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天气渐冷,就连她这个不爱在被窝里暖着的人也赖上了,可想这富贵生活有多磨人。
因是答应了十王爷和嫣儿公主,要给他们新制衣裳,所以她一醒来便吩咐红芷去江郎君那儿讨要织琉璃绸的工具。
崔氏布坊的订单太多,她也不好再给他们添麻烦,况且她自己动手,兴许会更快些。
南郊庄子的事已经传回京中了,东南西北庄这些日子满脸写着笑容。
或许是相爷杀了南庄管事这只鸡,所以东西北三个庄子的管事都异常温顺听话,甚至主动提交造假的账册,自请去奴隶场。
虽是如此,杨幼娘却有些不高兴,总觉着那些人的臣服是看在霍桑的面儿上,而不是因为怕她。
当真是一丝成就感也无!
吃过朝饭,她便去巡视了一圈池鱼湖旁的那片桑树林,不得不说,霍府的那些奴仆倒是有些用处,才几日光景,那些桑树比来之前更生机勃勃了。
巡视完后,她开心地背着手打算回院子,“红芷可回来了?”
重新回到她身边的霍七看了一眼一旁的霍六,霍六再瞅了一眼一旁的另外一个仆人,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后,才摇了摇头。
杨幼娘微微蹙眉,往日里,就算去一趟西市,这个时辰也早该回来了。
“红芷瞧着娇弱,没的怕是被人欺负了去。”杨幼娘道,“六,你去瞧瞧。”
霍六得了令,一个闪身消失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当杨幼娘以为霍六也跟着失踪了的时候,他带着红芷回来了。
他手中还挂了一些红芷从西市带回来的东西。
等霍六将所有工具全都卸下离开之后,红芷这才冷着脸走到她面前。
“他若是有吩咐便直说。”杨幼娘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工具。
红芷微微诧异,“夫人知道?”
杨幼娘呵呵一笑,“就算你去西市逛了一圈再回来,也只要花费一个时辰罢了,你瞧瞧眼下这个时辰,那老匹夫定是为难你了是吧?”
“林尚书倒是没说什么。”她低着头道,“只说还有八日便是尚书夫人的生祭,他希望夫人能去一趟。”
哐当一声,杨幼娘将工具往地上一丢,一脸惊奇,“搞清楚,是他先将我丢弃的,怎么着?如今我替了他女儿当上了霍相夫人,他这是又想将我捡回去?当我是个能丢就丢能捡就捡的东西吗?”
红芷早就猜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敢说,但如今既然已经说了,她也打算说完。
“林尚书说,夫人也不必去坟前,早年前他在城外福恩寺内贡了一块沈夫人的长生牌位。”
她道,“林尚书说,夫人不认他也无妨,但尚书想让沈夫人好歹也瞧瞧夫人长大的模样。”
杨幼娘冷笑一声,“说得还真是轻巧又感人。”
她拾起工具,只冷冷地丢下一句,“不去。”
当初可是他二话不说将她丢在京郊自生自灭的,而今还想用几句轻飘飘的话又将她捡回去?
他还真拿自己当人!
“去。”
“不去!”
杨幼娘刚回应完,便猛地一惊,方才那个字似乎不是从红芷嘴巴里蹦出来的。
她身子一直,连带着汗毛都竖了起来,扭身一瞧,却见一个紫色的影子从不远处走来——他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朝服。
日光照在他身上,还反射出了点点紫金色的光。
果然是御赐的衣料!
“相爷,您怎么来了?”怎么来她这儿了?书房不是有卧室吗?下了朝不该去那儿的吗?
谁想霍桑淡淡地从她身边走过,给了她一个嗯字。
杨幼娘还在疑惑中,谁想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过来给本相更衣。”
她疑惑地瞅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红芷,确定她无动作之后,才自我怀疑地站起了身。
相爷这是怎么了?平日里给他更衣也用不着她啊!
她跟进屋子时,霍桑早已双手撑开等着她过来解开他的衣带,他人生得又高大,这么一撑,竟叫她想起了民间的那个撑衣杆子。
带着这一份思考,她默默地近前,扯开了他紫色官袍外头的系带。
“这几日给本相做件衣裳。”
“恩?”杨幼娘正埋头给他更衣,冷不丁地听他这么一说,竟有些吃惊。
她下意识问:“相爷想要什么款式的衣裳?”
衣裳不是只要合适能穿不就行了?哪里还有什么款式可言?霍桑一时答不出,便顺口道,“就那日你给我做的那件。”
杨幼娘点点头,又问:“相爷是想在什么场合穿?”
“八日后沈夫人生祭。”
杨幼娘彻底僵住了,按照霍桑这态度,他是想逼她自认“林幼情”这个身份?
