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公主道自己府上的腊梅同枇杷花开了不少,想要办个赏花宴:“到时候你跟阿颜几个,可都得来。”
朱修彤愣了一下。浔阳本就年长许多,又是吴昭仪的女儿,几人不怎么熟。然而现在公主亲自相邀,却是不得不去,便含笑应了。
殿外的风更猛烈了些,吹落了几片竹叶。
待吴昭仪二人走后,朱贵妃略显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问道:“他刚才怎么回事?”
朱修彤抿了抿唇,不敢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那掌缝是我亲自指派的,怎可能绣技不好。”朱贵妃皱起眉,“谁知道他从哪找的人绣的。”
想起徐晏这些日子的举动,她更是觉得心里憋了团火。
先前好好的,对人百般嫌弃挑剔。现下人不把他当回事了,竟变成了他百般献殷勤。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锦宁忍不住说了句。
朱贵妃握着杯盏的手指略微收紧,淡声道:“当是报应。”许是不想再提及此事,又转而问道,“顾老身体如何了?”
锦宁想了一会,道:“他老人家近些日子都没出门,只不过……顾家其余人虽少了宴饮,但是旁的事都如常。”
旁的事如常,身体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朱贵妃默了片刻,渐渐放下了心。先帝做太子时,她父亲便已薨逝,之后又是她幼弟过身。不过几年的工夫,朱家便少了俩位主事人。
长兄朱翰虽非纨绔,仕途也不算坎坷,然而终归是能力有限。如今侄子朱良池虽不错,到底年纪太小。
两家这些年,全靠顾审同顾立信二人撑着。若是顾审真有个意外,整个朝堂局势要出一番大变动。
“你去将我屋里那叠经文拿出来,是我刚抄好的。快到年关了,送去宝兴寺供奉着。”朱贵妃饮了口茶,怔愣的望着殿外青竹。半晌,抚着心口说了句。
-----
近来这几日天气都算不错,既无风雨,也无阴云蔽日。暖融融的光照下来,冬日最是舒适。
顾容华说想出门去逛逛,说是到了年节,又想买新首饰了。
顾令颜本不欲去的,她怕冷,想待在家里烤烤火,窝在榻上看书。
然而到了年节,外头坊市里置办年货的人多,路上处处是行人。顾容华最爱凑热闹,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硬是把她给拉出了门。最后犹嫌不够,继续叫了几人。
“那成,我把春雷也带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修一修。”顾令颜搁下一枚黑子,淡声说了句。
她房里藏着数张名琴,平日里弹奏最多的,便是前朝斫琴世家褚氏家主所斫春雷。
昨日有客人来府上,顾立信派人来把春雷要过去弹,怎么一个不注意竟给摔了,把雁足给磕了个角。
绿衣脆声应了,踩着个小杌,将墙上挂着的春雷给取了下来,拿琴囊给包好后,装进了盒子里头。
路上,崔芹说云裳楼出了些新的纹样,想要去买几匹布。顾容华听了,也跟着说要去买。
“昨日不是才有了,你又买?”顾令颜无奈看了她片刻。
顾审得了场病,不到半日时间,京中官场上上下下皆已知晓。为抚慰重臣,又显自己恤下,圣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其中就包括了几百匹布料,都是宫里织造署的上品。
杜夫人将其中颜色鲜艳亮丽的都挑了出来,一一分给了几个小的。
顾容华鼓着腮帮子,转过去不答话。
逛西市的达官贵人多,在西市做生意的也都眼尖。瞧见几人进来了,掌柜的急忙上前来迎。
说是新纹样,然而外头的铺子,所流行的颜色纹样并不能算是最新的,比起一众贵夫人们往常穿戴的,要晚上十天半个月。
“我给我阿兄买个护腕。”崔芹说。
顾令颜坐在那,只拿眼睛扫了圈,就没什么兴致了。
本是靠坐在小榻上饮茶,外面忽又传来一阵吵嚷声,动静十分之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掌柜也被惊动了,同几人道了句稍候,让自家女儿帮忙看着后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被人簇拥着要往楼上走。
为首着人头戴金钗,身着白狐斗篷,不经意瞥到楼梯边上时微微顿了顿,复又抬步往上行去。
至三楼雅间后,白源小声说了句:“姐姐,那个就是顾三。”
“我知道。”妇人褪下厚厚一层斗篷,露出里层繁复华丽的衣衫来,鹅黄色披帛冗长,拖到了红木地板上,“生的倒是不错,比你漂亮多了,比她姐姐还要好看。”
白源涨红了脸,声音霎时细若蚊呐:“姐姐……”
哪有人愿意被直白说别人比自己好看的,且那人偏又是自己的死对头。她往日跟在七公主身边,可没少说顾令颜坏话。
“行了。”越王妃颇为不悦的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有空出来逛逛,别再叫嚷了。”
白源霎时噤了声,不敢再有言语。
她并非越王妃亲妹,若非那位堂妹染了病还没好,今日也轮不到她陪越王妃出来。
侍从将布匹一一摆了出来,让越王妃随意挑选,她睁着双眸子看了许久,却又想起浔阳同她说的话来。
因着顾若兰的缘故,她并不喜欢顾令颜,秀美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你别招惹她。”越王妃警告白源。
白源委屈的瘪了瘪嘴:“我没。”
越王妃淡淡扫她一眼:“从前总跟七公主玩,也没见你捞着什么好处,现在她自个都被关了起来,你不如去跟八娘玩。”
八公主是吴昭仪幼女,越王妃嫡亲的小姑子。
白源应了声,百无聊赖揪着自己衣裳,越王妃自个挑着布匹没怎么搭理她,最后觉得无趣,说要下去走走。
俩人不是一房的,越王妃尚在闺中时便嫌弃这个堂妹蠢,没怎么理会过。若非家里让她带着出来走走,压根都懒得管,便也随她去了。
本是想去一楼看看,底下摆着不少成衣,每一件都漂亮得很。
然而才下了一层楼梯,脚步不知不觉的,便拐了个弯。
“我刚才还说是谁,原来是顾三姐姐。”站在楼梯口理了理裙摆,白源笑意吟吟的走了过去。
顾令颜睁了眼,掀起眼皮子看了下来人,复又轻轻阖上:“怎么回事?”
