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邓同书的口中,高禄得到比汉清部传来的更准确的讯息。
当年大明下诏降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封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从二品,世袭,掌银印,莫登庸却是玩弄两面手法,对大明自称都统使、对内继续称帝建元。
安南国内对莫登庸非常不满,称其为国贼。
次年八月,莫登庸病逝,莫氏宗室争权内讧,国势日衰,此后便长期处于防御地位,屡遭黎军进攻,最后困守与大明接壤的高平,依靠大明的支持,勉强保住高平,但失去了与黎朝抗争的实力。
黎朝旧臣阮淦遍求黎氏子孙,在哀牢立黎昭宗少子黎维宁为帝,建元元和,是为黎庄宗,宣布恢复黎朝,进据清化与升龙的莫朝对抗。
安南国陷入数十年的内乱,不仅黎朝与莫朝之间有战争,百姓衣食无着,纷纷揭竿而起,成为左右局势发展的重要力量。
在征伐莫朝、镇压百姓的过程,原先居于统治阶层中心的清化权贵集团,再次掌握朝中大权,他们打着“尊奉黎室”的旗号,逐渐将黎朝的大权掌握手中。
阮淦受封“尚父太师兴国公”,彻底掌握了黎朝大权,黎帝从此沦为傀儡,广南阮氏因此崛起,阮淦就是广南国名义上的第一代君主。
阮淦权倾朝野之时,对年青的郑检十分器重,并招为东床快婿。
郑检逐渐进入权力核心,阮淦死后,郑检继承了他的官职,掌握黎朝的军政大权,受封为谅国公,把持黎朝大权,“凡事均可便宜裁决然后上奏”。
郑检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处处排挤阮淦之子,阮淦的长子、官居左相的阮汪,备受郑检打击,最后被迫害致死;次子阮潢惶惶不可终日,称病退隐仍不足以消除郑检的戒心,便姐姐玉宝向姐夫郑检提出请求,愿意去南方百姓暴动频繁的顺化,这才逃离郑检的魔掌。
阮潢在顺化、广南地区建立广南国,与北方黎朝分庭抗礼,阮潢就是广南国的开国君主,名义上的第二代君主。
广南国第四代君主阮福澜,自称“功上王”,臣民称之为“上主”,今年三月十五日病逝,如今的广南君主是阮福濒,也是第五代君主,自称“阳阳郡公”,臣下称为“贤主”。
北方的黎朝,自从郑检把持朝政后,黎氏再也没能恢复亲政权,完全沦为郑氏傀儡,郑氏被称为“郑主”,黎朝出现罕见的“一帝一主”并存的局面。
自翼郡公郑检后,历经俊德侯郑桧、平安王郑松,现在把持朝政的,是清都王郑梉。
黎朝郑主以升龙为国度,军队称为北军,阮氏广南国以顺化、广南为中心,军队称南军,北军与南军在灵江、兰江一代,多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
赵烈的脸上,隐隐先出一丝蔑视,“现在的安南,主要是黎朝郑主与广南国阮主在对持,而莫朝却是退居高平的弹丸之地?”
“将军明鉴,”邓同书道:“广南国虽然与黎朝发生过多次战争,但几乎每次都是黎朝入侵,我主都是被迫自卫……”
赵烈嗤之以鼻,阮氏采取守势,是因为实力不济,如果阮氏占据实力上的优势,岂能不打黎朝的主意?难道不想着统一安南?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华夏的天命军已经进入安南,北方黎朝的郑氏、南方广南国阮氏,都不是什么好鸟。
“邓大人似乎忘了,莫朝、黎朝和广南国,都是大明的十三宣抚司,现在应该是华夏的十三宣抚司了,未经华夏认可、册封,谁允许你们立国了?”
“这……”邓同书支吾片刻,道:“只有莫登庸接受了‘安南都统使’的头衔,所以莫朝一向与大明走得近,莫氏后人,无论在安南内部如何自封为王,对大明一直自称‘安南都统使’……”
赵烈怒道:“彼时莫登庸是安南之主,莫登庸受封难道不是代表安南?”
邓同书却是面不改色,“莫登庸不过是篡夺黎朝……现在黎朝已经复国,莫氏岂能代表整个安南……”
赵烈待要发怒,想起刘宗敏的嘱咐,叹了口气,道:“邓大人回去之后,不妨将本将的意思告诉阮主,本将相信,阮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邓同书待要反驳两句,又想起自己的使者身份,为贤主与华夏的天命军将军传言沟通,似乎更加重要,再说,这是第一次接触到华夏的天命军,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今日出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如果贤主有什么要求,以后还有会谈的机会,第一次千万不要惹怒了天命军的这位将军!
“如此,下官先行告辞,下官一定向贤主传达将军的意思!”
