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仁亲手向冲进来的叛匪射击,一面是因为恐慌,那个年轻大尉神色激动想扑上来的模样,没人看到的时候会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愤怒,这么多年了,他的权力第一次遭到了如此的威胁,连身家性命都要落入别人的手中。一股子悲愤之气上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着为首的那名叛乱大尉就来了一枪。
河野寿大尉的部下眼见指挥官受伤,下意识的举起武器就想瞄准裕仁。可这手怎么都不太听使唤。他们面对的是天皇,是现世的神灵。裕仁的画像与各种像章的图片大家看过很多,亲眼看到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熟悉感、陌生感,以及不可调和的种种感受都令这些士兵们手足无措。
被击中的河野寿大尉并没有心生怨恨,相反,大尉见士兵们一片混乱,连忙抓住旁边的士兵强行站起身来,大尉喘息着说道:“不得对天皇无礼!”因为用力过度,大尉咳嗽起来,鲜血从弹孔处加速流淌出来。
“把……,把这些人抓起来!”大尉对部下命令道。
兵变士兵们对天皇不敢无礼,对于天皇旁边的手下可不会有丝毫的客气。而且后面涌进来的军人越来越多,一部分人对天皇的卫兵虎视眈眈,另一部分人把那群跪坐的家伙们给拽起来,拖死猪般给拖走了。因为跪坐许久,不少人根本就动不了。有士兵拖着也算是把他们从正坐的姿势中解放出来。血脉通畅的感觉让这帮人顾不上什么害怕,心情反倒是好了不少。
裕仁一点都不在乎眼前的那些皇亲显贵,只是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带出去,会议室里面空荡起来,他心中也忍不住害怕起来。刚才放了一枪之后,裕仁的愤怒倒也得以疏散,此时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河野寿大尉生怕有人此时控制不住伤害裕仁,他即便不断失血也没有离开会议室,直到安腾辉三中佐与迹部大佐一起赶到之后,他才因为失血与放心突然昏倒过去。
命人赶紧把河野寿大尉送到“野战医院”,安腾辉三中佐这才转身对裕仁敬了军礼,“陛下,您好。在下是安腾辉三。”
裕仁看了看安腾辉三的肩头的肩章,他不是太确定这位男子是不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旁边还有一位大佐站在那里。只是从位置上看,安腾辉三中佐明显处于领导地位。以日本官场的角度来看,这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陛下,我们不是来剥夺您的权力,更不是要伤害您。我们代表着日本民众,请陛下您倾听一下底层的声音,请您真正的执掌日本的政权。”安腾辉三中佐的声音并不激动,让裕仁活着比让裕仁死了更合适。裕仁如果死了,他还有兄弟,照样可以继任天皇。起义的军队并没有控制整个日本的兵力。
裕仁并没有答话,与兵变份子对等交谈本身就是一种示弱。虽然裕仁还没有憨直的仰天长啸,然后与兵变份子同归于尽的打算。但是他知道此时自己身为俘虏,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底线。再做出任何让步都是不行的。
安腾辉三此时也知道更艰巨的工作就此展开。光看裕仁的表现,至少他还真有统治阶级的“范儿”。不着急,不叫嚷,走位谈判对手来说是很难应付的。这么一个茅坑里面石头一样的天皇,想攻破的难度可想而知。
一直显得颇为轻松的迹部大佐也面色凝重,安腾在迹部大佐手下干的时候,很少见到大佐有过这样的表情。看来迹部大佐也明白事情非常难以解决。
也就在此时,传令兵跑了进来,在安腾中佐耳边说了几句,安腾中佐脸上终于有了些释然的神色。传令兵带来的消息是,北一辉已经被找到,并且到达了皇宫。能把这些事情推给专业的人士来办,安腾辉三中佐觉得胸中压了大石头般的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
东京发生兵变的消息传的很快,明刀明枪的战斗根本瞒不住任何人。更不用说皇宫的爆炸,以及爆豆般激烈的枪声了。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中国大使馆,包括北一辉的秘密请求一并送给了中国方面。
4月4日,中国方面就得到了比较详细的汇报。兵变成功的事情并没有在政治局常委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反响。陈克听着汇报,脸上带着一种微笑,那是颇为同情的微笑。这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常委们的气氛。看来陈克并没有准备采取战争行动让原本就一片混乱的日本局面变得更乱。
李润石等汇报暂时告一段落之后问道,“日本陆军海军现在有没有表示明确支持兵变?”
“暂时还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顾维钧答道,说完之后他问陈克,“陈主席,现在我们怎么应对这样的局面?”
