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莫名打量几眼面前的男女,曲漾笑得倒真像个关怀小辈的大师兄。
老话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到了丹阳城自在些,别总想着管些闲事,趁还活着好好玩几天。
啧,想杀了我?你还有几分血性了?
楚骁一阵稀奇,嗤笑一声又传音过来:也行,毕竟师兄自不量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师弟还真是百看不厌。
那好巧。曲漾继续温声阴阳怪气,没再理他阖眸养神。
楚骁默默在心底记下:是夺舍。
入夜,行进队伍在山间平地扎营,守夜人先由各峰年长些的弟子当值,曲漾也在此列。
层层厚云遮天蔽月,篝火早前也熄了,只剩堆起的灰炭,四野陷入沉寂漆黑。
剑朝宗在修真界不说首屈一指,也处在一流宗门中的上游,他们在这驻足扎营,寻常魔修、妖兽不敢进犯。
其余几个弟子悄声交谈最近宗中的见闻,神态十分放松。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这次的太微秘境上。
听说这次又换了花样,有个元婴初期的前辈提前拿了几簇丹红的细竹简,散落在秘境各处,哪个人、哪个宗门集得最多,就是魁首,奖励是雪魄培元丹。
那可真是下了血本!不过这玩意听听也就罢了,凌霄宗的林疏堪称元婴之下第一人,还有雷行派的萧厉,那天赋简直绝了。咱们根本排不上号。
那楚师弟呢?怎样?
嗯有一拼之力吧,他不是经常跃境界退敌么?就可惜吃亏在年纪尚小这上边。
倒也是。
我记得从前,那个他,有人冷不丁朝曲漾的方向努努嘴,从前也是跟萧厉林疏同一个时期的天才呢。
我天,还真是!
有什么用啊,以前跟人不相上下,现在修为差了有一个大境界吧,拍马都追不上。更何况他自甘堕落,那心魔就跟他爹一样压着他。
几名弟子自以为动作隐秘,声音也低得不能再低,实则都在曲漾敏锐的五感下无所遁形。
他没管,清明冷静的双眼定定看向前方,密林的浓黑阴影里,似乎有几道身影穿梭其中。
随着地面隐隐颤动,那边的身影跃向远处,窝藏起来。
几名面带胖福娃面具,身着绛色衣袍的修士猫在一株根系虬结的古树树杈上,迎上曲漾的目光,心里边有点打鼓。
大师兄,他不会是看到咱们了吧?
那眼神好瘆人啊。
被叫大师兄的修士冷笑:就算看到了又能怎样?他们很快就自顾不暇了。
曲漾平静收回视线,垂眸摩挲着剑柄,望向远方淡淡道:妖兽群来了。
那几名修士悚然一惊,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就要反驳。可粘腻的花粉味直往鼻子里钻,他们脸色愈加难看。
是融汇数百灵果花叶精华的百香粉,香气能在极短时间内遍传方圆十里,使妖兽失去理智暴动。
有人暗中使坏。
但他们就如那几名修士所说一般,无暇顾及了,其中一人连忙从颈上提起一枚小哨,吹出尖锐刺耳的一声又一声。
帐篷内养神的弟子纷纷跑出,二长老箭步踏来,闻到这股甜腻香味,面色一沉。
暗中算计之人只怕早有预谋,岐岭多是高阶妖兽,他们现在已经被四面八方的妖兽包围了,就连空中也有飞禽类妖兽啾鸣。
三长老座下弟子探查周围下百香粉的修士痕迹,其余弟子列阵备战!
最初的慌乱过后,来自各峰的弟子勉强镇定下来,按照平时演练的那样,祭出剑朝宗的七星大阵。
雷电轰鸣,撕扯出巨大的裂帛声,一时暴雨如注,草叶被粗暴地碾在泥里,梢头在风雨里左右飘摇,帐篷也接连被打湿掀倒。
狂风怒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鬼叫般呜呜怒号,传来远处风摇林叶的簌簌声,也递来迷失神志的妖兽吼声。
铺天盖地的黑影席卷而来,剑朝宗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汩汩灵气流淌在由一线紫芒连接的阵内,汇入长身立在正中的二长老丹田之中。
元婴大能的威压强横地碾压过去,二长老运转法诀,大片红了眼的妖兽惨叫栽倒,四周为之一清。
他袍袖翻飞,眉头却是紧缩。
扫清周围打前阵的妖兽之后,他看到茫茫兽海里几头威势惊人的元婴妖兽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心瞬间拔凉。
以这种势态下去,整支队伍怕是要覆灭在这里。
况且,二长老瞟了眼身后人群中的曲漾,咬牙切齿,他凭什么要保护这个畜牲?
