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的意料。
“阿弟。”武陵未料到几个未出阁小娘子能有这么大恶意,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这件事我来查就好,你是太子……”
徐晏冷笑:“背地里妄议他人,肆意诋毁,半分规矩也没有。”
这是要一查到底的意思。
武陵愕然,倒也没反驳,算是默认了下来。
徐晏垂眸望着腰间,这条蹀躞带是去年生辰时,顾令颜送的礼物。一直放在库房里,昨晚才翻了出来。
不知怎的,今日下意识便用了。
“你和阿颜的婚事是祖父金口玉言,但你们俩人还没真正订婚。李夫人已经跟母亲谈过,就当做没有这回事。”武陵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留住人,可得拿出点诚意才行。”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徐晏耳中嗡鸣作响,刺耳尖锐的声音将他笼罩住。他完全没听清武陵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几个词,敷衍着点了点头。
脑海里不断萦绕着那些人的嘲讽、朱贵妃说的话,一局夹杂着一句萦绕在他耳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初冬的天很蓝,他眼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他从未想过会如此的。
从顾令颜出生起,俩人就已经绑在了一块。既然是一成不变的事儿,他对这桩婚事,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反正顾令颜会是他的太子妃,反正顾令颜喜欢他。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怎么也不会变。
可现在才恍觉,这世上万事变迁,如沧海桑田,怎么可能有永不改变的事。
“赵闻。”徐晏敛着眉,涩声问,“孤往常,都是怎么对她的?”
殿下是怎么对顾娘子的?闲暇时乐意陪着她闹会,忙起来则半点不留情面。若非贵妃时常提醒,怕是年年记不住顾娘子生辰。就连他这些年听多了都记住了,是五月初九,可殿下愣是能忘。
赵闻霎时哑了声,不敢回话。
他不敢发声,徐晏也没指望他说话,自嘲笑了两声,让人都出去了。
-----
筵席正酣,即便武陵这个主人走了,也没影响半分。毕竟她是公主,哪能一直招待客人,兴致上来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众人早都习惯了,一群人自己也能玩的不错。
顾令颜靠在椅背上小口小口的啃果子,神色间带着几分慵懒,对朱修彤说:“上次在上林苑的时候,我见过次越王,说话奇奇怪怪的。”
以前跟越王没怎么接触过,唯一的了解便是他幼时总想挑衅徐晏,却又次次打不赢这个弟弟。
看上去很是有毅力。
朱修彤环顾一圈,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小声说,“你可知越王为何被关了禁闭?”
顾令颜很配合地问:“为何呀?”作为圣人爱子,越王鲜有被如此惩罚的时候。
朱修彤嗤笑:“他在奏章上说,想要为圣人分忧解难,处理陇西几个郡收成不好的事。不知怎的,就惹了圣人大怒,狠狠训斥了一顿。”
上林苑一事,种种证据都把矛头指向了越王,即便皇帝要保他,心里难免也有几分火气。再看到他这么直白想要参政的心思,一下子发了怒也不奇怪。
顾令颜瞬间了然,轻翘着唇角笑了笑。
直至众人快用完饭,杯中酒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武陵也没回来。
有人提议说要玩投壶。
不论在哪,投壶、樗蒲一类,都是众人宴饮时最爱的游戏之一。不似陆博是两个人玩,其余人在旁观战,也不像射箭要的空间大。
投壶又能众人一块玩,又不需要太大的臂力,还雅致,最得小娘子们偏爱。
自从在上林苑得了温妙指点后,顾令颜自己私下里花了不少功夫练。现在听到要玩投壶,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没半分犹豫的应了声好。
朱修彤扯了扯她:“咱们坐在这说说话不好吗,干嘛跑去凑热闹。”
顾令颜没管,她好不容易学会了点,定是要去试试现在的水平的。
朱修彤不大高兴,从前两个人都不会的时候倒没什么,可顾令颜现在竟然抛下她自己学会了。她哼唧道:“你不知道,去年唐国公府设宴,有个小郎挽弓时没看到场上还有个拾箭的小姑娘,将对方胳膊射了个对穿。”
她表情狰狞,比划了几个动作,瞧起来十分的骇人。
“那是射箭,这是投壶。”顾令颜不为所动。
最后朱修彤还是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坐着,磨磨蹭蹭跟过去一块玩了起来。
世家小娘子皆擅长此道,一时间叫好声不断。朱修彤许是运气好,箭矢也擦着壶口滑了进去,暗自松了口气:“今天竟还不错。”
顾令颜先前抽中了最后一个,此时壶中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不少竹矢,眼瞅着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投进,她手心里都洇了层薄汗。
壶口就那么点大,越是后面上场的,越难投中。
在小院里等了良久,已经过了用午膳的点也没人来喊他。徐晏差点把午睡的武陵给喊起来。遣人去问了声,得知筵席还没散,小郎们在射箭,一众小姑娘开始玩投壶了。
徐晏突然想起来,她不怎么会玩这个。
——这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东西。
盖因顾令颜从前总在他面前念叨,还想让他教她。然而他政务繁忙,且对这游戏兴趣不大。
今日倘若她乐意,他倒是可以教她。
提着准备好的礼物,徐晏心情颇好的起身,沿着条小道往外走。他想见一见她,亲口跟她说一声抱歉,告诉她是他做错了。
赵闻说决裂后顾令颜一直以泪洗面,也不知今天在这是怎么熬的。她这次不愿意服软,那就他先低个头。
花厅里有人叫了声:“呀!阿颜竟然中了,还是贯耳!”
