有规矩呢,没有规矩,世道就乱。一府一家,亦是同理。她杖毙个贱婢,你便不欢喜。可我跟你说句实话,倘她就此不闻不问,放任自流,让张氏在府里作张作致,我才不欢喜。昨儿那事,你以为就是张氏情急之下没多想让自己嬷嬷唐突了曦姐儿的满月酒么?天底下,不是只有张氏才是聪明的。我告诉你,长公主和其他皇子妃早看出来了,你府里内闱不宁,妾大欺主了。长公主都说张氏不懂事,不配抚养皇孙。我问你,当初你媳妇想抚养昊哥儿,你怎么不允的?”
    皇长子道,“姑妈性子一向不大好,她说话,有几句是好听的。”
    “你竟这样想你姑妈?”赵贵妃抚一抚胸,道,“可你也想想,你父皇就这一个妹妹,你姑丈位居永安侯之位,待礼部重拟了皇室嫡庶的章法来,长泰的待遇更得在永福之上,就是长泰的驸马,也有模有样的在兵部学着当差了。你姑妈说话是不好听,但她说的话,你父皇肯听,你皇祖母肯听。你皇祖母是个喜怒随心的人,可你想想,你父皇是个昏庸的人么?为什么你姑妈说的话你父皇会听,那是你姑妈说的话在理!哪怕不中听,她说的话是在理的!她不是个多嘴的人,你是她亲侄儿,她不会待侄媳妇越过你,可她的性子也不好琢磨,哪天随口说出来,你以为你父皇会欢喜?你为着一个无法无天的侍妾,去责备你父皇为你名媒正娶的妻室。这是什么,这就是宠妾灭妻!”
    皇长子有些委屈,忙道,“母妃,你是知道的,我对崔氏,一向以礼相待。昨儿她非要处置张氏,我也没拦着啊。”
    “你呀,”赵贵妃叹口气,“我问你,当初崔氏想抱了昊哥儿来养,你为何不允?”
    “那,那不是昊哥儿还小么。”皇长子对张氏当真有几分情义,现在也不会把这事推到张氏身上,宁可自己承担。
    赵贵妃不好说破儿子的小心思,道,“可是你得知道,你媳妇是一片好心,你以为她是要怎么着张氏还是要怎么着昊哥儿?昊哥儿抱到她院儿里,有丁点儿不是就是她的责任,她怎会对昊哥儿不好?她没个儿子,抱养庶长子怎么了?张氏没个见识,你难道也糊涂了。自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张氏出身卑微,你若想抬举昊哥儿就该答应你媳妇。倘她一直没有亲生的儿子,昊哥儿养在嫡母身边儿,正好抬举了他的身份,他又是长子,将来请封世子就容易些。倘你媳妇以后有了嫡子,昊哥儿同将来继承王府的嫡出弟弟搞好关系,又有何害处?”
    “你或者不是很喜欢你媳妇,可你媳妇自嫁给你,她这片心,没有一样不是为着你的。你为个侍妾,这样伤她的心,你想想,你办的这事,对吗?”
    皇长子辩一句,“我就是想着,待昊哥儿大些再给崔氏抚养。”
    赵贵妃冷笑,“那你就回去问一问,看崔氏可还接不接手昊哥儿?待昊哥儿大些?哼!那张氏明明是想把昊哥儿养熟再去沾王妃的光,她以为世人都是傻瓜吗!”