陈克答道:“两手准备。一边准备好援助日本的物资,一边准备好收复北库页岛与千岛群岛的部队。”
顾维钧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极为现实的处理方式,人民党高层特点之一,就是不到一定要讲好坏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是从来不用“好坏”评价。好坏是个人的观点,每个人都不同。实事求是则是只讲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影响。与善恶好坏毫无关系。
“我们怎么判断这次兵变是否成功了?”顾维钧问道。
“如果日本兵变一方为首的人能够向咱们申请援助,而且能够把援助给运回日本。那就说明兵变彻底成功。”陈克给了答案。
这标准稍微有点奇怪,顾维钧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能够把中国的援助弄回日本,自然说明兵变一方已经控制了局面。而陈克对兵变的态度也显露出来,他并不想插手干预此事。
陈克答道:“没有人肯放弃权力,那么日本这些革命者们到底怎么把人民的需求与现在的局面结合起来,这就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有任何的脱节,有任何抓不住要点的行动。这次革命就会直接被反扑掉。当然,假如他们暂时成功了,革命果实到底会落到谁的手中还是两可的事情。咱们中国历史上那么多农民起义,人民终于起来撼动了旧王朝。暂时展现了人民的力量。可最后还是没有到达真正革命的高度。旧制度并没有被推翻。”
顾维钧听着陈克冷静的分析着日本革命,心中竟然稍微有些感慨。人民党领导的革命与旧时代的任何革命都不同,其他时代的革命都要最大限度的利用地主士绅的力量,人民党领导的革命则是粗暴的把地主士绅都给赶到一边去。这才最后达成了全面的胜利。那么日本革命会有什么样的轨迹呢?这让顾维钧有些期待的感觉。对这个中国在亚洲的强硬对手,顾维钧是颇有些恶意的念头。
“咱们就这么等么?”李寿显问道。在政治局常委中,李寿显资历只比李润石稍微长一些,他一直以为政治局方面的会议会更加激烈些,也会更具进攻性一些。亲自参加之后,他发现政治局常委很多时候竟然是一种“等待机会”的态度。这的确是很高明的手段,能够对未来做出战略判断需要的是非常有力的战略视野。然而李寿显也很清楚,自己是没有能力对此提供思路。所以他更想确定陈克的想法。
“没有一个国家会愿意遭到别国干涉与侵略,日本既然特别想侵略中国,他们会对中国的介入格外的敏感。咱们做好援助的准备,同时能够一言不发,就是对日本革命者最大的帮助了。”陈克答道。作为历史下游出身的人,陈克在决定中国发展方向的时候是极为果决的,同样,他在需要等待的时候也是极为有耐心的。如果对别的同志来说,未来还是不可知的迷茫,对于陈克来说,则是没有未来这个概念,陈克要做的仅仅是“走近过去”而已。
当下,有一个“过去”是陈克觉得需要立刻解决的。先让顾维钧回去做准备,等会议室里面只剩下5+2的成员,陈克才说道:“关于核武器的开发预算同志们都已经看过了,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要下定决心把这个工作给干完。”
日本对中国很重要,不过就如陈克看过的那部关于中国核武器研发的电影里面的台词,“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指望外部的有利环境从来不如自己想办法解决。现在是1937年,德国小胡子的经济政策推行的与历史上差不多。陈克很清楚那种政策意味着什么,看似生机勃勃的德国经济政策是以强行收拢德国的经济力量投入军事建设导致的“经济繁荣”。
这种繁荣势必有其尽头,以前陈克很年轻的时候还相信过一句“如果希特勒1939年去世,他就会成为德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陈克那时候居然相信了这句鬼话。现在看,等到德国经济到了1939年撑不下去要崩溃的时候,小胡子即便那时候死了,也只会留下“无能者”的笑柄。
不管小胡子准备怎么样的投入战争,或者现在的局面下小胡子认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欧洲战争。中国潜在的敌人还是美国。
核武器的理论构架,以及数学模型现在已经初步完成。摆在中国面前的是一个需要数千工厂,几十万科技人员,以及上百万各种零件,还有更多天知道多少风险的诸多实验的过程。这不是几个月,甚至不是几年。这是对中国工业能力的一次全面考验。
新中国造出了核武器之后,并没有像美国与苏联那样玩命的继续研发。按照美国标准,中国从拥有核武器之后三十年的时间中,并没有太多能够打到美国本土的洲际核导弹。但是美国依旧认为中国已经是强大的国家。因为能够制造核武器本身就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工业实力。有这样工业实力的国家,是很难撼动的。当然,这些工业实力需要投资的巨大也超乎想象之外。
