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不解道:“他们都说妈妈去了好远的地方,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爸爸也要去吗?不能带暖暖一起去吗?”
夏世离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颤抖。
“暖暖,我,爸爸……不想带你一起去。”
“为什么,但是爸爸妈妈都不在,暖暖很寂寞,很寂寞啊。”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音,“你们不要我了吗!我很听话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每天都做很痛的复健锻炼身体。爸爸不来看我吗?”
“已经见不到妈妈了,也不能再见到爸爸了吗?我好想你们……我好不容才有了爸爸妈妈,你们又都不来看我了。呜哇,一定是暖暖做错事了,暖暖错了,爸爸不要生气,爸爸来看暖暖一面好不好。”
小女孩似乎拼命忍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她那闷闷的声音,却更加让人心痛。
夏世离只觉得心被抽痛得厉害,想要再说什么,手机却被林深抽了回去。
“你——”
“反正你都不打算再回去了,何必要让她再记得你,再为你伤心?”
林深冷漠地挂断手机,“再过不久她就能明白,被抛弃的孩子始终不会有父母,不会有人记挂她,到时候她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是……”
“你不是?不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
“还是说,你不是压根就打算抛弃她?”
“你不是早就忘记了吗,这个你和燕燕一起照顾的女孩。不,你忘记得更多,忘了在你走后一个人操持一切的母亲,忘记了痛失女儿,却还要帮你照顾母亲的燕燕的双亲。也早就忘记了这个约定,‘你们的女儿’。”
林深把手机扔给他。
“在你沉浸在梦里的时候,你究竟忘记了多少事,‘夏世离’。”他转身,对赫讽道:“走吧。”
“走?去哪?”
“去哪?”
“回山上去。”
“哎,那夏……”赫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深拽着走远。
而夏世离紧握着手机蹲在地上,许久,周围已经全部陷入黑暗,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啪啦,轻微的响声,夏世离侧头去看,是一片落叶掉到了地上。
而在那落叶下面,有一只死去的蝉,它的身体无生命力的蜷缩着,已经无法再震翅。
这是一只雌蝉,一只在分娩后死去的雌蝉。而在它身旁,一些小小的幼虫正挣扎着向泥土中爬去,越过它们母亲的身体向泥土的最深处钻去。
它们将在那里度过数个春秋,无数个不见光日的白日,直到某一夜,一声蝉鸣终于唤醒了它们。
这些蜕变的蝉会从泥土里再次爬出,来到它们出生时只见过一次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
如此,一代代的蝉死去,一代代的幼虫钻进泥土中。
破土而出,再去放肆自己的生命。
这是属于夏蝉的,永不过夏的爱。
夏世离起身,望着街道尽头的灯光,感受着身边几乎要蔓延而上的黑暗。
【我喜欢你。】
【今天暖暖叫我妈妈了,哈哈,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我要和你吵,为什么你就不懂我呢!】
【好了,别生气了。】
那个爱笑也不记仇的女子转过身,在黑夜里,对他伸出双手。
【我从来都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爱你……】
似乎是下雨了,咸涩的雨水沾湿了眼眶,滋味真不好受。夏世离迈动步伐,一步步地走向街道尽头。
失去了无法替代的重要之人,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痛苦?
不会痛苦,不想痛苦,还是一直维持着这份记忆……
活下去。
第二天,赫讽再次赶去山下的时候,车站早就已经没有了夏世离的身影。
他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来得无影,去也无声。自此,赫讽和林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夏世离”。
他究竟会去哪?
赫讽问过林深这个问题,然而林深用一个十分耳熟的答案回答了他。
“我们不是神,无法强制所有的结果,也不能去勉强一个人。最终如何,看他自己的选择。”
是吗,是吧?
