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明白,大夫人是准备让李初尧在沂南自身自灭了。
至于老夫人那边,大夫人打算暂时放着,先拔这一根刺,再拔下一根刺。
而巨额的赌债,即使李家再有钱,也不会将家底败在一个没用的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一个私生子。
想当初大少爷混的时候,老爷也只有一句,你若是愿意改,李家就还认你这个儿子,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去宗祠,当着众人的面,将你的名字从族谱划掉。
也是在那之后,大少爷便被送去了书院。
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除了利益,什么都可以舍弃掉。
张嬷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二少爷的模样,是李府里生的最俊俏的,只是可惜了,若是大夫人亲生,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
夫人,说的在理。
张香兰瞧了她一眼,突然问:嬷嬷可还记得我入府时,对我的教导?
张嬷嬷当然记得,越是大门大户的人家,越是吃人不见骨头,切莫动恻隐之心,和妇人之仁。
如今我也送给你。
张嬷嬷心里一惊,连忙跪拜在地上,夫人,老奴绝对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来啊!
张香兰将人扶起来,她笑了笑说:我只是怕嬷嬷年纪大了,觉得我过于心狠手辣了。
夫人明察,我只是
不等张嬷嬷把话说完,张香兰打断道:我明白,嬷嬷不必解释了,我明白的。
张嬷嬷松了一口气。
夫人,那临威和临南怎么办?
临威虽然油嘴滑舌,但贵在忠诚,至于临南话不多,但做事把细。
张香兰一思量,算算时日,消息传出去,明日应该能见效,再等老爷回来,将李初尧的名字从宗谱上划去,估计也需要一两日。
届时请官家和邺城有声望的老人,一同做个见证,至于李初尧本人在不在,无关紧要,只需要修书一封即可。
按多了算,最多也就七日左右。
嬷嬷帮我写信,等二少爷的事情解决,便让人回来吧。
张嬷嬷点点头,是。
需要说夫人的打算吗?
不用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
是。
张香兰点点头,示意她快些去办。
不管是老夫人想借她的手撇开李初尧,还是想只是恶心她,这个机会,她都不会放过,从李初尧被养在膝下,她便恨透了这个孩子!
钱氏她忍了,毕竟是老夫人钦点李胜才要娶的人,但李胜才万不该在她怀孩子的时候,将外面的私生子带回来。
当初的誓言有多美好,在那一刻就有多讽刺。
要怪就只能怪,你有一个不要脸的娘亲。
扭曲的恨意有时就像一把双刃剑,不是毁了自己,就是毁了被人。
必要的时候,还将自己推进了一个无底洞的深渊,当醒悟过来的时候,人早已物是人非。
腊梅的枝丫,向外伸长,迎着阳光蜿蜒而上,在这个冬日里,隐隐露了一个小花苞。
窗沿下的小花盆里,绿色的芦荟,从边缘冒出刺来,阻挡着人伸手。
中间的嫩绿,仿佛是最柔软的心脏,打开了心扉,让人去触碰。
苏御坐在窗台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发着呆,这天气也是怪,上午还出着太阳,下午一点准备都没有,说来就来。
李初尧坐在书桌中间,拿着苏御的笔迹和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旧书信对比,他啧啧咂舌,没想到他一直没解决的难题,居然被自家夫郎轻轻松松便解决了。
阿御,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苏御转过身瞧了一眼,望着他手中的信纸皱了皱眉,信不是都送出去好几日了吗?你怎么还在看。
李初尧当然知道信送出好几日了,若是他猜的没错,估计今日一早,邺城李府的人,便都收到信了。
送给老夫人的信纸,是之前在安喜房间里搜出来的,苏御模仿字迹,他以安喜的名义,送给老夫人的礼物。
他现在很期待,老夫人,张香兰收到信的表情。
至于李舜维那边,自然有人会送去。
虽然现在还弄不死那些人,不过一下子就将人按在地上摩擦,怎么对的起,他上辈子受的苦呢?