徐晏眉心陡然跳了一下,疾步朝前走去。花厅正中,被众人簇拥着的绯色长裙少女手中拈着竹矢,聚精会神凝视前方。
片刻后,手腕猛地发力扔出竹矢,稳稳地落在了壶中央。
“又中了!”有人轻呼。
少女揉了揉手腕,轻轻绽开一个笑,转头同身旁的人说话,眉眼弯弯。秾丽明媚面庞上的笑靥,比雨后桃花更夺人目光。
徐晏的心跳一下子漏了半拍,却又忽的通体生凉。
第27章 可是,殿下从前就是这样……
初冬的日头暖融融的, 眼前是少女转头同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徐晏僵立在那,手里提着的东西不知何时也掉在了地上。
心口似被瘀滞住,沉闷的喘不过气。
花厅浸染在暖黄的光下, 四周帐幔随风轻动。少女面庞明媚,细腻若白瓷的肌肤也被这片光映出几分温柔。
她微垂着头,露出段雪白的脖颈。似是说到了什么趣事, 众人忽而一齐笑了。
顾令颜的笑是鲜妍的,甚至还不自觉的带了三分妩媚, 杏眸里露出些慵懒的神色来。
片刻后, 徐晏僵直着俯下身, 将东西拾起重新握在手上, 转身离开。
顾令颜笑了一阵, 转头想要跟朱修彤说话时,看到远处有片麒麟纹玄色的衣角晃眼而过。极为熟悉, 也极为刺眼。
“怎么了?”朱修彤看她神色不对,蹙着眉小声问了句, “是不是累了,去旁边休息一会?”
顾令颜稳了稳心神, 摇头道:“没事, 就是刚才看到有个熟人过去,他走得快, 我怕是我眼花了。”
朱修彤撇撇嘴,嗤笑了声:“什么熟人, 看到你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有什么好记挂他的?”
“你说得对。”顾令颜镇定点了点头。
玩了几轮下来,顾令颜罕见的不是满盘皆输,盘算完众人的箭矢后, 她的成绩竟然还是中等偏上的。
这结果令她心情颇好,忍不住翘起嘴角,也将刚才看到的东西抛诸脑后。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
武陵公主府占地很广,徐晏漫无目的的迈着步子,跟个游魂似的走在小道上。
旁边水池边上传来窃窃私语声,他站在茂密松林里听得一清二楚。
“真没想到顾令颜都这样了,公主还这么看重她。”
“之前不是说她跟太子殿下决裂后,整日以泪洗面,怎么今日瞧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我还听说她食不下噎呢,谁知道都是什么传言。殿下如此对她,她要是还这个做派,那才是个傻的。”
徐晏喉头一哽,眼眶泛起一股酸涩感,浑身的力道仿佛被抽走了一样。忍不住想,原来这次,是他自作多情了么?
原本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给顾令颜低头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事情定能有转圜的余地。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半晌后,身子渐渐舒展开,像又变回了自己的。徐晏脚步不停的朝前走,提着锦盒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身后还传来那几人的声音:“也是,要不怎么说三人成虎。说的多了,肯定会有不少人信了去,就连我先前都差点以为是真的。”
徐晏猛地停了步子,一阵阵心悸涌上来。三人成虎,谣言一直在传,众人就都以为是真的。所以顾令颜以泪……便是三人成虎的结果?他就是那个信了去的人?
眼周的那股酸涩感还没消下去,徐晏迷茫的眨了眨干涩的眼。他确信顾令颜喜欢他,也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围着他转,甚至在生气撂下狠话后,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反悔,板着张脸来看他。
正因如此,赵闻说起这些传闻时,他没有半分怀疑。
他现在甚至不敢去问顾令颜,不敢去问刚才那几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那几人说的句句在理。
是啊,他都这样对她了,她要是真的整日以泪洗面,那得有多痴傻。
“原是我多想了。”徐晏道。
“殿下。”赵闻声音打着颤,惶恐至极。
他先前觉得殿下太过分了些,且殿下的意思明显是后悔了,就故意把顾令颜往可怜了说,反正外面就是这么传的。可没想到今日不仅被殿下撞破,还又听了这番话,他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忙道,“顾娘子的事儿,外面传的是夸张了点,可……”
可他对顾令颜干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徐晏抬眸冷冷瞥了他眼,没开口。
站在松林里头吹了许久的冷风,翻涌的情绪才逐渐平复,手脚冻得冰凉。握着锦盒的手因太过用力,又被风吹了这么久,半点动弹不得。
天色逐渐变得昏黄,原本蓝色的天染了层暖色,赵闻忍不住说:“筵席马上就要散了,殿下——”
话未说完,便见一道人影猛地冲了出去,不带半分犹豫的往前赶。
顾令颜被武陵派人给拦住了,说想留她说说话,尚在花厅没来得及走。陡然看到那冲到面前的玄色身影,她蓦地睁大了眼。
“殿下万福。”顾令颜没多想,即刻叉手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