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不先将就着洗洗伤口,或是让人带殿下找个地方上药?”顾令颜手里握着茶盏,看着他掌心里的道道伤口问。
徐晏眼睫轻颤,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的说,“就在这罢,免得耽误了,愈发的严重。”
“哦。”顾令颜应了一声,举着手里的茶盏往下倒。
初春的池水寒凉刺骨,被那盏水触碰到的一瞬间,徐晏整个手掌便僵住了,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又硬生生的忍不住了。
伤口清洗完后,还残留着些许痕迹和满手的水珠。
顾令颜不耐烦的扔了方帕子让他擦干净:“用完了殿下就扔了吧。”擦过血的帕子,她也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徐晏垂下眼眸,手里握着帕子,一言不发的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因动作有些粗暴,且力道又大得很,伤口又被扯开了不少。
他抬眸看了一眼顾令颜,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伤口,神色平静。
一丁点的心疼也没有。
“好了没?”顾令颜问他。
徐晏停下擦拭的动作,闷闷地应道:“好了。”
傍晚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拂在人脸上时,不经意间便将鬓发也给拨弄到了面庞上。这样的情境,让人觉得有些痒痒的。
顾令颜将发丝挽到耳后,拿着药瓶往徐晏手上倒,动作很快,动作也很迅猛。每一处都没放过,每一处都倒了厚厚一层。
池边点着数盏灯,浅淡的金色覆住地上的每一寸,倾洒在俩人身上时,将俩人的身影拖长,映在池边的青砖上。
徐晏悄悄地侧首去看,因灯火是斜着照过来的,影子里的俩人挨得极近,看上去似乎是相拥着的。他凝着看了一瞬,趁着没人注意,将那擦拭过伤口的帕子掩进了袖子里。
“你撒多了些。”徐晏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温声说,“有些疼。”
顾令颜盖好药瓶扔回给他,懒散道:“我哪里懂这些?只想着撒多一些药粉,殿下能好得快一点。”
少女的裙裾被晚风吹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却又仿佛要乘风而去。秾丽的五官在夜色下,朦胧的看不真切。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竹林练剑,而后看到了立在窗边的她,闲极无聊,便去问她想不想学。
那时也是这样的漫天星辉,但却抵不过小姑娘眼眸中的喜悦。
徐晏眸中忽而映了点笑意,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还未开口,天上便蓦地飘起了雨。
雨水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砸得顾令颜稍愣了一瞬。
然而就是这一个愣神间,那雨竟是开始大了起来。雨势不算湍急,雨珠并不细密,然而每一滴雨珠都砸的极为用力。
手忽的被攥住,尚且来不及甩开,便被用力往前拉着跑了起来。雨珠洒在眼睫上,模糊了一片视线,也令眼前那藕荷色的身影也一片模糊。
直至进了一旁的凉亭里,顾令颜的手才被松开。
深吸了几口气,因迅速跑动而剧烈起伏的心跳才缓缓变得平稳,她转过头去看了眼身旁那人,却见对方没看她,正看着面前的雨帘,若无其事道:“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先前分明还是一片晴朗,又不是夏日,怎么这雨说下就下了起来。
顾令颜有些烦闷,至凉亭上的石凳坐了下来,拿起茶壶想要给自己斟一杯茶,平缓一下心绪。
然而等将茶壶提起来往茶盏里倒水时,才想起来里头根本没水。
徐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周遭只剩下阵阵雨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雀的鸣叫,而后又很快的没了动静。
俩人之间的气氛带着些怪异,还有些许的尴尬。
“颜颜。”徐晏突的开了口,轻声说,“以前我同老大他们打架时,都是你替我上药的。”
顾令颜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先前的那句话。
她说她哪里懂上药,可徐晏从前同人打架时,每每都是她给上的上药。
顾令颜揉了揉眉心,淡声道:“都是从前的事了,我记不大清,故而也不知该如何上药。”
徐晏瞥她一眼,声音又柔了三分:“是么?”
从前他跟越王等人打架时,虽总是能以一胜多,将越王几个打得抬不起头来,但自己身上也总是要挂一点伤的。皇帝嫌他又闹事,只让太医开了方子,却不许侍从给他上药。
朱贵妃也嫌他跟人打架,明明赢了还这么惨,也懒得搭理他。
那些伤口便只能自己处理。
然而有些地方的伤口不好上,或是有自己涂不到的地方。
顾令颜便帮他涂那些他不容易碰到的伤口,后来干脆脸上胳膊上的,全都给他处理了。
“以前你总是给我上药,我便习惯了。”徐晏低头笑了一声,包含着一层苦涩。
后来他同越王打架时,总想着,反正现在有人帮着上药了,那就打的再狠些吧。
顾令颜没搭理他,只偏头看着亭外一阵阵的雨丝,待过了半晌,方才转回了视线,淡声道:“嗯。”
伤口上了药,又被雨水给淋了一阵,徐晏先前的那点酒意,此刻早已消散殆尽。
他望着顾令颜淌着水珠的鬓发,想要抬手替她拭去。刚把手抬起来,又收了回去:“如何能习惯呢。”
又怎么可能习惯得了?
