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埋头在路边吃一些树上落下来的树叶,也没有乱跑,看起来很温顺。他左手拿着拇指粗细的木棍,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也在小心地看顾着,以防羊群突然跑到别人家地里去吃刚出头的麦苗。
路又青赶着羊顺着地沟往前走,一步步就来到了南絮家的地头前。
他是背对着南絮的,并没有看到果园里的她。
而南絮却看到了路又青。
他又在放羊?
想起路又青曾经为着放羊的事情被罗婆子毒打,她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少年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馒头,揭掉外皮,低头咬了一口。
咀嚼了几下。
仰起头,狠命地咽下去。大概是太干了,他剧烈地咳嗽两下。
然后,又低头咬了一口。
南絮看的心里难受。
有的人,好像仅仅是活着就用尽了全力。
重活一次的经历,让南絮多了些人情世故里的怜悯。
她没有多想,伸手便摘了一个饱满圆润的橘子,顿了顿,又摘了一个大又红的苹果。新打了水,洗干净了苹果,径直走向路又青。
踩着泥土的沙沙脚步声响起,路又青本能地转身去看。
南絮走到离他约三步远的间隔后停下了,把手里的苹果和橘子递过去,杏眼儿弯了弯,“给你。”
苹果和橘子的水分大,就着馒头吃就不会噎的慌了。
路又青俊秀的眉头皱起,问她:“为什么?”
少年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迷惑让南絮觉得熟悉。她给他大白兔奶糖时,他也是这个样子,问的话也是同样的‘为什么’。
少年的心还真是纯真和敏.感。
对于别人给的东西,一定要追问个原因。
南絮抿嘴笑了笑,声音软绵的像春天的风,“不为什么。就是……果园里的苹果和橘子都熟了,想请你吃。”
路又青看了南絮一会儿,有些弄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更不想要所谓的同情心。
他握紧右手拿的馒头,出众的眉眼十分疏离,干脆利落的拒绝她:“我不要。”
“嗯?”
南絮愣了一下。
少年的唇发白而干裂,是应该补充水分的。
她递过去的双手没有收回,说的委婉:“水果里面含有营养,吃了对身体好。”
路又青的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对身体好?他要那么好的身体做什么,就为了过这样一眼看不到头的无望日子?
吃了太多苦的他比着同龄人成熟了太多,甚至不认为人活着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善意却也难得。
路又青终究还是拒绝了,“我不需要什么营养。”
南絮:“……”
哪有谁是不需要营养的。
不过,少年都这样说了,看来也确实不会接受了。
而南小贺挎着半竹篮的上海青走了过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南絮手里的橘子和苹果,眼睛都亮了,笑嘻嘻地:“刚好我口渴了。小絮,你把苹果给我吃吧。”
南絮本来是给路又青带的水果,但是路又青不要,她也刚吃了一个番茄,胃里涨涨满满了,再吃别的也吃不下去。
她索性点点头,顺手递过去,“给你。”
路又青抿紧了薄唇,抬脚就走。
南絮给他的水果,他不吃,有人过来要,南絮竟然也愿意给。
她这算什么呢?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南絮给他的善意也可以给别人。他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在她的心里,他和别人没有区别。
路又青拿在左手里的木棍突然就断了。
清脆的一声响。
也像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
为他的轻信旁人……也为他不该有的贪恋。
南小贺道了谢,接过苹果立刻就咬了一口,一迭声地夸奖:“好甜好甜。”
南絮笑的嘴角翘起,把手里的橘子也递过去,“你要实在喜欢,橘子也给你。”
南春芳,南小娟,再加上南小贺。在南庄,她们四人是玩的最好的伙伴了。在前世,四人还上了同一所初中。
毕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南絮和南小贺相处的很亲密,也自在。
“小絮太好了吧。”
南小贺伸手接过来橘子,放到竹篮里,给了南絮一个飞吻。
南絮被她的夸张行径逗得笑到不行,杏眼儿都湿润了。
女孩子娇娇俏俏的笑声好听极了。
像电影里的百灵鸟在歌唱。
路又青的脚步停顿了刹那。
