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如今画墨阁中还是留着几个弟子的,仙麓门众弟子也都知道这一鹿一狗是江羽遥收服的神兽,她们想吃点什么,只需要随便寻个弟子说上一声,便不至于被饿着。
就这样,渐漓带走了月灼,没让那小热狗在这种小事上与亦秋追根究底。
这俩凶兽倒也算是言出必行,答应了幽砚要守着亦秋,就算做不到片刻不离,也不忘在短暂离开时设下一圈十分粗暴的灵力封堵。
亦秋望着客舍周围那一大圈膝盖高的火线,感受着此处骤起的热度,一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真不用这么防着她,她有自知之明的。
亦秋轻叹一声,走进屋中,拿着小团扇呼呼扇了起来。
没多会儿,渐漓与月灼便带着饭菜回来,撤去了外头那热死人的火圈。
饭菜是挂在白鹿脖子上带回来的,她们回来得很快,显然自己也没有先吃。
亦秋连忙上前接过了白鹿脖子两侧挂的饭盒,从中取出碗筷后,将饭菜细心分成了三份,送到了两只暂时没手的凶兽面前。
先前在敖岸山暂居的那段日子,亦秋见渐漓吃素偏多,月灼则比较喜欢荤食,所以在分菜时多给月灼分了些肉,那小热狗看到自己的餐盘果真还挺满意的。
亦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旁侧的白鹿与小黑狗,一时有些想摸,但又完全不敢。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心里有着太多忧虑,迫切的想要转移注意力。
屋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了,亦秋跳上屋顶,静静望着幽砚离去的方向,一颗心惴惴不安。
渐漓带着月灼跃至房顶,趴在了亦秋的身旁,数秒沉默后,开口轻声问道:你能感应吗?
亦秋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嗯。
这个夜晚,对常人而言无疑是寂静的,毕竟寻常人类对天地灵气毫无感知,就算妖魔鬼怪斗法斗得天昏地暗、灵光灼目,寻常人类也是看不见的。
未经修行的人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狂风骤雨,阴云雷电,又或者大火燃起后漫天的滚滚浓烟。
陌水若能够安全度过此夜,那么无论今晚发生了什么,在人们看来都只是下了一夜暴雨。
可常人感应不到的,亦秋全能感应到。
她知道,有一股森寒的怨气正在不断聚拢,它们朝着陌水城北乱葬岗的方向涌去,这些怨气不止来自陌水城,而是来自人间各地。
那可怕的怨气使得整个陌水乌云密布,包括远在城南与城北乱葬岗遥遥相隔的仙麓门。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怨气?魔尊大人到底在做什么?月灼不禁好奇问道。
魔尊大人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渐漓说着,轻叹了一声。
亦秋瘪嘴抱住了双膝,双眼愣愣望着远方,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而远方的天空,忽然发生了异变。
亦秋不由得站起身来。
高山之上,视线无所阻,远方的夜空之中,不断汇聚成型的阴怨之气化作一片巨大的血色阴云。
而阴云之下,竟有染血之木混着那阴怨之气不断向上攀生。
是神女!月灼诧异道,那是扶桑树!
那是扶桑,血色的扶桑,只一刻便已冲破云霄,化作了一株招阴引怨的参天巨木。
渐漓不禁喃喃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亦秋皱了皱眉,忽而想起了什么。
这本小说的原文之所以名叫《枯枝瘦》,便是因为女主最后的结局,是为了一个诅咒,不惜放弃自由与轮回,化作地缚灵滞留于人间,成为一株被怨气包围的血色枯树,永远不生不死地承受着永生折磨。
相传扶桑神树,枝可上天入云,根可坠地通幽。
神之力也好,魔之力也罢,她都能轻易将其汇聚。
正因如此,原文中的江羽遥才能不惜一切代价汇聚世间阴怨之气,以此为咒,换得洛溟渊往后余生皆是生不如死。
若是那通天彻地的血色扶桑真正长成,江羽遥便可以凭此汲取人间所有阴怨之气,失了这份力量,蜚必将伤势难愈,它要不想在各方势力的追杀下时刻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就必须在血色扶桑长成之前全力阻止。
幽砚说她有法子让蜚离开陌水城,原来是这样一个兵行险招的极端法子。
亦秋知道,幽砚向来敢做敢赌,什么都能利用起来。
可幽砚这样做,必定会使江羽遥受阴怨之气影响,但凡江羽遥心志不坚,便极易生出心魔。
而且此时此刻的乱葬岗必定是怨气聚集,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蜚的最佳战场,这一切肯定在幽砚的预料之中。
其实,如果大家愿意,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城中怨气涣散,直接选在陌水城中与蜚开战。
神也好,魔也罢,对他们而言,陌水不过人间一城,毁了便毁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更多百姓,他们牺牲的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
幽砚一向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她太清楚如今若是不愿牺牲整个陌水城,会使猎杀难上不知多少倍。
尽管如此,幽砚还是将这样的计划告知了江羽遥和洛溟渊。
她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一个或许可以保住陌水安宁,却极其冒险的选择,在这个选择下,他们一旦失败,那么每个人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甚至可以说,就算能够成功,也有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他们真就这样选了,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天神在人间懂得了怜悯,蝼蚁般脆弱的人类在他们眼中,也终于成为了值得尊重与守护的生命或许这便是他们的正果。
那么幽砚呢?