她杨幼娘虽说能屈能伸,也擅长睁眼说瞎话,就连逢场作戏也是手到拈来,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关于身份这一点,便是她的底线!
就如同她方才说的那般,她又不是说丢就能丢说捡就能捡的东西!
这么些年,是杨老、阿离、杨家村那些好心的夫人、梁师父以及江郎君养护着她长成这么大的,而那个高高在上的林尚书又为了她做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做!
还无缘无故将她绑了,以阿离的性命要挟要她替林幼情!
这种父亲,不要也罢!
见她迟迟不回应,霍桑心中也有了答案,“抬起头来。”
杨幼娘虽然不服,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将头抬了起来,但却还是一脸不屑。
没想到她还有脾气,还真是稀奇。
霍桑暗自一笑,才道,“而今你已嫁给我做了夫人,你的名字也早已写入霍府的族谱,就算是姓氏,前头也有一个霍字,原本姓什么又有何干系?”
杨幼娘眉头微蹙,她说怎么今日相爷的行为语气都这般奇怪,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这是在以写入族谱威胁她!
明明只是一年的事,这一年过了她便可以走了!可若是不应了这一趟,她就要被他写进族谱里,那她这辈子都难逃了!
她暗自咬牙,很好!算他狠!lj
她顺了顺气,眸光猛地坚定了起来,既然他要阴她,那她也不是吃素的!
“相爷,您若是想让妾帮您澄清流言你就直说,非得拐弯抹角的,你这样让妾很难办啊!”
她抬着头,圆圆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黑色的眼珠子晶莹剔透,又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看穿一般。
不想也知道,按照眼下流言的迅猛程度,宫里的贵妃定是知晓了,他这般是要向贵妃娘娘表清白呢!
霍桑眸光微顿,杨幼娘边点头边道,“行,妾晓得了,在外头要装作夫妻恩爱嘛,相爷想趁此机会向众人澄清,你不是……”
她还未说完,霍桑的大手便直接扣了上来,叫她眼前一黑。
就在方才,当他听到红芷所言时,心底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
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早,皇帝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对男子的喜好,甚至还想给他赐几个俊朗的寺人侍候。
由此可见,这谣言传的有多真实又有多离谱。
大瑞是个极其开放又极其包容的国度,喜欢男子这样的癖好,虽只是小众,但也没有到人人唾弃的地步。
甚至在平康坊也有专门的一条南风街,街道两旁的院落里,也全是这种癖好的人。
但他不是!
可那念头不过一瞬便被他给否认了,毕竟沈夫人是她的生母,死者为大,他不该利用。
而且,她十六年来从未见过她的母亲,从某个角度而言,与他有些相似,所以他眼下只是想让她以沈夫人女儿的身份去见见,以弥补他这些日子对她的一些亏欠。
谁想,她竟一下子将他之前的心思倒出来了,竟让他有些心虚。
大约是昨夜宿醉,杨幼娘觉着自己脑子里有些疼,他的手很是温厚,还带着些玉般的冰凉,裹在她双目周围时,竟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舒服。
但很快,大手还是被她扒拉了下来。
这种时候,最适合谈条件了!她可不能贪图一时舒服而错过了!
“去也不是不可以。”她眨了眨那双透亮的眸子,“相爷,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说。”
杨幼娘唇角微勾,伸手比了个五,“提前五个月!”
霍桑凝眉。
杨幼娘解释道,“一年的期限太长了,要是相爷答应提前五个月放妾出去,妾立马装作林幼情的模样屁颠屁颠去给那位沈夫人上香磕头,还祝她生辰快乐!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免谈!”杨幼娘撇着嘴,脑袋猛地一歪,表示自己的坚持与寸步不让。
其实她也是有些心虚的,按照相爷的行为处事,她怕他会硬来,直接去寻那个可怕的纳兰医生,拿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往她嘴里一灌。
然后她便老老实实地被装成林幼情,老老实实地去那什么福恩寺,老老实实地给那位沈夫人磕头。
所以,她不敢看他。
两人僵持了许久,霍桑突然转过身去,示意她继续给他更衣,“三个月。”
天爷呀!她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他居然妥协了?
梁师父教她,与人谈交易,首先要说出一个对方做不到的大数目,再以利诱之,最后对方必定会给出一个她心里满意的数目。
所以五个月不过是她放出来的幌子罢了,她心底其实想的也就是三个月!
但她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明明相爷可以强制将她拉走,可他眼下却同意与她谈这个交易。
相爷今日,吃错药了?不,或许他今日没吃药?
但好在更完衣后他也不再反常,只丢了一句莫要忘了给他做衣裳便走了。
做衣裳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而且霍桑又是个衣架子,再加上恰好十王爷和刘嫣小公主给她送来了好些御赐的绢布,她恰好能给他做一件十分像样又十分适合去福恩寺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