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德凝望着悠悠流淌的万泉河水,回想与时尚美女在这里合影的情景。自从他见到时尚美女的那一刻,他就想与这位美女合影。一路上他多次提出,时尚美女都不肯应允,就像她不肯给他留下联系方式一样,任凭他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答应。他对她几近恳求地说,他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诉了她,只差把他的脑袋都交给她提着了,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惟一的知已。他俩的关系到了如此程度,而连张合影都没有留下,他心有不甘。时尚美女总是含情脉脉地对他说,不要着急,他俩的合影总会有的,等等,再等等。他问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的回答很简单:等到最好的景点出现时。他明白要想让女人满足自己的要求就不能太性急。忍耐是征服女人的最好手段。他耐着性子等待时尚美女愿意与他合影的那一刻。
他俩在小餐馆的电视机里收看了关于刘佐海和那位派出所教导员的新闻后,都表现出闷闷不乐的情绪。接下来听了周围人的议论,他俩的脸上更是增添了一层严霜。
他俩相互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小餐馆是个烦人的地方,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于是他俩起身离去。谁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两人的脚步却一致地踏向万泉河畔。在河水环绕一座绿色小岛流过的地方,也是目光所及最美丽、最独到的风景地,柳建德又一次鼓起勇气向时尚美女提出合影的要求。他没想到她竟然爽快地同意了。他内心十分高兴。
他问:“你说话当真?”
时尚美女:“你以为我调戏你呀?”
柳建德生怕她变化,赶紧请旁边的一位年轻游人帮忙替他俩拍摄合影照。年轻男子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替他俩选择了一个最佳角度,并解释说镜头中的万泉河水浩浩荡荡,连天接地,永无止境,这象征着二位的爱情深沉热烈,长长久久。柳建德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朝年轻人竖起大拇指连声说“ok”。他把时尚美女拉到身边,按照年轻男子的要求站好位置。当快门落下去的一瞬间,时尚美女突然掏出一副宽大墨镜架在了她自己的鼻梁上。他与时尚美女合影是有了,可那双令人心旌摇荡的黑眼珠却被镜片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辨不明了。
柳建德心里有点窝火,但他不好发作。这是对一位他邂逅的美女,而不是对他厂里的工人。他如果对她发火,这两天与之建立起来的患难情谊就彻底飞了,他从她身上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他情意绵绵地向她提出再照一张的要求。时尚美女一手摘下墨镜,一手搭在他肩上,情意深长地对他说,他俩的友谊才开始,今后交往的日子长得很,等她有机会到了长沙,她换上一套合身而又华贵的衣服,在橘子洲,在岳麓山,在湘江边,在爱晚亭,选择最佳的景点,留下珍贵的镜头。
柳建德不等她说完,急切地追问她何时能到长沙。
时尚美女:“也许现在。”
柳建德:“现在?”
时尚美女:“对。现在。”
柳建德:“我不相信。”
时尚美女:“为什么?”
柳建德:“你忍心舍弃如此优美的风景离去?”
时尚美女:“观景事小,任务事大。”
柳建德:“任务?什么任务?”
时尚美女哈哈一笑:“我在椰风包厢不是对你说了吗?”
柳建德:“哦!没错。没错。”
时尚美女:“你看我啥时候到长沙你最欢迎?”
柳建德:“我随时欢迎。”
时尚美女:“随时欢迎?”
柳建德:“对呀!无论你哪天到,我都非常欢迎。”
时尚美女:“我要是今天到呢?”
柳建德:“今天?这……”
时尚美女:“给你机会你不想抓住?!”
柳建德:“你听我说。”
可不等他话音落,时尚美女拂袖而去,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柳建德站在原地恨得直咬牙根,这个美女太难驾驭了,与曲智红比较起来,相貌、气质皆胜出一筹,但性格却比曲智红还要倔犟。他与曲智红交往的日子里,尽管曲智红也不是个服服帖帖的人,但总体还是他怎么说她就怎么依。不像这个时尚美女,只能什么都依了她。他望着悠悠流淌的万泉河水,充满了对曲智红的怀念。他悔不该一时愤怒,对她下了那般绝情的手。流水不复。更何况失去的生命。不知为什么,他此时想到的都是曲智红的优点和对他的好处。可惜曲智红再也不能与他在这里合影了。
此时柳建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空虚。他没想到自己风光热闹、出人头地大半辈子,到如今竟孑然一人,漂泊在这海南孤岛,就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他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立即回长沙,还是赶紧躲到海外去。他内心深处斗争异常激烈。凭这点钱躲到国外,买房、买车、找女人,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地位,钱没有了来源,过不上几年好日子,手头的钱花光,自己就成了穷光蛋。这些年他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过惯了有人阿谀奉承的日子,突然一下改变生活方式,过平民百姓的日子,那比要他的性命还难受。如果回长沙,有可能自投罗网,金钱、地位、权力,风一样离他远去,不再有恭维、羡慕的眼光,不再有前呼后拥的男女,不仅失去高官厚禄,连叫花子拥有的自由他都没有了,而且会蹲监狱,受审判,最终连脑袋也保不住。