    望着长子有些错愕的模样,赵贵妃暗叹,世人不傻,傻的是她儿子。
    好在皇长子得母妃一番教导,回府想了想还是去了崔氏屋里,提及昊哥儿的抚养问题,崔氏却是不肯接了,崔氏淡淡地,“晨姐儿正是淘气的时候,曦姐儿也小,我怕是看顾不过来。李嬷嬷是殿下的奶嬷嬷,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崔氏又道,“侧妃的事我同母妃说了,母妃并未允准,这年下,母妃事务也多。待明年闲了,我再同母妃说。”
    皇长子握住崔氏的手,低声道,“别说了,以往是我不好。纳什么侧妃,咱们府里不缺人。”
    崔氏眼泪就掉了下来,皇长子抚住她的背拍了拍,崔氏泣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气。你还为个侍妾同我翻脸,你这辈子都别理我了。”
    张氏死都死啦,皇长子昨儿不敢救下张氏,既有情分,又能深到哪儿去。崔氏这一哭,相较于昨日的凶悍,皇长子忽又觉着崔氏是个可人儿了。当下好生安慰了崔氏一番,小夫妻两个的私房话,皇长子也不拿捏什么皇子臭架子了,絮絮的说了半日。
    崔氏想,男人就是犯贱啊,一味迁就,他反不知你好。
    崔氏与皇长子和好后,她也不似以前皇长子说什么是什么的委屈自己了,尤其自张氏之事后,皇长子身边的几个侍妾乖的像猫一样,就怕哪里惹着崔氏。崔氏不去苛待她们,但也不会格外宽待什么的,侍女就是侍女的份例,绝不会因被皇长子睡过就有什么提升。该干的活儿,该守的规矩,一样要干一样要守,犯了哪样,崔氏该罚罚该打打,再不容情。
    而皇长子也长了记性,不再管姬妾的事,都随崔氏去管吧。
    于是,阖府安宁。
    眼瞅着万寿节将至,大家俱都忙碌了起来。
    好在万寿节是皇长子与二皇子私下较量的时节,其他几个皇子府只要不失礼就好了。待过了万寿节,谢莫如又组织了一回茶话会,这次把妯娌几个都请齐全了。皇长子知道这事儿还说呢,“去这个做甚,老五媳妇就是个泼货。”他媳妇以前多宽厚的性子,就那天闺女满月酒时老五媳妇去他家吃酒,就把他家的风水给弄坏了,他媳妇如今,脾性大变。
    崔氏道,“弟妹们都去,长泰妹妹也去,独我不去,不好。”
    皇长子深为稀奇,“就老五媳妇那性子,你们还真敢与她来往。”
    “看殿下这话说的。”崔氏瞋丈夫一眼,笑,“五弟妹人不错,就是直了些。对了,你身上这件里外发烧的狐皮袍子,就是五弟妹送的皮子做的。”
    皇长子立刻要另换一件穿,崔氏不理他,皇长子吩咐丫环给他找衣裳换,待他换好一件湖蓝面儿貂鼠里的袍子,崔氏笑,“这件也是。”
    皇长子气得又开始解衣袍,气道,“咱家里没衣裳穿还是怎地,要穿她送的皮子?”他打听好了,礼部已经把皇室的各种嫡庶分别的规章拟定的差不多了,他待遇不降,但是二皇子待遇上升。一想到这事儿,皇长子就恨的牙痒痒。
    崔氏笑道,“玩笑呢,这是上次殿下给我的皮子,与我身上这件儿是一样的。真是的,您还真信啊。”笑着为丈夫将衣袍整理好。自从翻了回脸,崔氏算是拿住了皇长子的脾气,二人相处,愈发自在。给皇长子整理好衣袍,二人一道用过早饭,皇长子去衙门,崔氏理过府事,就去五皇子府赴约了。
    同谢莫如来往几次,崔氏觉着,与谢莫如说话,比对着丈夫都令她舒心。她们俩其实有共同爱好,谢莫如喜欢园艺,种个花植个草什么的,把园子收拾的别的意趣。崔氏在闺中时也喜欢这个,只是自嫁入皇家,事情太多,也就放下了。见着谢莫如这里的水仙,崔氏说起水仙用什么样的盆,里面放什么样的石头固定水仙的根茎来,最后一拍手道,“回家我也得养几盆。”她也想通了,与其窝窝囊囊的过日子,还不如自己多疼自己些。她虽然没谢莫如这样的本事,却也得努力过得顺心顺气些。