手上宛若还残留着少女的馨香,徐晏蜷了蜷指尖,轻声说:“快要发兵高句丽了,我也要去。”他凝着少女瓷白的面庞,接着道,“今年赶不上你生辰,我让人给你制了张琴,等我回来时,那琴应该就制好了,正好能送给你。”
第60章 而太子则亦步亦趋的跟在……
春雨并不十分猛烈, 亭外淅淅沥沥落着水珠,偶尔有一阵风拂来,将雨丝斜斜的打进亭内。
天色愈发的暗沉, 伴随着一两声春雷乍响,亭外走道上的灯火也忽明忽灭。
顾令颜望着外面如注的雨,缓缓眨动了下眼睫, 容色浅淡无波,没答他的话。心底却是略惊了一下。
外面都在传将要发兵高句丽, 众人都将信将疑着, 没想到还是真的。
晚间本就冷, 再加上这混着风的雨水, 便愈发的寒气深重。顾令颜捻了捻衣袖, 恍觉自己穿的稍有些薄了。
放在黄昏时有些落日余晖,倒是刚刚好, 然而到这晚间却是不够了。
她未曾说话,徐晏倒是先开了口:“是同你那张春雷一样的蕉叶式, 我想着,你应当是喜欢这样子的。”
顾令颜悠悠转回头, 那双杏核眼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随后又轻轻垂下:“春雷只是断了雁足,已经修补好了, 不用劳烦殿下了。”
其实她并未多喜欢蕉叶式,反倒是偏爱伏羲式, 只不过是因为常用的琴是蕉叶式,懒得换罢了。
除此之外,她自个收藏在书房里头的几张琴,大多都是伏羲式的。
徐晏轻应了一声, 拧眉望着她:“我知道,只是我想另送你一张罢了。不是什么传世名琴,你若是喜欢便留着把玩,若是觉得音不好,就扔了吧。”
雨势略小了些,徐晏侧眸观望,又道:“以往你生辰,我从未认真送过你什么生辰礼……”
“殿下若是因此觉得愧疚,那倒是不必了。”顾令颜忽而开口打断了他,声音柔和,“殿下日理万机,我从前都没在意过这些,如今便更不会在意了。”
从前她喜欢他,将他送的每一样东西都悉心珍藏,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甚至还会自个给他找理由。初时有过挣扎和绝望,如今对这些,倒是没多少心思去想。
徐晏心口堵得慌,浑身僵硬了片刻后,颤着声音说:“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想要送你一份生辰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让人开始斫琴的时间晚,今年送不了你了。”
一张琴要斫好,起码要一两年的时日。
顾令颜没说话,只扯了扯快要从肩上滑下来的披帛,平静的看着面前那人。只这么随意一瞥,便从他面上瞧出了许多,有慌乱、有无措、有惊惶。
更是从中,瞧见了她的曾经。
被她那双眸子看着,忽然间,徐晏便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对这样的情境束手无策起来。也是平生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尴尬与难堪。
他下意识想着,她从前来找他时,所承受的便是这样的无视么?又或许比无视还要难受许多,偶尔还会掺杂着他的冷言冷语。
外面锣鼓声喧天,想必是豫章郡公府送嫁的乐声,还伴随着众人的叫嚷。
起来走动两步,环顾了一番四周,顾令颜叹道:“这雨要是再不停,我们今晚怕是要被困在这了。”
整个府邸都忙着送嫁,哪有人会注意到这池边僻静一角。
“傍晚时还没有云,下不了多少时间,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停了。”徐晏接过了话头,将眸光落在立在亭前的那人身上。
少女的衣衫被风扬起,披帛飘动,衣袂顺着风的方向荡起一个弧度,随着她整理衣裙的动作,环佩声叮当作响。
平日里不曾留意过,今日一瞧,才发现她纤瘦得惊人。
许是又被寒风给吹了一阵,她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徐晏皱了眉头,想要脱一件衣衫给她加上,却又恍然想起自己今日只着了身单衣。
亭外的雨势愈发的小,却没完全停下,心底里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让这雨永远不会停歇,这样俩人相处的时间便又更多了些。
可理智却又告诉他,她身子从小就偏弱,受不得寒气。
“但愿吧。”顾令颜敛着眉,温声回了一句,却是站在亭子口那里,没回去坐着。
她心里一直防着徐晏问起那幅画的事,连怎么应付都想好了,他却又没问。
倒给她省了不少事。
徐晏在身后轻咳了一声,小声说:“颜颜,我去年生辰时,你没给我送生辰礼。”
顾令颜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差点就笑出声来了。呆立了一阵后,转过头蹙眉看他:“嗯?”
“你可不可以,给我补送一个。”在亭子里坐了会,心绪平稳下来以后,先前的酒意便又上头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迷迷糊糊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
显然是没想到他突然变得这么不要脸,明明先前都还是一副瑟缩的样子,顾令颜滞了半晌,方才斩钉截铁回他:“不行。”
风雨又稍微大了些,顾令颜往里走了几步,防止被雨水给溅湿衣衫。
徐晏起身朝她走过来,步子有些磕绊,唇紧紧抿着,抬眸凝望她的眉眼,眸底有着暗红的血丝,还掺杂着些浓郁到化不开的颜色。
“颜颜。”他开口唤她。
那张本来尽是不羁和嚣张的面庞,此刻竟是带着些许委屈,原本凛冽的俊朗眉眼,也温润了些许。顾令颜被他逼得想要后退,却又想起再退便要被风雨给淋到。
“小心些,便被雨给淋湿了。这样的时节,最容易受风寒。”徐晏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轻声道,“颜颜,送我一个好不好?”
将人给攥回来后,他又急忙放开手,垂下眸子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他似有些委屈:“你从前都会送我的,每次都会送我生辰礼。你送过我镇纸、佩玉、蹀躞带、金带钩……”一样一样数着,几乎要将她送的礼物给数个遍。
顾令颜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心乱如麻,将头瞥开,不想去看他。
看了便觉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