“邓大人请!”赵烈也不起身,只是伸手做个“请”的姿势。
邓同书回到城南大营,立即求见阮福濒,将华夏天命军的讯息一五一十说了,阮福濒起初还是惊喜参半,毕竟不是北军的援兵。
但听到高禄的话,脸色立即就绿了,华夏这是要恢复莫朝时代的臣属,而不是接受黎朝、广南为藩属国。
华夏会像大明永乐帝那样,采取武力征伐吗?
有可能……不,是一定,华夏的天命军已经来到清化了,难道会白跑一趟?大将军说得不错,天命军一定在等待什么,是等待后续的主力吗?
不知道这一次征伐,华夏出动多少人马?
华夏是要先征伐黎朝,还是连广南国一并征伐?
阮福濒觉得,最大的可能,华夏还是先征伐更靠近国界的黎朝,在征伐黎朝的时候,华夏会联合广南国吗?
如果华夏派出使者,要求联合征伐黎朝,自己该不该同意?黎朝的郑氏虽是广南国的敌人,可是,华夏征服了黎朝之后,会不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捎带着将孤立无援的广南国一并灭了?
怎么办?
阮福濒迟疑不决,趁着邓同书还在大帐,立即传召大将军阮有镒、校尉阮有进。
大将军阮有镒、水军校尉阮有进一直在等待邓同书的讯息,得到阮福濒召见,两人立即飞跑过来,阮有进隔着大帐的滚帘就高声道:“贤主,邓大人回来了?”
阮福濒苦着脸一言不发,邓同书朝着滚帘的方向拱拱手,“幸不辱命,在下回来了!”
“邓大人幸苦!”阮有镒当先掀开滚帘,向邓同书还了礼,“如何?”
“大将军估计得不错,西城外果然是华夏的天命军,”邓同书叹息一声,“华夏的天命军来了,对广南国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请大人明言!”
邓同书再次传达了高禄的话,阮有进唏嘘不已,阮有镒却是紧锁眉心,思索很久,方道:“贤主、邓大人,我们将如何应对?”
阮福濒没有回答,却是道:“天命军的将军,态度非常蛮横,根本不会将我广南国放在眼里,先锋军便有两万,如果加上后续的中军……”
阮有进原本满腔热血,但听说西城外扎营的是华夏的天命军,而且还是先锋军,心中早已生出一股寒意,遂闭口不言,低下脑袋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尖。
广南国对付北面的黎朝,已经相当吃力,每次都是被动应战,这次虽然兵进顺化,将前几次丢失的国土一并收回,但要攻下升龙城,歼灭黎朝和郑氏,根本是不可能的。
贤主虽然亲征,但广南国的耕地、人口等,只有黎朝的三成,国力远远非黎朝可比,除非黎朝本身发生内乱,广南国能够自保,已是万幸了。
黎朝的背面,华夏庞大得令人恐怖,连贤主都没有决胜的把握……
阮有镒的脸上,也是生出一丝阴霾,“贤主,华夏虽大,但毕竟隔着凉山,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凉山?凉山不是在黎朝手中吗?”阮福濒摇头苦笑,“华夏的天命军已经来到清化,凉山还是阻碍吗?”
“这……”阮有镒这才想起,华夏的天命军并非突破黎朝、莫朝把守的凉山,而是从西面越过长山的,难道西面的南掌,已经被华夏征服了?
邓同书思索片刻,道:“贤主,臣下倒有一法,可以试探华夏的意图,如果华夏没有征伐广南国的打算,我们也不用在此杞人忧天,万一华夏有征服广南国的打算,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嗯?”阮福濒显现喜色,“同书有什么法子?”
“劳军!”邓同书道:“臣下再次出使天命军,以贤主的名义劳军,给天命军送去部分钱粮、肉食、蔬菜,天命军的主将必定留下臣用餐,宴席之间,未必不能探出一些端倪!”
阮有镒不住点头,“贤主,臣认为,邓大人此法可行,如果天命军摇摆不定,他们看在我们顺从的份上,或许不会继续攻伐,如果成为华夏的藩属国,那就再好不过了!”
阮福濒心中暗喜,如果能成为华夏的藩属国,广南国的地位,便提升至原先的安南国,阮氏虽然在南方建立广南国,还将当地的黎朝旧部收编了,切断了他们与北方黎朝的隶属关系,但阮氏在广南国的合法地位,从来没有被北方的黎朝承认过,如果得到华夏的认可、册封,阮氏的广南国,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次华夏的天命军出现在清化,对广南国来说,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阮有进见阮福濒沉吟不语,以为他心意未决,忙道:“贤主,除了劳军之外,还可以向清化增兵!”
阮有镒皱眉,“华夏心意未明,为何要增兵?再说,即便将广南的御林营调过来,未必就是华夏的对手,华夏军的火器,应该远胜于我!”
“调动军队,不是为了战争,”阮有进道:“是要让天命军的主将明白,如果一定要征伐广南国,鱼死网破,他们也要付出代价!”
阮福濒大喜,“既然三位爱卿都同意劳军,那就再探探天命军的底细,同书,今日且准备劳军之物,明日一早,再幸苦一趟,至少不能让华夏的天命军,站在黎朝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