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但那无声间的电闪雷鸣,也不是常人能体会的。韩志夹在两个大人中间,左看右看,终于不耐烦道:“好了,我都给你带路了,该付报酬了吧,大叔。”
“恩恩,当然。”新进院子的人笑了笑,从衣服里掏了掏,半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韩志。“说好的,先期付款。”
韩志满意地接过,还不忘提醒。“以后一天一根,别忘了啊。”
“放心的,忘不了。”
“这才差不多,好了,你们聊吧,我出门帮你们放风去。要是林哥回来了,第一时间提醒你们啊,注意警戒!”说完,韩志叼着棒棒糖就走了。
赫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怎么听着小鬼这么说,好像他们就是在背着林深偷情一样呢?须臾,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好气道:“你怎么也陪一个小鬼玩这种游戏?”
“游戏?”对方笑道:“能够找到你本人,无论是什么方法都不算是游戏。再说,你要真不想被我找到,当时就不该两次三番地用手机联系我,不知道那样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吗?”
赫讽咬牙,“你这是公权私用,暴露客户隐私!”
“呵呵,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不速之客露出一口白牙,不过少顷,看向赫讽的脸色就正经起来了。“不过我说真的,疯子,你在外面躲得也够久了。”
来者,赫讽的几位死党之一,于越正色道:“有些事情,不是光躲避就能避过去的。”
赫讽神色也严肃起来,“又出事了?”
于越点点头,“在你走后,那边又闹得更厉害,你家里已经撑不住了。再过一阵子,如果事情闹大更大,就不能再暗地里解决。”
“……”赫讽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只要对方用舆论压力逼得检察院不得不提出公讼,我们也都没办法了。到时你无论在哪,人都还是要回去的。”于越见赫讽不说话,着急了。“这件事你究竟打算怎么解决,要真闹大,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赫讽!”
赫讽抬头,看向他,目光莫测。
“你来这里找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
于越一愣,随之,缓慢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来,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赫讽仿佛早有所料,眼中露出淡淡的疲惫。
“问吧。”
于越紧盯着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那天,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空气中。
赫讽低下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无数的想法在他脑中翻滚着,然而,最后他盯着那株长得正好的小番茄苗,停留在脑中的竟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株由林深浇灌呵护的小苗,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身子。赫讽看着它,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想。
林深这个时候,在哪呢?
……
呲呲的声音,弄得人心头烦躁。
林深听着那些树枝刮蹭在衣服上的声音,心头已经堆积了不少烦躁感。他伸出手,拨开眼前挡路的枝条,就要走过着半山腰,却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着山下,此时被树枝和山石挡着,已经看不到山下的小镇,但是他却可以想象得出,现在镇上一定是一片忙碌景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做,充实而又满足。
但是那里,没有他的位置,从来都没有。
身为一个被守林人捡回来的孤儿,林深从小就没有和镇民接触的美好记忆,即使有些,也大多数不愉快的回忆。爷爷带着他下山的时候,多少都会遭到镇上一些人的异样注目。
因为绿湖森林的守林人与别地方的不一样,与死人的接触是守林人日常不可少的一环,因此,镇民对守林人也多少有了些偏见。惧怕,鄙夷,厌恶,怜悯,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块,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山上的守林人究竟是什么情感了。
但是,绝对不会有好感。
这样的一个镇子,对林深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每天的在山上,为了工作,为了保护山下的居民,而没日没夜的巡逻?
他们丝毫都不领情!
林深烦躁得拍打着身边的树叶,想了想,离开下山的小路,拨开一边的灌木钻了进去。
今天他不想下山,也谁都不想见,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灌木一旁便是小树林,而走到林子中间,林深便听见了潺潺的水流声,附近的小溪也丝毫不管他的心情,自顾欢快地畅流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林深连溪水都迁怒起来。他背着包,想着去溪边放松一下,顺便踩个几脚。
渐渐走到林子尽头,前方透出一些光亮,天上的,还有地上的溪水反射的。林深加快了步伐,奔到溪边。
然而心里着急,脚下一滑,他在冲到溪边前,重重地摔了出去,这一摔,直接从林子里俯冲到溪水边,满身的泥土和烂叶。
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林深心里还没有来得及抱怨,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大笑。
“我当是哪来的野兽,没想到冲出一个人来。”
竟然有别人?