常委们都看过预算,与这份预算一比,日本那点子事情根本不算事。中国工业规模已经是日本的十多倍,按照眼下的发展,达到日本的二十倍也不要多久。即便以这样的工业能力,这份预算也让中国感到了吃不消。无数的东西都是理论上验证过的内容,真的到了实践上大笔的投资下去之后,会不会如同计划那样完成,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还不仅仅是一次全新的建设过程,现在已经存在的中国工业体系同样需要调整。有些要拆分,有些要合并。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要带动整个中国方面的大变化。例如计划中,首先要建设的还不是核武器研究,而是以山西为中心的坑口发电,以及从山西开始向河北、河南、淮海等省份输电的高压输变电线路。
不仅如此,各个省份现在本省的电网建设也并没有全部完成,很多城市之间并没有电网,都是靠运输煤炭到各市的发电站。铁路运输成了一切的瓶颈所在。好在人民党这些年埋头玩命修铁路,客货线也逐渐开始分离,这才勉强满足了需求。可这些投入与新的电网投入相比,又显得不算什么了。
到现在为止的各方面论证报告加起来有数百吨之巨,至于为了写这些论证报告而花掉的纸张,总数只怕达到了万吨来计算的级别。据说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能举千斤鼎,政治局5+2的常委七个人就算是有西楚霸王的力气,加起来也就是举起3.5吨的东西罢了。他们要决定的内容,就将决定上千万人的工作,百亿千亿计的钱。压力之大可想而已。
日本那点事情在这样的投入与压力面前,真的什么都不算。
没人想反驳陈克,也没人想支持陈克。因为大家心里面都没有数。同志们各自舒缓压力的方式立刻都用上了,李润石等几位立刻点上了烟,徐电则是坐的更笔直了一些。
最后李寿显说道:“我们要不要在政治局上再讨论一次。”
“再讨论也是这么一个结果,谁都不敢承担起这个责任来。既然如此,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吧。”陈克答道。在每次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陈克都会感觉到新中国的建国者们到底有多强大。即便是对陈克这等“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重新走过历史的时候,他也会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那些探索者们,开拓者们又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坚定呢?
在党内,也就陈克一个人敢说这个话,他一句话就能顶几千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陈克自己倒是更希望能够“科学与民主”一些,只是对大部分人,或者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掌握现有的东西是比较容易的,对于未知的事物,大家都本能的抱着“更慎重”的观点。这些年的严格监督带来了不少“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求稳的思想在很多领域占了上风。对于十拿九稳的事情,谁都肯干,对于风险则是极力“规避”。
当然,党的建设还算是有了成果,至少大家是“规避”而不是逃避,这已经是非常进步的局面了。
散会之后,陈克与游缑又谈起了此事。游缑有些为难的说道:“陈主席,对科研部门的那些同志就那样处理了么?”
对于核武器计划,并非没有反对者。最早蹦出来的不是党内的同志,因为党内的同志不懂核武器。蹦出来的是一小批“科学家”。这让陈克当时还颇为意外。这帮科学家大多都是人民党自己培养出来的,现在四十多岁。很多都是在公费送去外国留学的一批人。陈克脱离科技行业也有十年,这些新生代们与陈克没太多交集。
这些人起来反对的理由是“准备不足,科研方向不明”。陈克是没有可能分析清楚这帮人的反应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科学性?还是想挑战一下陈克这个权威?或者是因为陈克在科研单位推行的“人人都要有发言权”的行动触及了这帮人的“权威地位”?
总之,他们旗帜鲜明的反对起核武器计划以及相关的各种计划。认为这一揽子计划需要得到这些在各个领域中权威人士的认同才能继续推行下去。
对这样的一帮人,陈克第一次采取了极其高压的手段,“统统排除在开发计划之外”。这是用更高的权威来压制低级一些的权威,陈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干出这等事情。但是陈克也没办法,如果中国工业水平没有到眼下这一步,如果中国工业没有到了只差一脚就能踹开真正拥有争霸世界能力大门的紧急关头,陈克是断然不会采取这种做法的。形势比人强,陈克现在只能采取这种不得已的做法了。
“我是真的没办法,我分不开这么多身。”陈克答道,“对了游缑同志,我本想让李润石同志去兰芳省,现在我觉得只怕不能让他走,我想让他接替陈天华同志的工作,让任培国同志代替李润石同志前去兰芳省,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