先气一气也无妨,好戏还在后面呢。
苏御见他嘴角勾起冷笑,眸色深不见底,那股恨意虽然被他压着,但还是能切身的感受到李初尧心底的仇恨。
苏御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李初尧以前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看来,即使是苛待,也不会这么强烈,就好像已经超越了生死,刻进了骨子里。
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间,李初尧已经走到了苏御身前,蹲在他身前,望着苏御的眼睛。
在想你为什么恨的那么深。
李初尧深唿吸一口气,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对上苏御担忧的脸,以及清澈的眼睛,编好的假话,卡在了喉咙里。
空气陷入沉寂,屋檐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屋中隔了两米多距离的暖炉,似乎能听到木炭在次,又像是油溅的声音。
四目相对,李初尧率先挪开眼睛,他站起身,望着外面敞亮着却在下雨的天空,眼里的怒意,慢慢恢复平静,如同一湾死水,掀不起波浪。
我恨他们!刻在灵魂里,即使死也要带到下一世。
如果非要一个形容,那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恨意。
苏御好半响没有说话,他突然不想问了,也不想去揭开这个伤疤,他希望李初尧能够快乐、肆意的活着。
就像在调侃自己的时候,陪自己去要礼物的时候,不管是无赖的他,还是一脸宠溺,将自己视为珍宝的他,都比现在这样强。
苏御站起身从后面抱住李初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只要你不推开我就不多问。
后背传来一阵暖意,如同深处寒冰里的救赎,李初尧望着身前的白皙的双手,勾了勾嘴唇。
死水的幽潭中,被人凿了一个洞,引了一湾活水进来,将幽潭装满,慢慢溢出去,将死了的孤寂渐渐替换掉。
好。
听到他这声愉悦的好,苏御勾了勾唇。
阿尧。
嗯。
李初尧脸上露出一个直达眼底的笑,仿佛将雪岭上的寒冰一并花掉了。
雨势渐渐变小,明亮的天空,好像也露出了微笑。
将无人问津的眼泪收住了。
娘亲,雨停了。
李舜维伸出一只手,屋檐许久才落下一滴水珠,在他的掌心发出嗒一声响,李舜维转过身,望着躺椅上的人,皱了皱眉。
近日,娘亲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三姨娘眉间轻微蹙着,好似有化不开的愁丝,眼窝下隐隐发黑,整张脸青白,唇色淡的的看不出颜色。
李舜维将放在一边的毯子小心翼翼盖在三姨娘身上,他怔怔看了许久,眼前的这个人,在李府一日不如一日,他望着三姨娘消瘦的身形,都快忘了这个女人,曾经多么好看。
娘亲,好好睡吧。
说完李舜维站起身,深深望了一眼三姨娘,起身出了房门。
白色的鸽子站在窗柩上,一下又一下啄着细碎的馒头屑。
李舜维一进屋,鸽子便朝他飞过去,两只小眼睛转了转,仿佛在说主人赶紧拆信。
李舜维将它拿在掌心,解了它脚上绑着的纸条。
随手将鸽子扔出窗外,李舜维将信摊开,只见上面写着:威赌瘾成性,以身份威胁,夫人暂不知,引二少爷入。
李舜维眯了眯眼睛,临南的意思是,临威用临南身份的事情,相要挟临南不准说出去,张香兰虽然不知道临威的事情,但是刻意让临威教唆李初尧去了赌场。
李舜维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拿着纸条,将其拿到灯笼上烧掉。
他手指轻轻抬起,又落在桌上,发作细微的响声。
今日早晨的事,他倒是听说了,老夫人房中发出一声巨响,这里面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确实证明老夫人发怒了。
能够让老夫人发怒的事情可不多。
他现在需要等,看老夫人和张香兰打的什么算盘,再加一把火,帮她们锦上添花。
李舜维勾了勾嘴唇,这李府就要不太平了。
但越是不太平,他越是高兴。
李舜维手指收缩成拳,眉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第090章 断绝关系(一更)
酒楼人声鼎沸,小二一个人当几个人用,飞上跑下,在这冷冽的冬天,忙的满头大汗。
老板笑得不一样乐乎,招唿着客人,里面坐。
等忙过这一趟,小二停下来,用肩膀的帕子擦了擦汗水,伸手扯了扯了掌柜的衣服,掌柜的,今日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热闹?
掌柜睨了他一眼,邺城李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没听说啊?
啊?小二一脸茫然。
掌柜的摇摇头,将柜台上的茶壶塞到他手上,不等小二露出苦色,他推了一把人,拍拍小二的后背说:自己去听听。
小二撇了撇嘴,总觉得掌柜的是故意使唤他,让他半刻也不能停歇。
无奈他只能拿着茶壶,一桌一桌倒茶。
诶,前几日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
怎么会没听说,邺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今日啊,李府会当着官家的面,将李府二公子从族谱上划去,这可是铁了心要断绝关系啊。
你们说的这李府,不会是邺城第一那个李府吧?