他诧异地抬头,向溪边望去。
溪石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上身惬意地微弯着,长腿盘坐在石头上,修长的手一只撑着下巴,微微侧头。此时见林深抬头看过来,这个陌生人掀起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挥着另一只手,道:
“好巧,你也是来思考人生真谛的吗?朋友。”
55、骨血
林子里静得很,可以听清溪水潺潺流过溪石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飞鸟偶尔掠过时,翅膀扑扇的簌簌声。
溪边,一个人坐在石上,另一人蹲在地上,对望良久。
许久,见林深没有出声,那陌生人好奇道:“怎么,难道是脚扭了吗?”
林深闻言,扭了扭脚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先他一步占据溪边的陌生人,皱了皱眉。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对方微笑,“不过看样子也没有受伤,太好了。”
原本准备放松的地方被另一人占了,林深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准备转身走人。
“哎,不打算再坐一会吗?”
那男人却是喊住了他,“你急着去哪,还是说,你现在有去的地方吗?”
有去的地方吗?
这句话一瞬间叫住了林深,他回头,有些凶狠地看向那人。
对方不介意地笑笑,“不是我好奇,只是看你的表情,倒真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林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好吧,那就是一个寻找不到自己归所的孤独人。”男人抿唇,看向林深。“难道遇到一个同伴,不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吗?”他拍了拍手边的溪石,感受着上面被阳光晒暖的温度。
“反正你现在也没处可去,不是吗?”
林深的脚几次动了动,最后,还是移动脚步,回身,走到男人正对面,坐下。
“聊什么?”
对方似乎很是高兴,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眯得细细,化作一轮弯月。
“当然是——”他说:“聊很多很多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彼此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林深刚刚注意到这点,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叫赫野,赫赫有名的赫,野草的野。”
野草,随处可见,丝毫不起眼的杂草。
而这样随便的名字,竟然配上了赫这样的姓,赫野在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里似乎也带着一分调侃,不,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嘲讽。
对谁的嘲讽呢?是他自己,还是别处的什么人。
……
当于越问那个问题的时候,赫讽没有去想答案,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当然信了!”于越连忙回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们绝对都不会怀疑你,赫讽。”
赫讽闻言,眼睛眨都没眨。
“那如果我说有,你信吗?”
“你……”于越愣住了,气急。“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正经点好吧!”
“我很正经地在问你。”赫讽道:“如果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相信的话,那么不管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事实,你们都会认可它。?既然如此,你还来询问我干嘛?你想知道的不是真相,只是我的一个回答。”
于越反驳道:“最起码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样帮助你啊!”
“那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赫讽反问他:“是想听到我告诉你,说我没有杀人,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帮我隐瞒线索,帮我捏造事实,最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凶手。你们关注的根本不是我究竟有没有杀人,而是可以给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至于真相……”
他笑了笑,笑声中却有几分嘲讽。“除了死者的家属,还有谁关心?”
于越不管不顾了。
“赫讽,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就是想要个定心丸怎么了!但是我也相信你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就夺人性命的人,跟我说句不是你做的,很难吗!”
“很难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都会相信你!”
于越接连逼问了几遍,然而赫讽始终都紧紧闭着嘴没有开口。于越的心渐渐慌了。
半晌,赫讽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却是于越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于越瞪大眼睛。
赫讽闭上眼,那天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晃动。有人沙哑绝望的声音,有鲜红刺目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那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里流出。而他至今还记得,她瞪大眼,至死也不甘心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声声的质问,无辜而不忿地瞪大的双眼,总在赫讽梦里出现。而他也是从那以后,变得开始恐惧血液和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
那愤怒而绝望的声音还一遍遍的会响在耳边,而赫讽依然还记得自己当时决绝的回答,丝毫不愿委婉的心意。
最终,造成的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天空,赫讽却觉得有些刺眼。他开口,有些沙哑道:“因为我,不能这么说。”
不能说,自己与那场死亡毫无干系。
不,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你下山吧。”赫讽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对于越道:“等到真的提出诉讼,他们来找我时,我会回去上庭。这件事,你们不用再管了。”
“你!”于越怒视他,但是赫讽已经收拾着东西进屋,不再回头理睬他了。没办法,他只能在赫讽身后高声大喊:“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直到你说出实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