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费弘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休息室,看见的便是徐深与单烨烨化身两朵蘑菇,齐齐蹲在缩在角落埋头于膝的舒笑面前。
好嘛,第叁朵还是面壁自闭的。
费弘心里骂了声娘,近零下的温度生生让他跑出热汗,黏糊糊地沾在身上,他拉起领口松了松,沉默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每次和顾海成见面后,舒笑十有八九便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凉飕飕的冷风带走身上的热气,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自己在赶来的途中已经通知了白弄清。
问了徐深知道舒笑已经缓过呼吸,也和着水吞了随身带的药,费弘抹了把迭成双层的下巴,湿凉的指尖蹭过裤缝,总算能将一颗蹦成兔子的心往宽厚的胸腔里按住。
说话间,两人都没察觉到舒笑正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蹲得太久,他的肌肉僵硬,双腿既麻又软,又因供血不足眼前发白,想要撑在桌角的手错位落空,弓着脊背的单薄身子踉跄欲倒。
所幸单烨烨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及时伸手扶了一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轻易觉察到舒笑身体在轻簌簌地抖动,更不用提那不经意擦过的肌肤,触手冰凉。
像是盛夏里刚从冰柜拿出,化了一层冰衣的冰块。
接触不过短短一瞬,舒笑却像受惊的小鹿般反应剧烈,猛地将单烨烨的手臂挥开,低着头缩进已然退无可退的角落。
单烨烨也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间下意识举起双手,不敢再靠近一步。
弄出的响动成功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费弘警铃大作,譬如老母鸡护崽,短胖的身躯灵活挤进舒笑与单烨烨之间,将舒笑牢牢互在身后。
先是对着舒笑安抚了几句,而后横眉竖目,滴溜圆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对着单烨烨上下打量:“你小子谁啊?知不知道这里是笑笑个人单独的休息室?谁准你进来的?”
语速飞快的叁连问没有吓退单烨烨,倒是让徐深上课点名回答般缩紧脖子,企图一再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空气一时凝滞,单烨烨作为幺子从小娇生惯养,家中宠溺,出门在外姐姐和姐夫的名头就是他背后的两座大山,很少会有被人指着鼻子质问的时刻。
他徒生不快,扬起下巴鼻孔出气,无视费弘,只朝着舒笑招了招手,露出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笑笑哥,我是单烨烨呀,我们见过叁四次了,你又不记得我了?”
话是笑着说的,语气却是实打实的委委屈屈,每次见面都要重新介绍一遍,他血再热心也要凉透了。
是认识的人?
费弘狐疑地眯起眼,他作为舒笑的经纪人,不说对他的亲友关系了如指掌,这么些年也见得七七八八,却对这位外形俊秀鹤立人群的少年毫无印象。
听到单烨烨朗日朝阳般的清脆声音,舒笑掀开眼皮,越过障碍虚虚觑了一眼,鼻腔溢出微弱的气音,轻轻“嗯”了一声。
听到肯定的回答,费弘短暂地放下戒心,又提起忐忑,探着头小心翼翼问:“笑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让季医生看看么?”
撑在桌沿的手背青筋凸起,舒笑舔了舔泛白干燥的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可他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走向沙发不过短短几步路,他却扶着支撑几次停下,几乎要走不下去。
费弘顾忌着他对肢体接触的强烈排斥,不敢真的帮忙,等舒笑跌进柔软的包围,他才彻底松口气,吹干的后颈再次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舒笑也同样如此,他缩成一团陷入沙发中,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般满面苍白,扶着额头面露憔悴。
只目光还算清明,扫过一圈后锁定在单烨烨身上,直把他看得汗毛竖起。
因此当舒笑哑着嗓音开口时,单烨烨一度以为又会听到什么让他少男心破碎的话,可舒笑语气平淡,只是在静静陈述:“我想起来了,你是单青桦的弟弟。”
单青桦?那又是谁?
费弘在信息量庞大的脑瓜子里仔细搜寻了一遍,查无此人,只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挤占了叁分之二沙发的庞大身躯往旁边挪了挪,挤眉弄眼地小声问徐深:“你有印象吗?”