下午是数学老师贾瑞玲的课,她是个年轻的姑娘,头发盘成辫子梳于脑后,看着很文静。但熟悉贾老师的人却很清楚,外表的文静不过是假象。
贾老师的内在泼辣又果敢,对教育授学也有独到的见解。比如她布置下去的作业学生未完成系列——除去去厕所的时间,统统要赶到课余时间去走廊外罚站。
和课堂上的罚站不同,课余时间是全校的学生休息和玩乐的时候,人流量甚多。丢人也最厉害。
她就是要让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看到,让那些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丢够了人,以激起他们足够的可耻心和上进心。
下午是三节课,有两次的课余时间。
任春艳共在外面的走廊站了二十分钟,她整个人都蔫了,垂头丧气的。
南絮心有戚戚然,安慰了任春艳好几句,就怕她受不了打击哭出来。
快放学的时候,贾瑞玲老师让数学课代表把她批改过的作业本挨个地发下去,着重地表扬了路又青。赞他聪明,最后一道压轴的大题都做到了满分。
班里的同学把目光投向路又青,羡慕的讶异的都有,倒是没有不相信的。因为路又青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都遥遥领先,是十分优秀的存在,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南絮也回头看他,由衷的发出赞叹,大佬就是大佬,就算挣扎着生活在淤泥里,也阻挡不住他本身作为金子该闪耀的光芒。
路又青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和平时没有区别,只是在对上南絮含笑的杏眼儿,别开了眼。
南絮怔了怔,转过身来。
路又青对她的态度怎么突然就冷淡下来了,虽然上午以及昨天也冷淡,但是和今天的冷淡又不一样。这次就好像是来自于心底的冷淡。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受太明显了。
第7章 07
深秋过后便是初冬。天冷的更加厉害。
日子进入十一月,开始下霜了。
南絮一大早起来,发现院子里的月季花从根茎到叶子,都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下了一场细小的雪。她身上穿了件天蓝色荷叶领小棉袄,衬的小脸越发的白嫩。
这还是去年过年时任娟在镇上的商店买下的,后背有一个巴掌大的口袋,口袋上还绣着一个弯腰拔萝卜的小兔子。很别致的样式。
洗脸架放在院子里,上面搭了条毛巾。
任娟拎起茶瓶倒了热水在脸盆里,又兑上半瓢凉水。她又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了,便唤女儿和儿子过来洗脸。
南正豪还在被窝里没有起床,他哼哼唧唧的让任娟给他找秋衣秋裤。
“……都在你的床尾放着呢,自己拿。”
任娟转身进了厨房,今天早晨炒的是酸辣土豆丝、白菜炖粉条,都是丈夫和儿子爱吃的菜。
南絮认真洗了手和脸,又摸了些面霜。
她这时候用的还是袋装的郁美净,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南正豪穿好衣服出来时,一脸的不高兴,走个路踢踏踢踏的。
他看到南絮的手里还拿着郁美净,眉头一拧,发了火:“谁让你用的?那明明是妈妈买给我的擦脸油。”
任娟确实是买了一袋郁美净。她想的是家里就两个孩子,又都是十多岁的年纪,能一起用。但是南正豪想的却是只要他用过就是他的了,别人碰都不许碰。
南絮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堂屋。
南正豪瞅着南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脾气更大了,骂道:“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啊?”
南华端着一圆簸箕的馒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脚踹在南正豪的屁股上,“大早晨的,你嚎什么嚎?她是你姐姐,别没大没小的。”
南华用的力气不大,南正豪的身体甚至连晃动一下都没有,但是他却有些害怕了。南华在他心里一直是很严肃的存在,说揍他的时候谁都拉不住。
南正豪闭紧嘴巴,不吭声。
南华抬脚往堂屋里走,看到女儿在整理小方桌了。
小方桌摆在堂屋,是一家四口吃饭用的餐桌。
他笑着说:“妮妮,你弟弟他脾气不好,爸爸已经教训过他了。你是姐姐,多忍让是应该的,也做得对。”女儿到底比儿子大一岁,也更懂事。刚才的一幕,若是在别人家里,恐怕早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