    三皇子妃褚氏笑,“表姐自闺中就爱这个,以前我有盆魏紫,眼瞅着就不成了,表姐养了几天就养好了。”
    崔氏笑,“花有花的脾性,有的喜水,有的喜旱,有的喜阴,有的喜阳,知道它们的喜恶,就能养好了。”其实这养花的道理与揣度男人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她憋屈了几年方悟了。
    妯娌几个说的挺高兴,崔氏说下次由她来做东,请妯娌姑嫂都过去玩儿,诸人皆应了。今日茶话会,崔氏是最后告辞的,悄悄问谢莫如,介时她一道请永福公主,谢莫如介不介意。要是别人,崔氏断不会问这种话,她也是有身份的人,皇长子府的主母,想请谁不请谁,都是她自家的事。但谢莫如不一样,对谢莫如得慎重,尤其现在两家关系,她丈夫一向对谢莫如挺有些意见,既是要做东,崔氏自然要想做周全。谢莫如与永福公主的过节,大家都知道。而且,谢莫如的茶话会一向不请永福公主。只是,谢莫如和永福公主有过节,皇长子府和永福公主却没什么不好的。所以,崔氏请长泰公主的话,当然要请永福公主。她就是先问问谢莫如,如果谢莫如不乐意,崔氏还打算劝一劝谢莫如,说一下姑嫂和睦的道理什么的。不想谢莫如只是一怔,继而笑道,“这有何妨,大嫂只管放心,我与永福公主少时有过一些争执,也过去好些年了。”
    崔氏笑,“我是看你一向不请永福公主,以为你们还有些别扭呢。”
    “以前拌过嘴,又不了解对方,见面也没什么话说啊。”
    谢莫如坦白的让崔氏无语,崔氏道,“你就是太直。”
    “兴许上辈子是御史吧。”
    崔氏给她逗笑,两人又说了不少话,见天色将晚,崔氏方告辞了。
    ☆、第113章 感触颇深
    崔氏府上小宴筹备的颇是圆满,便是谢莫如与永福公主见面,俩人不过彼此淡淡,余者并无其他,诸妯娌姑嫂都在心下暗暗松口气。
    因谢莫如的茶话会,皇室妯娌姑嫂间便约定了成例,若有空闲时,今儿你做东,明儿我做东,不一定要什么豪宴,就是聚在一处说说笑笑,一月有这么一两次就挺好。
    胡太后知道此事后,笑道,“她们倒会乐呵。”胡太后挺高兴,关键是她不知道此事起源是谢莫如的茶话会,胡太后是高兴自家孙媳和睦。
    赵谢贵妃一并凑趣,笑,“娘娘不如也设宴,叫我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胡太后兴致极高,“成,把文康永福长泰她们都叫进宫来。”她也设宴摆酒。就是一样,胡太后坚决不请谢莫如。
    谢莫如也不是多稀罕去,她干脆进宫看望苏妃。苏妃入冬常病,很令人担忧。苏妃见着谢莫如很高兴,笑,“你怎么过来了,太后不是设宴宣你们进来吃饭么。”苏妃还不知道胡太后根本没请谢莫如的事儿呢。
    谢莫如倒没什么,道,“太后没请我。我想着,也有好几日未进宫看望母妃,您身子可好些了。”自从把太后面子削了,与诸妯娌略交际了几次后,谢莫如一改往日“你不稀罕见我,我也不稀罕进宫”的态度,她现在是三不五时的就进宫探望苏妃,进宫比进自家后花园也不差什么。反正她进宫又不用什么特别审请,她是正经皇子妃,愿意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时候进宫。太后其实也很会给谢莫如面儿上难堪,譬如慈安宫设宴,皇亲宗室妃嫔请个遍,略有头脸的都请,就是不请谢莫如。好在谢莫如心理素质非胡太后可比,她根本不在乎这个。
    苏妃笑笑,她虽然不知胡太后请遍诸人唯落了谢莫如的事,却知道如今皇室妯娌姑嫂间形成的这种轮流做东开茶话会的例是由谢莫如打头做起来的。苏妃也不再说慈安宫设宴的事,笑道,“我这里正好有醉蟹,中午咱们蒸来吃。”