赫讽一下子觉得落寞起来,没有人再帮他打杂,院子里也没有了那些烦人的虫鸣。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人无法适应。
“明年。”
林深道:“到了明年,蝉又会再叫了。”
再次破土而出的,那小小的生命。
这是与蝉的,约在夏日相见的约定。
到明年的夏天,也许山上的守林人们会收到一张来自远处的相片。
相片上,戴着眼镜的温文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腼腆的笑着。背面还有女孩扭扭歪歪的字体,暖暖与爸爸。
——还有在天国的妈妈。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他似乎多了些什么,却永远也失去了什么。
蝉鸣声声,一声还复一声。
知了,知了,知道吗?
那个出现在夏天,活在幻想中的名叫夏世离的男人。
他将他的幻想和他的失去的爱情,永远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盛夏。
如在夏天离别,离别这人世的蝉。
夏与世离。
54、骨血
收拾着东西,林深手上的速度并不快。其实也没多少可带的,但是磨蹭了许久,他将要带的物品全部装进包里,然后对在屋里忙活的人招呼了一声,推门而出。
这时候天才刚刚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蒙蒙的白雾。独自走在晨雾里,发丝上都沾了些水滴,顺着发尖滴落下来,滑到脸颊上。林深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背着包向山下的路走去。
在山顶空旷的地带,其实可以看到小镇。而山脚下的小镇此时还没有忙碌起来,伴随着朦胧的天色一起沉睡着。
林深只是瞥了一眼,紧了紧背包带,一脚踏上下山的小路。
白雾逐渐遮去了他的身形,直到两者融为一体,那道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咔——”
一铲子下去,挖出了半截蚯蚓,不过这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讽又挖了几铲,将那蚯蚓用其他的土掩埋起来,估计过不了几天,那小玩意又能在土里爬来爬去的。其实赫讽觉得,比起传说中有九条命的猫,像蚯蚓这样被砍成两截都还能存活的,才是大自然最神奇的造物。
“呼,热死了。”
忙完了一阵,他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正挂在正中偏东一点的天空上,再过不了一会就是正午。而林深一大早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如果我中午不回来,就不用等我。】
临出门前,林大老板是这么说的,既然雇主都这么吩咐了,赫讽也不准备等他。
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缓解了一下因为长期弯腰造成的酸痛。
“哎呦嘿。”
手前后甩动了几圈,赫讽左手敲右肩,正准备回屋做饭去。
“赫讽哥!”
正此时,小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赫讽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刚刚高出篱笆的小黑脑袋左摇右晃地接近,直到停在院门口,那脑袋的主人使劲踮起脚,向院子内张望了两圈。没看到林深,只见赫讽一个人,他便问:
“赫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瞧瞧是谁来了?赫讽看见那个小家伙,挑起嘴角。
“韩志小鬼,怎么,今天又有空来打下手了?”
“哼,我是来帮林哥的忙,才不是来替你做小工!”韩志崛起嘴巴不屑,直到现在,他还总是和赫讽不对盘,一大一小见面就要斗嘴。
不过经常的情况是,韩志被赫讽戏弄的团团乱转,而赫讽对此乐此不疲,完全没有身为一个成年人的自觉。
“哦,不是来找我啊,那我回去了。”赫讽说着,就故意要往屋里走。
“等等,等一下!”韩志见他不搭理自己,急了,忙道:“我是有事找你,不对,你先跟我说,林哥在不在?”
赫讽扭头看他,“你有事找我,还问林深干嘛?”
“哎,你别管,你先说他在不在吧!”韩志一副大人样地挥了挥手。
赫讽见状,忍不住笑出来。
“他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好了,你告诉我,找我什么事?”
“真的不在,会不会突然回来?”韩志不放心的问。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回屋了,没空陪你玩。”
“啊啊啊,等一下,我信你,我信你!先别回!”韩志连忙喊住他,接着便回过头,冲着院外招呼。“没人,安全,进来吧!”
赫讽正奇怪他对外喊个什么劲,却只听见院子外又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一个人推门而入。在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赫讽惊讶得哑巴都要掉下来,他拿着手里的铲子直指对方。
“你怎么在这!”
来人看着赫讽,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还是你以为天大地大,真能躲到没人找得着的地方,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