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本就因着之前裴玑抽了楚明玥鞭子的事对裴玑心存不满,如今听说他又对楚明玥发难,当即恼道:“襄世子如此是否太过了!玥姐儿又不是有意的,襄世子怎这般气量狭小、不通事理!”
裴玑一直等蒋氏说完,才笑道:“皇后明鉴,臣如何气量狭小、不通事理了?”
蒋氏气道:“你为给昭姐儿出气,把玥姐儿捅下了水!玥姐儿都说了不是有意的,落水前就手儿拉住岸上的人,这再正常不过,襄世子上头上脑的是为哪般?!”
楚明昭蹙起眉,方欲开言,被裴玑拍了拍手背。她抬眸望过去,就见他递了个眼神过来,示意她不必忧心。
裴玑一笑道:“臣怎就把大嫂捅下水了,难道不是大嫂自己跌进去的么?”
蒋氏与楚明玥皆是一愣。
“在场众人方才可都瞧见了,我手中桡楫自始至终都没碰着过大嫂,而且大嫂自己也说,她是自己后退时跌入池中的,所以怎就是我捅大嫂落水的呢?”
楚明玥两度溺水,喉咙里灌了不少水,眼下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但听了他这话,仍旧忍不住哑着嗓子急道:“小叔这是强词夺理!若非小叔拿着舟楫往我跟前戳,我怎会失足落水!”
裴玑笑道:“那若非大嫂将昭昭拽下去,昭昭与长姐又怎会落水?”
楚明玥被绕得有点晕,涨红着脸辩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裴玑挑眉道,“大嫂说话无凭无据的,可莫要冤枉了我,我很无辜的。”
楚明玥气得一时狂躁,脑子更懵了:“你根本就是有意的!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裴玑缓缓笑道:“那我说大嫂方才也是有意的,大嫂认不认?”
楚明玥攥紧手,一时语塞,脸色阴沉。
这种事,自然不能认。
裴琰在一旁看得暗笑不已,楚明玥根本不可能说得过裴玑,裴玑敢做出这等事,就是已然想好了应对之辞。
楚明玥自小便被捧惯了,何曾被人这般当众落过面子。上回在南苑时裴玑虽也抽了她鞭子,但到底不是直冲着她来的,与楚明岚那浑身伤相较起来,她的轻多了。但裴玑今日明显是针对她,特意往她脸上打。
楚明玥咬牙瞪着裴玑,似是想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看看他心里揣的到底是什么。
她身上疼痛不已,心里更是气生气死,一时头蒙眼花几欲昏厥。她被宫人搀着缓了缓,想起自己还有母亲做靠山,当下转头看向蒋氏。
蒋氏阴着脸不开口,半晌才道:“玥姐儿自然不是有意的。那既然襄世子也不是有意为之,此事便就此揭过。”
楚明玥怎肯甘心,一愣后拽了蒋氏的手便要开口,却被蒋氏瞪了一眼。楚明玥张了张嘴,蒋氏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经此一事,众人再无兴致盘桓消闲。蒋氏命人抬来凤轿送楚明玥回了坤宁宫,旋命众人退下,各自回府。
范循眼望裴玑抱着楚明昭上凤轿的身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裴玑当初为何要求娶楚明昭呢?当真只是因着听闻了楚明昭容貌的盛名么?
楚明岚见范循盯着裴玑与楚明昭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搅他,只默默垂首立着。
范循几番忖度无果,望着楚明昭的凤轿远去,怅然一叹。他回头瞧见楚明岚木头桩子似的杵着,蹙了蹙眉,不耐地挥手示意她跟上。
楚明岚见他浑身湿透,犹豫了一下,怯怯讨好道:“表哥不如先把衣裳换了,仔细迎头吹了风着凉。我差人去哥哥那里借一身常服来……”
范循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地打断她道:“不必。”
楚明岚在后头亦步亦趋,想起一事,小声道:“那表哥也最好先把头发擦干……方才母亲走之前,与我说让表哥回府后去见她一趟。”苏氏身为诰命夫人,方才亦在前来朝贺的命妇之列。
范循闻言止步,回头道:“母亲说所为何事了么?”
