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崔晚晚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郁塞,但她硬撑面子不愿示弱,刻薄道:“谁予你的?江夫人?施舍一顿饭你就念念不忘,别人当你乞丐而已。”
“别人当我乞丐,那娘娘当我是什么?”拓跋泰步步逼近,身高压迫得崔晚晚必须要抬起头来,“今日娘娘话中有话,还搬出只狗当幌子,莫非是暗示臣当你的走狗?还是说——”
“你视我如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
崔晚晚死鸭子嘴硬:“胡说八道,你也配?”
“哪里不配?”拓跋泰眼神侵略,好似要把她拆入腹中。
崔晚晚被他挤得靠在桌沿,全凭一只手在后撑着才没跌倒,她美眸圆睁故作凶狠,但看起来颇有几分外强中干的样子。
“你敢、敢动我?”
拓跋泰徐徐倾身,捏住她的下巴:“有何不敢。”
“拓跋泰你大逆不——唔!”
崔晚晚刚一张口,拓跋泰就往她嘴里塞了一粒糖,她猝不及防,想吐出来的时候糖已经化开了,而且拓跋泰还紧紧拢住她的嘴让她咽下去。
崔晚晚气得要命,脸都涨红了。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问她“好吃吗”?
看着崔晚晚眼角泛红要哭不哭的模样,拓跋泰意有所指:“若说大逆不道,我看谁也不及娘娘。”
松仁糖已下肚,崔晚晚又挣不脱,索性狠狠咬住他的手掌,直到淡淡血腥味溢出来才松开,还颇为嫌弃地“呸呸”了几下。
拓跋泰也不恼,瞟了眼手上伤口,学她的口气说话:“我很喜欢娘娘——”
崔晚晚斜眼睨他:“?”
“气急败坏的模样。”
天青色的蟹爪纹莲花碗里满满盛着松仁糖,圆溜溜的像是琥珀色的琉璃石。拓跋泰抓起些许捏在手里,稍微用力便听见咔嚓脆响。
“出殡那日,娘娘扔了不少糖吧?”
崔晚晚一脸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最先摔下去的那个抬棺人,说他踩到了石头。但这么大的日子,广场上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再说事后也检查过四周,并无什么石头。直到后来,我看到蚂蚁聚在他脚下,于是让他脱鞋来看。娘娘猜我发现了什么?”
崔晚晚托腮一脸好奇,反问:“什么呀?”
“些许糖渣。”拓跋泰摊开手心,“与娘娘吃的这种糖一模一样。”
“那又能说明什么?”崔晚晚可不怕,“兴许他也爱吃糖,谁知道是在哪里踩上的。”
拓跋泰见她不肯认账,倒也不急,娓娓道来:“后来我又专程检查了皇帝棺椁,发现被磕破的地方也有一样的糖渣,这说明两者是在同一处沾到的。其实把戏并不高明,但当时众人都被突然出现的遗诏震住了,迫不及待地想知悉遗诏内容,故而竟无人追究事故的起因。”
“臣斗胆请教娘娘,此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本宫觉得……”崔晚晚还装模作样认真思考了一番,眨眨眼道,“应该是天意。先帝驾崩江山无继,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所以要让遗诏现世,指引众生。”
她这幅样子好似狡猾的小狐狸,而且语气得意洋洋,就好比狐狸在耀武扬威地摇着尾巴。拓跋泰都忍不住想薅一把她的狐狸尾巴。
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头顶,可转瞬又想到,元启是皇帝,还是她的枕边人,尚且被她这般算计利用,连尸首也不放过,那其他人呢?
拓跋泰收回手,说话间含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低落:“传闻娘娘宠冠后宫,独得圣心,可今日方知,狐狸应是没有心的。”
“宠?”
崔晚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了两声,继而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拓跋泰,你可知这里为什么叫摘星楼?”
清风自窗外灌进来,吹得美人衣衫飘扬,好似随时会乘风踏云而去。
“俯观大象欲堕地,仰摘星辰几可掬。当你站在高处,看芸芸众生只会像蝼蚁。”崔晚晚垂眼看着窗下,只见来往之人皆如蚂蚁般大小,“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拥有无上权力,世间的一切都能轻易得到,甚至以为自己可以摘星揽月。可人总是贪婪的,这些怎么够呢,他还差一样与众不同的玩物。”
“金玉宝珠这些都太俗气也太常见了,他想要的玩物,不仅要好看,最好还会走会动会说话,可以随时向他人展示、炫耀。”
还有什么选择能比艳冠大魏的崔氏嫡女更好?家世显赫兼有倾城之貌,把这样的娇可人儿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不有趣吗?
“你发现没有,摘星楼进出只有一条路,只要把路封死,任你插翅也难逃。住在这里的人,就像被囚于笼中里的金丝雀。”
“你觉得我该感激这种‘宠爱’?”
天下人只知皇帝爱重贵妃,专门为她修建了奢华无比的摘星楼,饮琼浆玉液,食山珍海味,脚下堆满了奇珍异宝。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圣眷、是恩宠,她能做的就是谢主隆恩,欣然接受。
世人认为金丝雀就该娇养,可又有谁问过金丝雀的意愿?她也有翅膀,也可以飞。
这种时候,拓跋泰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怎么开口。好在崔晚晚没有伤春悲秋太久,转过来仍是一张妩媚笑脸。
“这里太闷了,你陪我去喂鱼。”
第10章 青梅 香甜可口,鲜嫩多汁。……
崔晚晚唤佛兰取来一盒鱼食交给拓跋泰,带着他一路去往太液池。
她没有乘辇,兴致勃勃地走路,步伐轻快娇俏,一副天真无虑的模样。拓跋泰默默跟在她身后,暗中招来手下人吩咐清理周围眼线。
崔晚晚好像也不好奇今日宫中实在寂静了些,她一路走来竟没碰到一个人。她宛如好不容易外出游玩的闺阁娇女,三步一停,瞧见什么花草都要摸一摸。
“树上的果子是什么?”