她与之一同赴险,是也拥有了曾经不屑一顾的善意与怜悯,还是仅仅为了不让那只总是多愁善感的羊驼,看见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变成一座荒城?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今夜过后,大家都能好好的回来。
第196章
远方的夜空,似被绝望笼罩。
那是寻常人类无法看见的异常,血色扶桑参天而立,无数阴怨之气染着魔息将其萦绕。
半空之中,缓缓聚起了巨大旋涡,那种深不见底的黑,就这样于暗沉夜色中层层裹挟着令人的压抑血色浓烟。
而那旋涡的四周,夹杂血色的幽绿灵光似烟雾般笼罩着整片天地。
远方骇人的异样发生后,骤雨匆匆而至,白鹿下意识撑起一道灵光,将亦秋护于其中。
隔着朦胧的雨帘,亦秋依旧能够望见一个巨大的骇人身形,自那可怕的旋涡之中走出,不管相距多么遥远,都携着一种满载绝望的压迫感。
那可怕的压迫感,让亦秋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蜚!月灼不由惊呼,是它,那头独眼巨牛!
怨气果然能为它所用怨气聚集之地,它便能快速自愈。渐漓轻声说着,话语中满是担忧。
这头丑牛在那牛什么牛啊?小黑狗咬牙切齿地说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将它烧成灰烬!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的月灼连幻作人形都做不到了,只怕是根本无法抵御蜚所驭使的强大怨气,若非如此,幽砚也不会不准她们一同前去。
就在远方整片天地都似被那种压抑的绝望彻底吞噬之时,那阴沉而又可怖的夜空忽然就燃起了一阵灼目的火光,火光攀着那参天的血色巨木席卷漫天阴云,只一瞬便点亮了整个暗夜。
在原文的世界观中,天火可以燃尽一切,阴怨之气自也不会例外。
电光石火之间,亦秋只见一金赤色巨鸟自熊熊烈焰中振翅而起。
它展开了那携着红焰的双翼,拖曳着浴火的长长尾羽,徘徊于血色扶桑枝头,华美如神明降世般与那周身携着阴怨之气的上古凶兽两相对峙。
血色扶桑竟也在那一瞬在灼灼天火中绽放的新枝,不再染血的枝叶上燃着重重红焰,撑开携着烈火的巨大树冠,一时如云般遮天蔽月,于狂风骤雨之中开出了震人心神的火树银花,绚烂得不禁令人感慨,尘世烟火远不急其万一。
骤雨浇淋着不熄的天火,参天巨木之上的金乌与那身形巨大的上古凶兽忽而吞吐灵力彼此相撞,天地一时为之震颤,灵光于顷刻间炸开,刺目到令人睁不开眼。
数日前,夫诸祸斗与蜚一战,双双重伤,却都不曾惊动仙麓门众人。
可此时此刻相隔如此之远,亦秋却偏偏可以看得如此清晰。
其实,不只是亦秋,也不只是月灼与渐漓,就在方才,那些仍留在仙麓门中的弟子也纷纷掌起灯了,让这暗沉的山顶有了点点烛光。
此夜,陌水城中每一个能感知到天地灵气的修者,皆被这惊世一战自梦中唤醒。
想来也是,如今人间各地怨气,皆被江羽遥以散落四方的扶桑枝唤来陌水,蜚必能借其之力强大自己,哪怕重伤在身,也能拼死来上一次困兽之斗。
困兽之力,最为可怖。
若是放在从前,只怕洛溟渊与江羽遥估计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可如今许久不见,这二人的神力竟已觉醒到如此惊人的地步。
亦秋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怔怔地望着远方那被天火彻底吞噬的夜空,再不见那可怖的巨大旋涡。
天地间所有的颜色,似都在那照彻一切的火光中黯然失色。
而烈焰之中,已失了金乌与蜚的身形,唯余一株参天火树,在暴雨之中激起层层遮眼的白雾。
这天界也是稳得住,人间都打成这样了,愣是没有点天兵天将啥的出来「劝架」。
想想也是,这破世界观里的神仙向来如此,将天道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天道讲究一个「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故而天界有规定,仙神历劫不得以神力助之扰之,凡间有难也应凡人自度。
于是在主角堕魔之前真就无人管顾,在凡人差点尽数死于灾厄之前天界也真就无动于衷。
这帮神仙心小起来连一个魔胎都容不下,心大起来则连苍生死活都能不屑一顾。
有本事就全都一视同仁啊,搞什么双重标准!
