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书记两眼放亮地听着,时不时地点下头表示赞同。邓场挑着眉头,耐心地听顾立春继续吹。
顾立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然,我们眼光要放远,行动要务实。因此我建议,要加大对草编工坊的投入,比如扩大厂房,增加高新技术工人,提高一部分技术人员的待遇,以激发他们的劳动积极性。
白大姐率先提出来:我赞成小顾的意见。我觉得首先得把工坊里技术最好的那几个临时工给转正,再挑选一批心灵手巧的家属和职工进行培训。
赵志军随后跟上:我赞成老白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唯有吕进步不赞同:这样做,大家伙不更说咱们是用物质刺激职工吗?
都不用顾立春下场怼他,就有人先出声反驳:吕同志,你忘了年局长是怎么说的?草编副业这事跟经济挂帅,物资刺激不沾边。
顾立春也说道:对,年副局长当众这么说过。另外,草编工坊的家属都是些什么人?一多半是女同志,一小半是老弱病残,女同志我就不说了,这年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那些老弱病残呢?我们做为社会主义大家庭,做为无产阶级兄弟姐妹,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吗?而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提升他们的劳动待遇,请记住,这是人家应得的,不是我们无偿的帮助。如果,我们为了某个主义,为了所谓的教条,硬要去剥夺人家应得的劳动待遇,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这实在有悖于我做为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的原则。
说到这里,他看了吕进步一眼:当然,如果有的人不愿意当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吕进步气得差点跳脚:顾立春,你这是在攻击革命同事!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在劝,心里却在想:互怼吧,骂起来。
顾立春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吕同志,你要冷静,不要大呼小叫。我又没说你不是个人,又没权利把你开除出人籍,你激动什么?难不成,你还真的不打算当人了?
吕进步气得胸口发赌:他发现顾立春的攻击性变强了。都敢直接当着领导和大伙的面骂他不是人。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邓场和朱书记,希望领导能为他做主。
朱书记慢条斯理地打圆场:小吕啊,咱们组织的原则就是要勇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
说着他又转向顾立春:不过,小顾下回批评自己的同志也要温和些。
顾立春虚心接受意见,但坚决不改,他诚恳地说道:吕同志,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觉得你在朱书记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和教导下,都没能转变思想,提升觉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觉得你有点病入膏肓,你的思想上长了顽固的毒瘤,有毒瘤就得用刀剜,剜起来可能会疼,但真的有用。你看,你刚才不是被我触动了吗?
吕进步阴阳怪气: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顾同志用刀剜我。
顾立春谦虚地笑笑:都是自家同志,不用客气。要说我治思想上的病可不太行,我觉得邓场才是其中高手。你看看我进场才一年,思想上的杂草被清得干干净净,这其中少不了邓场的功劳。看你对我的批评反应这么大,我反省我收回,以后让邓场来给你治病,保证刀无虚发,药到病除。
邓场不知道为何焦点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了,他默默地看着两人。
最后才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到此为止,谁想治病私下里去找顾同志,他是熟手。
众人:
两人的争执不了了之,吕进步只顾生气,在接下来的半场会议中几乎没有心思发言,这也正中顾立春的下怀,就是要气到他不能正常发言,省得捣乱。
大家继续热烈地讨论草编厂的事情,个个踊跃发言。
白大姐:我们要保证后勤供给,还得招聘培训工人,这事不能拖。
赵志军:你说得对,我们基建科也得抽空建造新厂房,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等到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顾立春说道:我看,我还需要再写份申请,请求总场拨款,这可是一项国际项目,我们需要总场的指导和支持。
一提到拨款,大家双眼放光,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立春:我们知道你行,你上吧。
散会后,顾立春回办公室去写申请书。
吕进步怒气未消,他等大家都散了,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邓场身后。
邓场睨视着他:有事?