不然还有哪个李府,看看酒楼这些人,哪个不是冲着看热闹来的。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话就得从李二公子去沂南说起了
李家二公子去沂南,同苏家的双儿成亲,本是一桩美谈,可谁知道李二公子染上了赌瘾,欠了赌坊不少钱。
李家老夫人出手援助过一次,又是置办家宅,又是帮忙还赌债,谁知道李二公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仅浪费了老夫人的苦心,还愈演愈烈。
如今欠了赌坊好几万两银子,这不是赶着败光李家吗?李家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哪里能因为李二公子一人,置所有人不管了。
现在李二公子人被赌场扣押了,宅子也被赌坊收走了,连同李家的米铺也遭了殃。
简直是家门不幸。
不得已之下,老夫人下令将人从族谱划去,以免连累了李家。
李府大夫人,本来不愿意,毕竟是亲生的,但最后无法,也只能大义灭亲,还因为此事气病了,这几日李府的人天天去药铺抓药。
只能叹息一声,谁家摊上这样的少爷,倒霉哦。
也是应了之前算命先生说的,克亲!
众人听完,心中不是滋味,但李二公子也是该,好好的不学,干嘛非要去学赌坊那一套,自家有赌徒的深以为然,甚至也想回去断绝关系了。
但也有疑惑,李公子到底是怎么染上赌瘾的,只是声音小想到的又少,被嗓门大的人,盖下去了。
还有人疑惑,那苏家的双儿和李家二公子,就这么被扣押赌坊,不管了?
只是这会儿人都在关注今天的宗谱一事,哪里想的了这么多。
这酒楼离李家不远,吃过午饭,赶过去,还能瞧见邺城德高望重的几位老先生,届时全在李家宗祠可就热闹了。
川洲斩断亲缘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像李家闹着这么沸沸扬扬,隔着几座城都知晓,也可以算是独一家了。
有人夸奖李家断的好,但也有骂李家薄情。
当然更多的是骂李家二公子。
赌徒嘛,输了还要继续赌,谁家不讨厌。
而此刻的李府,李胜才和老夫人站在祠堂里。
上面全是李家的列祖列宗,旁支虽然多,但到李胜才这一辈,关系也已经远了。
宗亲还未来,老夫人和李胜才拿着香,朝祠堂里的祖宗行跪拜礼。
李胜才将老夫人扶起身,望着外面热闹不凡的街道,小声问:母亲,就这样将李初尧逐出李家,京城的人,不会不高兴吧。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望着祠堂祖宗的排位,捻动佛珠问:李初尧可死了?
李胜才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可出人头地,祸害到李家的利益了?
自然也没有。
我们将他抚养长大,办理婚事,可有对不起他的事?
李胜才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祖宗的洗礼,接着不急不缓地说:既然都没有,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断了关系,便与我李家再无关系。
母亲说的是。
宗祠陷入安静,院中的百年老树,光秃秃着枝干,或许是根坏了,树皮干枯,仿佛活不过下一个冬天。
突然外面响起声音,只见几个小厮,搀扶着几个银发的老人从外面进来。
官家的人紧跟在其后,给足了李家人面子。
看样子,这个了断,李家下定了决心,再也无法缓和。
老夫人看了看外面被拦着进不来的乡里邻居,冲李胜才点点头。
李胜才出去,站在众人面前,高声道:我李某,很感谢今日前来的人,为我李家做出的决定,做一个见证,不过这也是我李府的家事,还希望大家安静,勿要喧哗。
说完李胜才,让家丁全部让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家这是打算,请他们进去了?
有人试探的往前走了一步,李胜才让开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众人心下了然,井然有序的往里面走,看归看,但也谨记李胜才的话,安安静静,做一个看客。
李胜才让人搬来凳子,让德高望重的老人坐下,又将官家的头领请上座。
准备就绪,其中一人白发老人是李家最老的长辈,也是现在的族长,他佝偻着背站起身,杵着拐杖,长长的胡须,被风吹的一抖一抖。
老族长被人搀扶走到宗祠面前,拱手冲牌位一拜,他接过族人递过来的族谱,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