楚明岚打量着范循的神色,小声道:“没有……不过我瞧着母亲似不大高兴。”
范循思量片时,面色微沉。
坤宁宫内,蒋氏拉着楚明玥劝了半晌,末了道:“今日之事捅到你父皇那里也是无用,那襄世子又是个牙尖嘴利的,谁知会如何在你父皇跟前胡吣。玥姐儿且莫争这一时,没的给自己添堵。他们现在开罪你,日后有他们后悔的。”
楚明玥昏昏沉沉地靠在榻上,面色惨白。她闭目缓了一缓,须臾,遽然冷笑道:“我不管裴玑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我等着他将来悔断肠子,臣服在我面前!”
楚明昭与裴玑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湿衣裳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她忍耐了一路,是以待到终于能够泡澡时便有些兴奋,忍不住在浴桶里多待了会儿。
她刚拾掇完,水芝便来报说世子让她过去一趟。
楚明昭怔了怔,她头发都还没干,他叫她过去做什么?
她寻过去时,裴玑正在看书。
楚明昭望着他的侧影,不由徐徐止步。
他斜倚着云锦迎枕坐在软榻上,垂首捧卷,状貌安闲,神容宁谧。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缎袍,襕袍垂于榻上,与未束的乌发一道晕开一抹柔和恬荡的淡墨写意。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沉静的裴玑,一时撞见倒略感意外。
裴玑听到动静,转头瞧见是她,挥手示意她过去。
楚明昭甫一坐到榻边,便听他道:“我还以为你在浴桶里睡着了,泡个澡怎这么慢,我头发都快晾干了。”
楚明昭伸手拈起他一撮头发,发觉的确已经半干了,不由笑道:“夫君怎那么快?”说罢又僵了僵,这话怎么怪怪的……
“不是我快,是你太慢,”裴玑说话间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方才出宫前,大姐夫邀我三日后过府小叙,昭昭要不要同去?我瞧着昭昭今日与长姐分别时也是千般万般的不舍。”
楚明昭自是想去,但思及宋娇便有些犹豫。裴玑见她委决不下,不由道:“怎么了?”
“我与长姐那小姑子不和。”
裴玑这才想起江阴侯家还有那么个姑娘。当初何随来与他说是宋娇跟踪楚明昭时便说这两人不和,但并未详说。
裴玑又将她往上搂了搂,低头道:“昭昭和那宋家小姐有什么仇?”
楚明昭大略将她与宋娇的恩怨讲了讲,裴玑听罢轻笑一声:“都是惯的。”说着便抚了抚楚明昭披在身后的发丝,“昭昭只管去,万事有我。”
楚明昭略作踟蹰,点了点头,又道:“姐夫怎忽然要邀你过去做客了?”
“姐夫说今日那盘棋没好好下,要与我再行切磋。”
楚明昭笑盈盈道:“我听说大姐夫棋艺颇佳,他既这般说,那看来夫君也是个中高手。”说着又低头笑,“夫君做的一手歪诗,没想到弈棋这么厉害。”
裴玑哼道:“不要笑,回头我们也下一盘,再设个彩头。”
楚明昭伏在他胸前,笑道:“好啊,我也跟父亲学过弈棋。不过夫君不日便要去衙门领事了……难道真要旷工不成?”
楚圭调他入了吏部的稽勋清吏司做郎中,但吏部四子部的郎中定额分别只有一员,楚圭并未撤换原本的稽勋清吏司郎中,而是直接将裴玑加了进去。
裴玑摆手道:“我不过是去挂个名而已,我要真是认真办事,楚圭才要心下不豫了。”
提起楚圭,楚明昭拉了他的手,道:“我昨日去找梁盈了,把夫君交代的那些都与她说了。”
裴玑点头,旋又轻叹一息:“不过等宗吉兄到了,我又要费一番工夫了。”
裴玑与她说过他要绑了肃王儿子的事,楚明昭闻言笑道:“夫君与肃世子相熟?”