吕进步:邓场,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邓场看看手表:我很忙,给你10分钟时间。
两人一进办公室,吕进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邓场,你也看到顾立春同志在会议上的表现了,你不觉得他自从升上科长后越来越骄狂了吗?他夸夸其谈、高傲自大,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表示他的思想很危险。
邓场锐利的目光扫向吕进步,淡淡说道:你的观察能力和总结能力不行,小顾是越来越吗?他是一直都这样,这是他的个人风格,要不然,啄木鸟和顾小刀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吕进步:这是关键问题吗?
他愣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做为革命干部,这样终归是不太好吧?他面对群众要还是这种态度,群众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干部?这不是给全场干部抹黑吗?
邓场:他给你们抹黑了吗?我看是给你们抹粉吧。
吕进步都有些急了,老邓,你怎么句句向着顾立春?
邓场有些不耐烦地看看表,说道:我是在向着你,就你这智商和脑子就别跟他斗了,好好干活。时间到了。
吕进步怀着满腹的震撼和屈辱离开了办公室,他没回办公室,找了借口出外勤去了。
一个小时后,顾立春写好申请书,他先交给朱书记过目,朱书记看到这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端有格局的名词和用语,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洪流了。
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到了顾立春的笔下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除了夸奖和批准还能说什么?
等申请书送到邓场办公室桌上,他看得累眼又累心,有些新鲜名词他还得请教顾立春。
他说道:我总算明白我们以前为什么拨款申请总是通不过,就是文笔太差。
送过去吧,应该能批准。
顾立春真的让人送过去了。
拨款还没下来,但草编厂这边的工作已经开始推进。首先是田红军的转正问题,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个临时工,本来当临时工他就很满足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转正。
田红军一接到通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家外甥,要不是立春,他哪里有这个好运?他身体残疾,在生产队都只能拿一半工分,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还能成为正式工,每月能拿三十多块的工资。这一个月工资能顶他过去一年挣的。
白大姐很欣赏田红军,笑着鼓励他道:田同志,你好好干。抽空回去重新开封介绍信。
田红军郑重点头:好的,白科长。
等到白大姐一离开,田红军再也按捺不住,拉着顾立春的手说道:立春,你姥姥你舅妈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这一次,咱们家是三喜临门,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全家。
顾立春笑道:行,你这两天抽空就回去吧,把全家都接来。
哎哎,好好。
顾立春出了草编厂,就看见孟念群正在外面等他。
有事?顾立春简洁地问道。
孟念群道:我也想学草编,可以吗?
顾立春倒不反对:你可以去试试。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已经不是劳改犯,农场给你发过工资吗?他听说二劳改也是有工资的,跟临时工差不多,应该是二十块钱左右。
孟念群摇头:规定上说有工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农场每月只发粮票饭票,偶尔发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顾立春道:既然规定上有,那就得有,改天我帮你问问。
孟念群的眸中闪烁着一丝光芒,如果他能领到工资,那就太好了。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顾立春做事不喜欢拖延,办完事就去财务科询问孟念群的工资问题。财务科只好打电话去总场财务科询问,一问才知道,场里是有这个规定,孟念群这类人是有资格领工资的,每月二十块钱。只不过,四场那边一直没有发,他们五场也一直按照四场的老规矩来办。
顾立春道:之前的就算了,但是从这个月开始,我希望咱们五场按总场的规定来,这个没问题吧?
财务科的大姐当然说没问题。
孟念群的工资问题就这么得到了解决,与他一起的还有同样身份的陆静静。
十一月初,孟念群领到了十月份的工资,他一激动就花了三块钱去买了一只鸭子,自己亲手做了,分成三份,孟安京、陈洁、顾立春三人各一份。
陈洁吃着鸭肉,对顾立春说道:吃他请的饭,总有些于心不忍。
顾立春笑道:我吃得就很开心。
陈洁最近陆续收到了同学的回信,她拣着有关江家的部分拿给顾立春看,顾立春挑着有用的记录下来。此时,他已经积攒了不少关于江家的把柄,但是还不够,还缺少重要的能致人于死地的把柄。
顾立春决定再回顾家村一趟,一是接二奶奶过来参加他妈和赵志军的婚宴,二是顺便向陈禹打听江穆的事。
顾立春还没动身,陆大爷就派人传话说,他表弟田小鱼来找他。
顾立春心中一动,陈禹又来了?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往外去,半路上就看到孟念群正杠着半麻袋东西快步走着,看样子是要去邮局。
顾立春顺路捎上他,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给家里人寄东西?给你妈还是大伯母?