他日那小猪蹄子若能接管这天界,她定要抓着江羽遥好好地啰嗦一番,让她架着他将这些破烂规矩全都改改!
不过,先前她还觉得《枯枝瘦》的主角完全没有半点主角光环来着,如今看来这主角光环其实一点也不比爽文主角逊色嘛。
前期血厚打不死,中期开窍成长快,顺手便能收服强大的凶兽,还有足够硬的后台这不比她这只穿书后一事无成的羊驼强多了?
这可真令羊驼羡慕啊
亦秋不禁想,蜚再怎么强大,也因夫诸祸斗和贺修竹的补刀而身受重伤,如今无非是强弩之末,应是敌不过主角光环的吧?
奈何很多时候,她就像个毒奶之王,很多事情她不去想还好,一想便真会反着来。
所有的一切,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一道刺目的惊雷划破天际而来,穿过灼热的天火,重重击落在扶桑的枝头。
火中似有让人看不起的虚影颤颤巍巍,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落雷纷纷自天边落下。
草,这他妈是什么啊!亦秋一个没忍住,骂出了脏话。
月灼歪了歪脑袋,眼里满是不解,渐漓却不禁轻颤起来,低声说道:那是天道雷劫!
亦秋不由诧异:天道雷劫?
渐漓望着远方,怔怔说道:仙神历劫飞升皆需经历天道雷劫
它没病吧?挑在这种时候来?亦秋咬牙怒道,天界的仙神死守天道不管人间百姓死活就算了,他们选在这个时候降劫,是真的没有脑子吗!
只怕是神女与金乌其中一人突破了凡俗之境,这才引来了天道雷劫
渐漓皱眉说道,熏池说过,天神之所以不会轻易干预人间之事,就是因天界之外尚有天道,天道才是主导众生秩序的存在,天界负责的只是维系天道正常运转且不被逆命者扰乱。
所以此劫并非来自天界,而是源自天道,它根本不受天界控制,一旦降临,就必须承受,要么生、要么死
亦秋闻言,瞬间气得牙痒痒。
小鸟咕咕飞,你丫逗我呢?
危难时刻临时突破,这分明是爽文剧情,可偏偏这样的突破会触发那劳什子的天道雷劫。
能够写出这样的傻逼设定,只怕这傻逼作者打从拟大纲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让主角he吧?
她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这破小说的主角是真的惨,她看小说那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主角能背运到这种程度的。
就在亦秋于心底疯狂吐槽之时,遥远视线中那携着血色的浓浓怨气,竟是忽如火海中卷起的巨浪,重重跃起,又沉沉拍向那烧灼夜色的天火。
它似浓烟厚雾般将其彻底淹没,而那参天巨木,也在那被浓烟裹挟的烈焰中扭曲、枯萎,一寸一寸失去了生机。
亦秋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刚才还在一旁说大话的小黑狗忽然就呕出了一口血来,瑟缩地依在了旁侧白鹿的身上。
亦秋下意识将目光望向渐漓,只见渐漓此刻也神情痛苦,似在强忍某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头顶遮挡大雨的灵力忽而消散不见,豆大的雨珠打在亦秋的身上,每一滴都似带着浓厚的怨气。
这雨淋着有些疼,亦秋却根本无暇顾及。
签订血契者,命不由己。
渐漓与月灼如今是江羽遥的灵兽,性命尽数系在了江羽遥身上。
于她们而言,主人生灵兽生,主人死灵兽死,她们既然承受了如此痛苦,江羽遥此刻便一定伤得不轻!
你们亦秋不知所措地蹲下身来,却见远方魔气暴涨,幽绿而又森冷的灵光夹杂着血色席卷了火光通明的夜空。
而那阵阵惊雷,仍旧自天边向下劈来,似要撕裂那被火灼烧的天际一般,而那紧随而来的声响更是犹如炸在了耳畔,吓得亦秋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只觉这一刻好似末世降临,天崩地裂亦不过如此。
压抑,无尽的压抑,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当亦秋忍着那压抑之感,再次低头之时,只见身侧的渐漓与月灼都已紧闭双眼,似是失去了意识。
亦秋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伸手探看她们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可她也不知为何,一阵剧痛自心口泛起,又于顷刻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由眉头紧皱,捂着胸口于大雨之中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