必要的时候,还是保全自己为妙。
思索片刻,二长老沉声道:变阵!未到筑基期的弟子在中央为外围弟子传输灵力,其余弟子列为小阵,尽力而为。
话音未落,二长老执剑冲杀上去,不断向外围靠近,情况一旦有变,他轻易就能抽身而退。
众弟子依言行动起来,有些很快就结好了小阵。
被围在中央保护起来的弟子引出一条灵气引线,一端系在自己这头,另一端则牵在了外围弟子身上。
吴师兄的七星小阵还差两人,师兄,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楚骁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见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微笑着同陆流涵走了。
曲漾摩挲了下剑柄,方才踏出一步,背后微弱的灵气波动涌来,他驻足回头。
一条细细的灵气引线粘在他后背,循着线看过去,年轻修士强作沉稳镇定,带些腼腆地朝他一笑。
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曲漾提剑刺入袭来的妖兽头部,下一刻足下腾挪,隐没在漆黑夜色里,只有那条牵引着他的丝线昭示着他的存在。
楚骁每剑落下,都有一头金丹期妖兽倒下,同行的修士依靠小七星阵将灵气传渡给他,他只觉浑身是使不完的气力。
又将一头妖兽斩在剑下,他一抹溅在下巴上的鲜血,环顾一眼四下。
二长老被三头元婴妖兽包围,苦战之下已显颓势。
而他们这些弟子周围,也有两只元婴期妖兽正在逼近。
形势不容乐观。
但他有多重底牌,倒也并不着急,只要不同时被两头元婴妖兽追杀,很轻易就能逃脱。
可那两头元婴期妖兽不在一处,反而分别堵在东西两端,他一旦有什么异动,肯定会引起这两只的注意。
想突围出去至少要先解决或者说吸引走其中一头。
目光在周围的一片混乱中逡巡了会儿,楚骁眼睛一亮。
走!
少年扬唇大笑着,爽朗无畏,剑尖直指:我们去杀那头元婴期的熊妖!
同伴不约而同露出几分诧异。
陆流涵瞧着他的身影,无端觉得又伟岸拔高了不少,连忙点头附和。
是啊,这会儿不去杀,等之后跟另一头妖兽会合就更难了。
吴师兄你看这也有弟子打退堂鼓,并不赞同。
吴喆紧皱眉头抿了抿唇:如果我们不去,估计没有人能制住它了。不能坐以待毙,走吧。
一行人从妖兽中杀出条血路来,楚骁提剑迎上元婴期的熊妖,险些被一爪子震飞了手中剑。
好在他身上异宝众多,倒也完全不虚。
不过明面上,楚骁隐隐处于下风,并开始且战且退。
不多时,他便退到了曲漾不远处。
计划即将开始实施,楚骁兴奋地舔了舔唇,眼中精芒爆闪。
师兄,我抵挡不住了,你来帮我拖延一二。
话音落地,楚骁旋身避过熊妖拍来的一掌,曲漾正背对着斩杀妖兽,他这一举动,将曲漾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熊妖掌下。
楚骁苍白着脸,他佯作虚弱,往后撤得一个趔趄,身后传来薛师兄等人的关切问询。
稳住身形后,他抬头笑着睨向曲漾,下一秒表情却裂了。
曲漾一袭白衣清风俊骨,如同一泓秋水的长剑上鲜血滚动,滴滴淌落,汇入长靴下的血泊。
身后劲风呼啸而来,玉冠未曾扎牢的碎发顺着疾风拂面,他提剑脸庞稍侧。
一道闪电陡然劈下,白光闪现的一瞬间,楚骁看到,那双平日里清透和煦的桃花眼此时锋芒毕露,锐利逼人,隐含轻蔑。
眼风挟着嘲讽扫来,强盛的威压尽数朝楚骁碾压过去,楚骁几乎抑制不住那想要下跪臣服的冲动。
薛聆羽他怎么会?
可不管楚骁愿不愿信,那前所未见的强横威压,确实是曲漾所散发的。
甚至比当年那个半步化神的魔修还要恐怖。
楚骁大脑一片空白。
薛师兄!
随着腼腆青年的一声惊呼,内围弟子的目光都被那边的动静吸引,在看清之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有讲究任何剑法,平平无奇的一剑递出,却引出了劈山断海的气势。
雪亮的剑光先至,熊妖厚实的皮肉破开,身躯不住地抽搐颤动,痛苦嘶嚎声中鲜血迸溅。
如同澄澈秋水般漂亮的剑也到了,朴实无华地向前一刺,熊妖登时咽了气,巨大的头颅扑通跌落,在地上翻了两个滚。
雷雨交加的声响越加热烈,先前喊声喧杂的修士却通通闭了嘴,长久地沉默着。
曲漾从高空落下,宽大的袍袖是素静的雪白,纷飞飘扬,长靴稳稳踏在地面。
他降到了楚骁身侧,伸手虚扶了把,便宜师弟心理素质不行,这么一会儿身形又开始颤悠了。
下一刻,曲漾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便宜师弟不仅心理素质不行,还不懂礼貌,别人帮了他,他却僵着个脸,连声谢都不说。
但他不气,反而展露招牌式的浅笑:师弟
这时,经久的沉默被打破,身后的弟子一阵惊呼:二长老!