孟念群初次领到工资,心情极度兴奋,再加上他对顾立春又不设防,便随口答道:给我妈和我哥寄点东西,剩下的都寄给我三婶,她日子过得艰难。
顾立春的车把一歪,两人都跟着晃了一下,孟念群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试图补救:我说的三婶是我们邻居家的婶子,她以前对我们挺照顾的。
他怕顾立春追着问他,便自己跳下自行车,说道: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赶紧忙你的事吧,我走着去。
顾立春叫住孟念群,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说道:再买些吃的给她寄过去吧。
说完,他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
孟念群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顾立春,心砰砰跳动着,他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9章 喜宴
顾立春一路飞骑到农场南门, 陆大爷正抱着大茶缸子喝茶晒太阳,脚边还有一条老狗在打呼噜。
陆大爷,我表弟人呢?
陆大爷眯着眼打量了一眼顾立春, 说道:他没进来,在外面的树林里等着你。
顾立春嗯了一声,刚要跨上自行车离开,陆大爷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舅舅也在农场了, 他家人迟早也会来的。他是在提醒顾立春要注意陈禹的身份问题,顾立春心中一凛,确实,他忽略这个细节了,幸亏陆大爷提醒。以后想办法把这个慌给圆上,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还得扯更多的慌而圆上。他好像还有一个表舅, 离这里很远, 大概率也不会来农场, 田小鱼以后转移到他名下。
顾立春又问道:陆大爷,咱们农场对于劳改犯的探视问题有具体规定吗?
陆大爷想了一会儿, 摇头:咱们只是国营农场, 又不是专门的劳改农场, 对这方面没有明文规定,也没说不让探视, 按理应该是可以探视的, 毕竟, 连监狱都允许家属探视。
顾立春点头表示明白了。陈禹和其他劳改犯的家属其实是有探视的权利的,只是这个时代一切都乱了套,连抓人关人都不按法律程序走, 更何况是探视这种事情,劳改队的监管人员说不许,他们也没办法。一切都稀里糊涂,似是而非。以后他找机会问问总场场办。
顾立春出了农场大门,沿着公路骑去,一边骑车一边找人。
陈禹在离农场三里地的一处林子边等着他。
顾立春停下车子,两腿撑着地,看着陈禹:你特意来找我什么事?
陈禹盯着顾立春的自行车看: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觉得对你有用,等不及了,就来找你。据我观察那个陆老头对你挺好的,应该没问题。你的自行车能让我骑一骑吗?我好几年没骑过了。
顾立春下了自行车,把位置让给陈禹。
陈禹握着车把,上面还残留着顾立春的体温,他紧握着车把,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地骑了上去,骑得歪歪扭扭的。他却很满足,笑容如同午后的秋阳一样灿烂。
来来回回骑了四五趟,陈禹才停下来,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着他一起进了林子。
他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湖泊。
陈禹在湖边生了火,草地上还有处理好的鱼。
他指着旁边的一堆土豆红薯等物说道:我请你吃饭。
两人一起烤鱼烤红薯,工具不够,搭的灶也太简陋,但由于食材鲜,手艺好,烤出来的东西吃起来竟也不错。
陈禹把烤得最好的那条鱼给顾立春,他叉起一块烤糊的鱼一边吃,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你那天走后,我一直在想江穆的事,我觉得这家伙是个隐患,我们得想办法除掉他。
顾立春道:我在想办法找他的把柄,然后把他弄到京城的某大学去,听说那里有他的仇家。
接着两人便开始像答案一样对江家的把柄,等双方把搜集到的资料一整合,发现他们各自都掌握了彼此不知道的一部分。
顾立春说:今年秋天不知道有没有工农兵大学招生,如果有就给江穆一个名额把他弄走。
陈禹有些不忿道:让这种人去上大学,是不是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