他想如果回去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那结局又该会怎么样呢?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凭他岳父在官场的政治影响力,凭他多年用金钱构筑起来的权力网,所有关心他的人,当然包括章昌汉在内,都在他主动投案自首这点上大做文章,也许能保全他的地位和权力。至少不让他掉脑袋。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中央党校同学刘佐海被立案调查,这对他既是个严重的教训,也是个沉重的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刘佐海的政治靠山比他强硬多了,关系网比他庞大多了,其智慧、才干、手腕,都远在他之上。何况刘佐海只有经济问题,身上没有背负命案。不也落得如此下场吗?他知道他在经济上捞的好处绝对不会比刘佐海的少,而且欠了一条人命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种个案他并没少见。他果断地放弃了投案自首的打算。他想继续留在海南观察动静。但又觉得不妥。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动荷叶牵动藕。刘佐海被立案审查,一旦精神防线崩溃,把他与他的那些事交代出来,他岂不被逮个正着。海南并非安全之岛。他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此时的柳建德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边走边想,回长沙之前先了解章昌汉对他的态度有无变化十分重要。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章昌汉到底怀疑他,还是没有怀疑他。一路上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搞不准。眼前他有必要打探清楚。
柳建德没有直接联系章昌汉,而是先给胡旭英打电话,企图从她的口气中判断风向。电话中,胡旭英对他除了热情,还是热情,只字不问他何时回长沙,而是嘱咐他独自在外一定要爱惜身体,注意安全。
柳建德挂断电话,暗自分析,作为家庭妇女的胡旭英对丈夫单位上的事从来就不管不问,章昌汉理所当然不会主动地向她谈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他不可能从胡旭英嘴里得到半点实质性的东西。
柳建德决定直接给章昌汉打电话,试探其态度。
电话一接就通。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语调是那样的亲切,内容是那样的温馨。柳建德觉得章昌汉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发生丝毫异样。他是庸人自扰。无事找事。没事怕事。他想,章昌汉既然对他没有产生怀疑,他就要沉住气。
柳建德打算回长沙,不过那是明天的事。今天余下的时间他要去三亚逛一逛。他和曲智红曾在那里留下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从海口,到琼海,到三亚,过去他牵手曲智红一路走来。如今,他要把两人曾经发生的美好往事全部拾回。
柳建德从琼海乘车,独自来到三亚市。
柳建德不急不慢地行走在天涯海角,一侧是海水,一侧是沙滩,海水千变万化,沙滩五颜六色,他似乎在观赏美景,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他不愧为寻花问柳的高手,他心里留恋着一个女人,行动上又追逐着另一个女人。他十分希望与时尚美女在天涯海角巧遇。若果真如此,其意义非凡。
柳建德正想入非非时,突然一惊。他看见时尚美女正在距他约几十米的沙滩边追逐着海浪,就连从她嘴里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他都听见了。看来他和时尚美女缘分未尽。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柳建德加快脚步追上去,眼里看到的却不是时尚美女,而是曲智红,他不禁惊吓异常。莫非这个女人复活生还?活人怕死人,尤其是死后生还的人,只要碰一下面,就会倒大霉。他赶紧躲开。他转念一想,他必须弄个明白,不然后患无穷。他快步追上去,企图看个究竟。他看见曲智红朝他微笑。那笑容,那姿态,那风情,完全一样。没错。的确是曲智红。这个女人难道真的复活了?他将信将疑。他不探个清楚,死了也难以瞑目。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胆子悄悄朝曲智红走近,他看到的却又是时尚美女。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睁大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又是曲智红。这个精灵。不。她是个妖怪。明明被他千刀万剐了,他看到她在长沙复活,如今他又看见她在天涯海角复活了。他再不敢追上去看她。他仔细想想,觉得时尚美女就是曲智红魂魄的化身。不然她为什么总是与他巧遇?她是来找他复仇的。她是在寻找机会要他的性命。
柳建德离开天涯海角,打出租车回到三亚市内。他决定迅速离开海南。这地方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个阴魂,一个死鬼,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里,曲智红就跟到哪里。一旦被她抓住复仇的机会,她就会要了他的性命。这个女人做了死鬼依然还是那么精明。他服了她。他怕了她。他本是怀着懊悔、愧疚、自责、怀念的心情来海南的,重走一遍他与曲智红曾经走过的爱情路,以安慰死者,同时也抚慰自己的心灵。没想到,死了的曲智红也跟着来了。他走到哪,她跟到哪,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搞得他提心吊胆,神魂颠倒。仿佛是做梦,又仿佛是现实。他面前是海水,他头顶是阳光,他周围是行人。这完全是现实世界,却实实在在有一个死后复生的女人一直跟着他。是鬼魂?还是死后复生?他弄不明白。他糊涂了。他懵懂了。他将信将疑。他不想那么多了。他必须离开海南。越快越好。他下一步去哪里?他曾经作好去北海重拾旧梦的打算。因为他与曲智红曾在那里也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从眼前情况来看,北海他不能去了。如果去的话,弄不好那个死了的女人又会跟随他去那里。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的确怀念过去与曲智红共同酿造的幸福美酒,但他毕竟不愿看到曲智红死后时隐时现的阴魂。
柳建德决定回长沙。他不再犹豫,直奔三亚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