拓跋泰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道:“梅子,还没熟。”
“青梅呀,我想吃。”她走到树下,仰头望着树梢点缀的粒粒青圆,好像还咽了下口水。
拓跋泰道:“这种不好吃。”宫中树木多是观赏之用,这种又小又绿的梅子指不定有多苦涩。
“我不管,我就想吃。”崔晚晚噘着嘴,用撒娇的语气命令道,“拓跋泰,我要吃青梅,你摘给我。”
拓跋泰倒是没拒绝,只是沉沉呼出一口气,颇多无奈的样子,然后把鱼食盒子放进她手心。
“拿着。”
他撩起袍子塞进腰间,走到树下借力一蹬,眨眼间就跃上了树干,只见树枝摇晃,几叶零落,不一会儿他跳下树来,奉上一捧青梅。
果子只有拇指大小,绿油油的,一看就泛着让人倒牙的酸。崔晚晚却一脸雀跃,也不嫌脏,赶紧伸手拈起一枚放进嘴里。
拓跋泰一直注意着她表情,问:“酸吗?”
崔晚晚还是一副笑容,摇头道:“甜的。这果子只是不好看,其实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说罢她也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拓跋泰牙齿一咬,顿时眉头紧皱,差点把他牙都酸掉了。
“你怎么这幅表情?”崔晚晚一脸困惑。
拓跋泰费了好大劲才把酸味压下去:“太酸。”
“哦,可能是刚才那颗没选好,你再试这颗,肯定甜。”
说着她又要塞青梅给他,拓跋泰赶紧一躲,道:“我不会再上你当了。”
崔晚晚的表情就像只狡黠的狐狸,还是化身成人可以勾人魂魄的那种,她徐徐诱之:“再尝一颗嘛,很甜的,没骗你。”
她进一步,拓跋泰就退一步,直到他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阿泰,你信我呀。”
崔晚晚刻意软软绵绵地说话,尾音缠绕,媚眼如丝。
她含了一颗青梅在唇齿之间,两瓣嫣红托着一点青绿,衬得那颗果子格外可口,让人垂涎欲滴。
她把拓跋泰抵在墙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踮起脚仰起头,要把唇间青梅送他。
拓跋泰垂眸,只看得见如雪的脸庞,艳丽的红唇,还有点缀的一抹绿。皆是浓墨重彩的颜色,引得人热血发狂。
他拦住那把纤腰,毫不犹豫低头咬住。
……
两人继续前行,只见崔晚晚脸颊微红,可唇上胭脂却淡了些许,而拓跋泰的下颔沾了点点红印。
方才,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待到终于分开。崔晚晚气喘吁吁地评价:“滋味甚美。”
睚眦必报的性子,非要报了当日吃烤肉的仇。
拓跋泰也不跟她计较,指腹抹了一下被咬痛的唇角,回击道:“香甜可口,鲜嫩多汁。”
崔晚晚恼羞成怒:“你放肆!”
“臣指的是青梅,娘娘以为是什么?”
“……”
“拓跋泰,我发现你这个人坏得很。”
崔晚晚不知从哪儿折来一枝花,捏在手里拿去敲拓跋泰的脸,道:“别人的坏都是写在脸上,你的坏是藏在肚子里的。”
花香扑鼻,拓跋泰打了个喷嚏。
“攻城那日,你只身一人来摘星楼,恐怕也是想独吞玉玺吧?”
拓跋泰对上她一双似乎能看穿所有的美眸,模棱两可道:“宫中藩王大将,皆是为了玉玺而来。”
“始皇帝一统中原,制传国玉玺,莫不以其为正统,登基为帝要是缺了此物,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堪称窃国。”崔晚晚拈花一笑,“我猜你当时即便找到了玉玺,也不会告诉江肃那伪君子,是也不是”
拓跋泰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要是找到玉玺送给江肃的话,只能说明你们父子情深感天动地,本宫都要忍不住为这份情谊掉几滴泪。但倘若你存了私心——”
崔晚晚揉烂了手中的花,打趣道:“那还不算太笨。”
“臣愚笨,没有娘娘这颗七窍玲珑心。”
“拓跋泰,我发现你除了满肚子坏水,还喜欢装疯卖傻。”崔晚晚把捏碎的花瓣扔他身上,“我问你,你甘心吗?”
甘心吗?
三个轻飘飘的字落在耳朵里,犹如重锤击鼓,振得拓跋泰攥紧了拳头。
不等他回答,崔晚晚继续说道:“江肃从前不过是安乐王府的家奴,蒙世子提拔,方在军中当了个小小校尉。当年朝廷出征高句丽和百济,你父亲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军出征,再后来得胜班师回朝,便在朝堂上为随行战将请封,江肃这才成了五品归德郎将。之后我大魏对外几次大战,皆是由你父亲率兵,江肃做副手,一步步把他推上了辅国大将军的位置。”
“武洪十七年,也就是十五年前,安乐王的谋反……”崔晚晚见他面色不虞,停顿一下,“内情如何我并不知晓,不做评判,我们现在只看结果。”
“那桩案子牵连甚广,按理说跟安乐王府亲近之人都难逃责罚,可江肃不仅平安无事,甚至还在一年后接管了本属于世子的那部分兵权,连带着藩王府兵也一并收入囊中,时至今日,他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回过头看,安乐王府不在了,是谁获益最多?”
崔晚晚咄咄逼人:“拓跋泰,我不相信你没怀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