徐深老实摇头,见费弘嫌弃的眼刀飞来,他秉着将功赎罪的心思,手掌拢在嘴边,指着单烨烨嗡嗡透露:“但我知道他,听说他拿下了男二,内定的。”
与他的眼含深意不同,费弘波澜不惊地瞟了单烨烨一眼,倒也正常。
像他这种装扮精致漂亮又涉世不深的小男孩,最受某类人的喜爱,嘴再甜一点,多得是人要捧。
关系户和资源咖在娱乐圈甚至算不上是贬义词,太过于常见了。
倒是单烨烨有些惊讶,舒笑是贺涵的朋友,开口提的却是他姐姐的名字。
转念一想,单青桦是业内声名在外的律师,常年奔波于各大公司,近年来却渐渐从非讼转为诉讼,所接的商业项目也越来越少,许多人想通过他的关系搭上她姐最后的一批船。
因此他下意识以为,舒笑大概也是与单青桦有工作往来。
倒是把他姐夫贺涵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往日里避之不及贴在身上的标签也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像是孔雀开屏般抖着斑斓瑰丽的尾羽,只为在舒笑面前留下足以铭记的印象。
“笑笑哥,你也认识我姐?是有什么法律上的事情咨询她吗?”
舒笑整个人还恹恹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顶着费弘投过来的紧张探究的目光,简单回答:“贺涵带她一起吃过几次饭。”
听舒笑这么一提,费弘拍腿惊呼,终于想起是在哪里听过单青桦的名字,指着单烨烨激动道:“原来你是贺总的小舅子!”
对,就是这种反应。
单烨烨白眼翻上天,根本不怕被费弘看见,拉下脸不服气地强调:“大哥你年纪大了记性这么不好?还是有间歇性耳聋?我刚说过我叫单烨烨,姓单!和我姐夫没关系!”见费弘被噎住,他讥讽不屑的脸转头就对着舒笑扬起笑意,眉目飞扬:“笑笑哥,你叫我烨子就行,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的。”
费弘拎了拎嘴角的皮,对他堪比川剧的变脸技能慈爱一笑,还是个孩子呢,以为人生道路上的过于顺遂都是靠自己得来的,殊不知没有身后人的保驾护航,命运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他跷着二郎腿抖抖脚尖,心里默念不计较,嘴上却故意提起贺涵:“那烨子,你今天来,是贺总找笑笑有什么事?”
单烨烨果然立刻炸了毛,“关他屁事!我是看了笑笑哥的试镜表演才来的。”
他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半个身子挤出画框,朝着舒笑越趋越近,尚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仰慕,连光泽透亮的眼瞳里也坠着流星划过,“笑笑哥,你刚刚的表演太棒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现场好些个小姐姐都在抹眼泪。我站得离导演近,亲耳听见他说你演得很有感染力,不出意外那个角色就定你了,所以才赶紧来偷偷给你报喜。”
但舒笑很是意外,皱眉道:“我演的……好?”
“对啊,”单烨烨见他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急急补充道:“朱导说试镜的片段是角色最高潮的一幕,你知道真相时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茫然又震惊,心中唯一支撑的信念破碎,绝望中又带了丝解脱,情感层层递进,特别是最后,眼泪竟然和笑一起掉下来,把我看得直冒鸡皮疙瘩,感觉你真的下一秒就要结束自己,解脱……”
他连演带说,情绪激昂,丝毫没有察觉到费弘的脸色越来越沉,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好了够了。”
费弘不关心单烨烨的再次炸毛,他所有的专注力都在舒笑身上,确认他神色平淡并未受到影响,才掩下担心笑眯眯地转达:“笑笑你不在,导演就把我叫过去聊了下,的确合作的意向比较大。”
得到费弘的肯定,舒笑淡漠的脸上却没增添多少喜色,他垂眸敛目,像是在沉吟,又像是空荡荡得什么都没想。
半晌,他缓缓开口,却是朝着单烨烨问了个相当无关的问题:“你说过你是我的粉丝,为什么?”
说到这个单烨烨可就不困了,孔雀屏簌簌张扬着抖起来,恨不得掰开那颗石榴般的赤心,捡起红宝石一颗颗的双手奉上。
“高中的时候,我看过你发的一个视频。那时候快要升高叁,我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是看到你,你在视频里认真又努力地工作,心无旁骛地创作时就好像……”他停顿磕巴了一下,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好像在发着光,身边又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总能在一起玩闹,我特别羡慕你。”
单烨烨抬起头,自傲骄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羞赧,挠了挠爬上热度的脸颊:
“笑笑哥,你说人生很短,希望走到尽头时,只有遗憾,没有后悔。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那个视频,舒笑还有些印象。
他发了几首原唱后粉丝激增,到500万时很多人在评论转发里闹着要福利,他本来只想随便翻唱两首了事,是路暖和他商量拍个日常的小视频,没有脚本,也没有分镜,偶尔几次她突袭般摸出镜头对着他时,他还会冷不丁被吓一跳。
更多的,是在他不知情时偷偷记录,以她的视角来展现另一个自己。
至于那句话,连他都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说的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牢牢记得。
他提了提嘴角又沉没下来,缩在腿侧的手紧握成拳,那些芜杂絮乱的记忆和画面呼啸着涌向脑海,他扪心自问,
不后悔吗?
真的……没有后悔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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