冷汗渗透了薄衫,风雨一打,那股凉意令楚骁回神,趁这功夫他悄然退走。
曲漾没管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二长老早已不见了踪影,先前围攻他的三头元婴期妖兽换了目标,正向他们这边步步紧逼。
长老他人呢?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放狗屁!我明明白白地看见他往那头跑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队伍里连金丹后期的都没有啊。
薛师兄,对!薛师兄!
是啊。众人恍然。
甭管曲漾是使了什么歪门邪道,他确实是砍元婴如切菜啊。
可问题是,先前嫌弃、孤立薛聆羽的是他们,现在有难求助与他的也是他们。
而曲漾也确实如他们所想那般,他在风雨中长身而立,群兽拥挤怒号偏偏不敢近他的身,他脚下血流汇集成小溪,却未曾沾染绣了云纹的长靴分毫。
曲漾分明是笑着的,仍是那副清贵公子的温润模样。那身影看起来,却竟有几分孤高冷决,难以接近。
众弟子才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不到片刻又熄了。
有些人有些事,初时不觉得怎样,后来越想越是难受。
薛长洲与魔修勾结,而薛聆羽从未为祸犯恶,恰恰相反,受过他指导点拨的弟子一抓一大把。
想到这里,便更难开口了。
这些年轻的修士们低垂下头,再没抱什么令自己羞耻的打算,却在这时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如果诸位信得过我,便再结七星大阵罢。
第37章 龙傲天的修三代师兄十
周围弟子已然惊呆了,神色木然抵挡住妖兽的攻势,想到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薛师兄啊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大雨倾盆而下,剑朝宗弟子看不清曲漾的表情,只听他嗓音里含着柔和笑意:单是结成小阵,一盘散沙太易被打散了,况且灵力不集中,恐怕难以抵御元婴期妖兽。依我看,还是结为大阵比较稳妥。
薛师兄!
谁能想到啊,到了最后关头,居然是薛师兄不计前嫌,带我们脱离险境。
我我好后悔啊。
领队的二长老跑了,留下的弟子当中总要有人主事,掌门的亲传弟子吴喆自然是不二人选,他眼神复杂,走上前来朝曲漾道:薛师弟剑法超绝,可愿为阵心?
七星大阵的阵心,便是先前二长老所站的位置,集所有弟子灵气,攻击可以瞬间拔升一个高度。
曲漾摇头轻笑着婉拒:我看楚师弟更为合适,等会儿我从旁掠阵便好。
方才那一剑,可能对修士的灵气、神思消耗太大,短时间内无法再次释放出来,而楚骁通晓的功法甚多,不俗手段频出,确实更为适合作为阵心。
吴喆想到这里,点点头道:真是辛苦薛师弟了。
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应该的。
吴喆深深看他一眼,又去与楚骁商量。
直到如今,楚骁仍回不过神来,他探知过,即便有人夺舍,可薛聆羽身躯是实打实的筑基巅峰期修为,连金丹都没有结成,哪里能击出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吴喆过来知会他,要他作为阵心时,楚骁木讷地将身前妖兽斩下,下意识点了点头后,猛地觉察出不对劲来。
怎么是我作为阵心?让薛师兄去岂不是更好?
吴喆与他并肩作战,抹了把脸上血雨交加的痕迹,温言解释:他刚才那一剑凭的是纯粹的剑意,要费上不少神思的。论起修为、手段、续航能力,还是要靠师弟你,刚才你已然能够与熊妖杀得不相上下,如今有了大阵加持,拿下元婴妖兽不成问题。
那他呢?
此时曲漾已然转了身,向后方那些年龄、修为较浅的修士走去,吴喆指给楚骁看。
薛师弟会从旁掠阵,如果有元婴妖兽突破进来,他自会啊!
无数弟子瞪大了眼睛。
只见曲漾走到一人身前,在对方的惊叫声中,迅捷如风地提起那名小弟子,随即白影一闪,向外疾驰,一错眼的功夫,人影已经到了妖兽群外!
而那些妖兽竟像是瞎了一般,对曲漾和那名小弟子不予理睬,依旧红着眼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