“算是吧,”裴玑说话间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昭昭现在可还有不适?”见楚明昭摇头说没有,又道,“再仔细与我说说当时落水的情景。”
楚明昭回忆着说了经过,最后道:“我们就跟下饺子似的掉进水里了……惊散了一群鱼。”
裴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有心思看鱼?”
楚明昭抱着他的脖子,笑眼弯弯:“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裴玑凝着她晶亮的眼眸,想起她在危急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他,心底愈加柔软,不禁低头在她唇瓣上吻了吻。
楚明昭仰头看他,凑上去回应。两人四目相对,发丝交缠,裴玑环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紧,踟蹰一下,又逐渐松开。等楚明昭后撤换气时,他低叹一声,旋即转了话头:“楚明玥是打小便这样目空四海么?”
楚明昭微微喘着气想了想,道:“她从前也傲,但好似没有如今这般厉害。”
“这变化从何时开始的?”
“大概……四五年前。”
裴玑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笑道:“那或许真是因为那个。她将来知道真相不知会不会气疯。”
三日后,楚明昭跟着裴玑一道前往江阴侯府。
勋贵世家之间常有人情走动,但因着亲王成年即就藩,是以与王府打交道的机会极少。
江阴侯今日特地腾出工夫,专为接待裴玑二人。裴玑与楚明昭从马车上下来时,便瞧见江阴侯夫妇领着一众人在门首迎候。
两厢叙礼讫,裴玑拉着楚明昭往内走。
刚转过照壁,忽见宋娇从湖山后跑出来,挣脱丫头的手,迎头上前,瞪着楚明昭道:“你来我家作甚?出去!”
☆、第32章
在前头引路的江阴侯夫妇先是一愣,随即尴尬地命丫头将宋娇拽走。
宋娇不依,挣着身子往楚明昭跟前凑,气冲冲道:“你出去!出去!”
若不是楚明昭,她表姐也不会被太子责骂。宋娇想到这个,对楚明昭的厌恶便更添了几分。
裴玑都气笑了,移步挡在楚明昭面前,看着宋娇,道:“宋姑娘为何让内子出去?这便是宋姑娘的待客之道么?”
宋娇抬头看见裴玑,动作一滞。她方才只顾着注意楚明昭了,没仔细瞧她身侧的人,如今看清了眼前少年的容貌,便有些回不过神。
宋娇愣了片刻,想起他适才称楚明昭为“内子”,当下瞠目道:“你就是襄世子?”
“是啊,有何不妥么?”
“你为什么要娶楚明昭啊?”
宋娇那一脸“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的神情看得楚明昭哭笑不得。
裴玑微笑道:“因为我喜欢她啊。”
楚明昭正不尴不尬,闻言一怔,转眸望向裴玑。
少年的侧脸笼在婆娑晨曦中,唇畔漾起的浅笑却比晨曦更温煦。
楚明昭嘴角紧抿,眼眸幽微。
宋娇也是一怔,旋即不忿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啊?她那么……那么……”宋娇突然词穷,不知如何形容楚明昭的讨厌之处。
“她那么好,我为什么不喜欢她,”裴玑说话间挽住楚明昭的手,又转向宋娇,“宋姑娘适才冲撞了内子,是否该赔罪?”
“要我跟她赔罪?!”宋娇轻嗤一声,“我就是不许她来我家。”
江阴侯朝夫人邢氏使了个眼色,邢氏上前拉住宋娇,低斥了一番,随即令她跟裴玑二人赔礼。宋娇不肯道歉,又见众人都向着楚明昭两人,趁邢氏不备,挣脱邢氏,掉头跑了。
江阴侯尴尬不已,不住跟裴玑两人告罪,直道教女无方。裴玑笑了一笑,略略客套几句,便不再出言。
任谁都能看出裴玑的不满。
江阴侯一时又是窘迫又是无奈,只好低叹一声,笑着领裴玑二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