这话是对掌柜说的。
先前早就交代过不许人来叨扰,掌柜便已经将一楼上来的路给拦着了,谁料竟还是有人混了进来。掌柜本就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一时慌了神,便要让人给赶出去:“你们怎么回事,刚才不是交代过不许人上来?”
几个小丫鬟一脸的委屈:“没呀,都把底下门给关了。”
白源也慌了,忙道:“我是从三楼下来的。”又对顾令颜说,“你还装不认识我呢?”
顾令颜撑着扶手坐起来,盯着来人一会,又摇了摇头。
“阿姊,瞧你这记性。”顾容华扯扯她衣袖,压低声音说,“是越王妃妹妹,在上林苑见过的,就是说话阴阳怪气那位。”
上林苑那日的尴尬事历历在目,白源此刻更显难堪。世家都要脸面,朝堂上背地里争的再难堪,见面时又总要装出一团和气来,她显然没想到顾容华如此敢说,什么里子面子一概不要。
顾令颜恍然大悟道:“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却仍旧稳稳当当坐在那,没打算起身迎。
屋子里众人齐刷刷偏头看着,白源一时间进退两难,万分后悔怎么又来招惹她。明明、明明上回还被……
这边僵持着,选完了布匹的崔芹回来,挑了挑眉头说:“这么快就出来了?既出来了,就长点心。你现在这样子,看来还是没将公主之教放在心上。”
白源涨红了脸,顿觉在这儿待不下去,转头就往楼上跑了。
等人走后,顾令颜方才疑惑问了句怎么回事。
“从武陵公主府上那次筵席后,她就被公主传了教过去,说她言语失德,让白家好生看管。”崔芹轻笑了声。
那日背后议论诋毁的,并非白源一人,都被太子和武陵给找了出来。
因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太子并未出面,而是让武陵代为处理。亲王、公主所传命令曰教,武陵直接拿了公主的身份压下去,一时间几家人恨不能羞臊而死。
外面已经传遍了,人人只当听了个笑话。
顾令颜这些日子都闷在家里,也没人同她说过,还不知道这档子事。
闻言,沉默半晌,只道:“妄议太子,难怪公主会发怒。”
从前当着面人人都夸赞这桩婚事,说她和太子是天作之合。可背过身,原是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被太子彻底厌弃的那天。
要真是等到那一日,恐怕得是一场狂欢,众人的讥讽模样便不再是背地里,而是摆到明面上。
所幸,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侍从又开始忙碌起来,打包已经挑好的绸缎。
“走吧。”眼见旁边几人已经挑好了,顾令颜便站起身,“我还得去修补春雷,那家店每日只开两个时辰,去晚了就等不上了。”
那家琴馆主人姓褚,自称是前朝斫琴世家褚氏后人。起初众人只是笑话,褚氏早都随着前朝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唯有数十张琴。
奈何这人技艺十分不错,除了修补,斫琴更是一把好手。几十年过去,众人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顾令颜到的时候,正好还有一刻钟便要关门,店里没有客人,四周的墙上挂满了琴。
掌柜倒很热情,拿了春雷仔细瞧过一番后,说起了修补方案:“所幸磕坏的是雁足,要是琴轸则要麻烦许多。”
顾令颜应了是,刚坐下饮了口茶,一人打从外面掀帘进来,温声问:“我家娘子要的琴,可斫好了?”
“诶,前几日就已经好了,就挂在东面墙上,我让人去给姑娘取下来。”掌柜手里稳稳握着春雷,一面指挥人去取了挂在墙上的琴。
顾令颜转过头看向来人,却是一愣。
“顾娘子也在呢?”锦宁颇有些讶异,没想到出一趟宫,竟能碰到熟人,“是来订琴的么?这家掌柜所斫的琴,着实不错。”
顾令颜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的琴磕坏了雁足,拿来修补。”又笑问,“锦姨是来替娘子取琴?”
锦宁轻轻点头,因时间紧迫急着回去,取了琴便往外走。离去前,还交代顾令颜有空了多去清思殿玩。
朝着门口望了眼,顾令颜略有些惊奇,便顺口问了掌柜一句。
掌柜笑道:“这姑娘的主子,每年都要在我这订一张琴。且年年款式材质都一样,皆是要百年生的杉木做的蕉叶式。”
将琴给搁在了琴馆里头后,一行人起身去了首饰铺子。
铺子四周摆满了各式首饰,镶了青金石的项链、绘楼阁仙人的金簪、雕了卧鹿的玉镯。
看了一会,顾令颜也起了点兴致,最后买了对簪子。
顾容华又买了一大堆东西,跟着她的小丫鬟都快抱不下了,吭哧吭哧直喘气。
“等明日大姐姐就回来了。”顾容华喜滋滋的盘算着,“我还帮她也买了好多东西,还有小外甥的份。”
在外面玩了大半日,不似顾容华打小就精力旺盛,顾令颜累得昏昏沉沉的,一坐上车就阖了眼。后面即便听到她在那嘀嘀咕咕,也没工夫理会,连让她闭嘴的力气都没了。
青梧院里头放了许多东西,甫一进去,她差点没认出来,盯着地上的几十个锦盒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