    谢莫如笑,“我倒是爱吃螃蟹,只是母妃不好吃螃蟹的。”螃蟹性寒,苏妃体弱,一向不能吃这些,重阳时都不见苏妃吃,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我虽不能吃,看着你吃也高兴。”
    “上次同殿下去郊外买花儿,赶上临近重阳的日子,我们在外头用饭,我就多吃了几个螃蟹,殿下问我好几回,撑着没撑着没。”
    苏妃忍不住笑,“你这不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人一顿吃二十个大螃蟹的,不过只是吃蟹黄。”
    “阿弥佗佛,可见世上还是有知音的。”
    苏妃笑的眼泪出来,中午婆媳二人欢欢喜喜的用过饭,谢莫如就要起身告辞,苏妃说冬日风凉,刚吃过饭就在外呛风不好,留她在宫里歇了个晌,方令谢莫如出宫回府。
    谢莫如知道苏妃那泪不是笑出来,想是苏妃想到一些旧事流的泪吧。至于是什么旧事,谢莫如并不是特别想知道。那些事,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处呢?那些不是她的人生,她的人生只会向前,向前。
    向前——
    谢莫如向前就看到一行辇驾由远处缓缓行来,谢莫如认得是穆元帝的车驾,便先在道旁站了。已是冬季,下晌的风带着凛冽的凉意,穆元帝围一件猞猁皮大氅,坐的仍是步辇,辇前辇后有十数位内侍宫人,谢莫如微身行一礼,“陛下。”
    穆元帝令步辇稍停,居高临下道,“你这是进宫了。”听闻他娘请遍皇室宗亲,就是没请谢莫如,因干出这事儿的人是亲娘,穆元帝也有些无奈了。
    “来向母妃请安。”
    都不是善茬。穆元帝颌首,示意步辇继续前行。
    待穆元帝步辇先行,谢莫如方带着侍女不急不徐的出宫去。一时有两个粗使内侍抬着一顶鹅黄暖轿跑来,说是陛下赐给五皇子妃乘用的。谢莫如也没客气,坐着轿子舒坦了一回。
    五皇子晚上才知道慈安宫设宴独不请他媳妇的事儿,回家问了谢莫如一回,心下对胡太后十分不满,您老人家要是都不请皇子妃就算了,既然都请,就不该独落下他媳妇,这不明摆着孤立他媳妇么。要不是他媳妇心理素质强大,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谢莫如不以为意,道,“在慈安宫用饭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与母妃一道用饭自在。我看母妃脸色好了许多。”
    五皇子揽一揽他媳妇的肩,道,“待我后儿个休沐,咱们一道进宫去给母妃请安。”想着母妃身子日渐转好,心里很是高兴,又问谢莫如,“你怎么今儿个进宫,我要知道断不能让你今儿个去的,这不更显着皇祖母那啥么。”不待见你么。他媳妇面儿上多不好看哪。
    谢莫如奇了,问,“难道皇城是太后的?慈安宫有太后住着我不去倒罢了,难不成进宫也碍着她老人家了?皇城是陛下的,陛下又没说不准我进宫,我爱去就去,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五皇子真是服了他媳妇的高论。
    谢莫如连胡太后都能无视,更不必提胡太后特意给她个没脸,冷落孤立她什么的,谢莫如根本没放心上,倒是胡太后,欢欢喜喜的举行了一日宴会后,听说今日谢莫如也进宫了,顿生不悦,问,“谁让她进宫的?”
    没人让她进宫,但皇子妃进宫请安,本也没有特殊规定,就如同诸公主要进宫,难不成还要提前打报告?胡太后立刻又挑谢莫如个错处,“既进宫来,如何不来向我请安?”
    胡太后就想同皇帝儿子抱怨抱怨此事,可转念一想,她今日设宴,独不请谢莫如,叫儿子晓得,定又要与她谈心了。胡太后肚子里恨了一回,到底没再追究。
    谢太太进宫,倒是谢贵妃私下同母亲说了一回,叹,“太后毕竟是长辈,莫如的性子,我怕我说了她也不会听。还是母亲跟她说一说吧,既进宫来,便是看望苏妃,也该先到慈安宫问候太后娘娘一声的。”
    谢太太便特意到五皇子府来知会了谢莫如一声,谢莫如听了道,“太后娘娘一向随心所欲惯了的人。她若得了理,怎容贵妃私下同太太说呢,怕太后早就嚷嚷的全帝都都晓得了。祖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太太知谢莫如一向凡事都有自己主意,她来也只是给谢莫如提个醒儿罢了,如此便不再多方此事。接着,谢太太又说起谢莫忧出阁的事,问谢莫如要不要回去热闹一二。
    谢莫如问,“定的哪天的日子?”谢莫忧的亲事不错,戚国公府的嫡出的三公子,虽说袭爵没这位三公子的份儿,这位公子是戚夫人嫡出,有家族助力,只要人品正常,日后前程自是少不了的。
    “去西山寺卜的吉日,十一月二十二。”
    谢莫如道,“添妆那日,殿下怕不得闲,我自己去吧。待二妹妹正日子,我与殿下一道过去。”
    谢太太喜上眉梢,“那可是极好的。”实在没想到谢莫如肯这般捧场。
    谢太太絮絮的说了些家里的事,除了谢莫忧将要成亲,谢芝也要开始说亲了,谢太太说了几家闺秀,似是不大满意的样子。谢莫如并没有给谢太太什么意见,谢芝念书上不若其父其叔,别看谢松在正五品上蹉跎多年,谢松是正经进士出身。谢柏比其兄更胜一筹,正经探花,谢芝则未见此等灵性。且女子嫁人与男子娶妻,世人的标准也不一样,女孩子多看性情出身,男孩子则多重功名前程。如今谢家仍是尚书门第,谢莫忧虽是庶出,宁家也是正四品祭酒。再加上谢柏尚宜安公主,谢莫如也嫁入皇室,故此,谢莫忧哪怕庶出,说上一门上等亲事也不难,谢芝的亲事想样样周全,则不大容易。
    只是谢太太说了半晌,谢莫如也不好不回应,谢莫如道,“阿芝的媳妇,毕竟是府中长孙媳,门第出身暂且不论,最好是一宽厚通达的女子方好。于祖母,可为祖母臂膀,帮着管理家事。于阿芝,也可内在辅助照顾他。就是于子孙后世,一个事事明白的母亲对于孩子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
    谢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只要女孩子出众,哪怕门第寻常,我也是愿意的。”又说到一事,“咱家姑太太,你姑祖母要回帝都了。”
    谢莫如倒是知道这位姑太太,说来是谢尚书的胞妹,嫁的是南面儿沿海的余家。余家也是大户人家,只是家族离帝都忒远,当初是余姑老爷来帝都春闱,榜上有名,青年才俊,谢家许之以爱女。就此一嫁,几十年没回帝都。
    谢莫如道,“以往只听说过姑太太,余家在南边儿,倒是没见过。”
    谢太太叹,“姑老爷在帝都三年翰林后就外放了,原本外放的官儿,总有回帝都陛见的时候,偏生姑老爷外任没多久,接着守了十来年的孝,先是家里祖母过身,这是一年的孝,这一年的孝刚守完,接着姑老爷的父亲又过逝了,父孝守完,母亲身子又不大安稳,如此接二连三的,十来的光阴就过去了。姑老爷起复的时候已经三十几了,自县令、同知,如今在北昌府做知府,这回是他家长子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姑太太多年没回来过,就打算与长子一并回来看看。”
    祖籍离帝都这般远,还能让谢家许以爱女,想来这位姑老爷年轻时亦是出众人物,只是宦途不大顺畅是真的。谢莫如总能找出合适的话题,道,“姑太太这天南海北的都走遍了,可见是见过大世面的。”
    谢太太笑,“是啊,姑太太打发人来信上也说,在外头的日子自不比帝都舒泰,可要说世面,真见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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