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可不行。这东家眼界高,就想一口价儿卖了。小娘子若想租,对面倒是有一间铺头。我这便领你过去看看。”
“那、那也行。”蜜儿应声,心中还念念不忘,也只能随着牙郎出来。
牙郎领着她去的铺面,就在牛家饭馆儿对面。没有后院儿,上下两层。上层能住人,下层自是厨房和店面。比起方才的小院儿,自然便局促了些。可人家小院儿不给租,蜜儿也没办法。只得问了问牙郎这儿的租金。
不多不少,三两银子一月,比二叔说的还便宜了些。
蜜儿从店铺里出来,自打算着寻毕大叔商量一会儿。却见得毕大叔拎着方才来的时候带着的两个布袋,被人从牛家饭馆儿里轰了出来。
那牛家掌柜三十有几,面上的褶子上全写着嫌弃,“去去去,闹什么闹。那东西哪儿能吃的,我们这里不要。有多远拿多远去。”
“不要就不要,你好好说话不行么?”蜜儿自跟去毕大叔身旁,帮着啐了一口,“好东西你不要,日后别后悔。”
毕大海沉了沉气,“罢了。”
“再看看别家儿。”
蜜儿瞄了一眼那袋子里头的红果儿,笑道,“毕大叔若想要卖了,明日朝早洗干净了,我帮你在朝食摊儿上卖。”
“这也是个法子。”毕大海却道,“不过还是再看看,能找到了买家,便不叫你辛苦。”
“也好。”蜜儿跟着他继续在街上寻饭馆子。
方那牙郎寻着了空档,又插进来一脚,“小娘子,方才看的铺头,还要不要租。若要了我们便去一趟衙门,办了手续,也好落定了这事儿。”
蜜儿看了看一旁毕大海,方与牙郎道,“这是我大叔,我们再一道儿看看可以么?”
毕大海听得是蜜儿要寻铺面儿的事儿,自也得帮着参谋。
牙郎领着二人又去了那上下两层的铺面儿,毕大海看了一遭,也说太小。牙郎又哄着二人,去逛了一趟对门的小院儿。一旁蜜儿虽不说话,毕大海却也看得出来,这院子,丫头喜欢。
蜜儿自与牙郎说,还得回去想想,改明儿在上街来寻牙郎。便就与牙郎说辞,继续与毕大叔一道儿寻饭馆儿卖那些红果儿。
西街饭店逛便了,见得那些红果儿,掌柜的不是说不认得,便是说不用…
“到底是他们不识货。”蜜儿捉起一个红果儿咬了一口。
毕大海倒是看出来了些门路:“这些饭馆子小买卖,都是祖传下来一门手艺,才活到如今。让他们尝试些新的食材,也不知做什么的好,便就束手束脚,不敢拿主意了。”
“我来做。”蜜儿笑道,“等我租了那门面下来,便做来给食客们吃。毕大叔便将这些都留给我吧。”
毕大海大笑了两声,“你口气不小。你那铺头,可影子都还没见着。”
蜜儿陪着笑,边拉着他袖口子,边往回走,“那毕大叔觉得,方才那些的铺面儿,哪个合适些?”毕大海便边与蜜儿说着自己的看法,边与她一同往甜水巷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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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东街上早早热闹了起来。一年一度上元灯节,人潮接踵,繁华热闹。
徐氏却因得没出月子不能出门,连着银荷因早前与兰哥儿闹出来的笑话,在家中禁足。
东屋里一家子用过了晚膳,银荷被支开出去洗碗。
毕大海方与徐氏商量起件事儿来。
“今儿与蜜儿去看了两家铺头,都是好地段儿的。蜜儿的手艺在那儿,不说大富大贵,糊口饱饭定是行的。我自想着,她若要搬了出去,我们便将这院子买下来。去衙门里公证一番,地契拿着手上,你心里也稳当。”
毕大海那日回来,徐氏自哭着将这几个月的事儿都与他交代清楚了,毕大海念着她一人怀孕生下孩子,其中苦难也是受了不少,便也与她说了和。
徐氏又有了依靠,方定心了几日,却又听得毕大海突然说起这么大件事儿。
“你且是一心向着外人,也不必顾家里人了。你要买这院子,是拿钱去成全她的生意。那我们母子怎么办?银荷名声如今也不好了,她要出嫁怎么办?”
“你出海带回来这点儿钱,买了那院子,还能撑多久的时日。”
“那丫头自己本事儿,她自己能挣钱,不必你来操心,你可多想着我娘三儿,日后该如何度日?”
“不可同日而语!”毕大海这词儿是从船上与官爷口中听来的,便说给徐氏听。
“你且看着这事儿也难,那事儿也难。便还有什么能办成的?”
“我买这院子下来,不也是置办了家财?这也算我家的产业了,日后我若再赚了银子,你莫非都拽在手里?银钱拿在手中便就是几个沉甸甸的石头,用得出去的,那才叫银钱。”
徐氏听得一知半解,自又抱怨了毕大海两句。她本就是没得主意的人,毕大海如今出海归来,见识了也长进了,她也只能顺从着。只是一想到蜜儿要拿着那银钱,去过好日子了。她心里便就几分不畅快。
那丫头与她吃的闷气儿,怕是讨不回了。想到此处,徐氏便将面掩去了被褥里,嘤嘤呜呜哭着起来。
毕大海听得她如此,便越发不想在屋子里呆了,只拿了些铜板,去薛家酒铺打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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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阿娘每年都会带着蜜儿来逛逛。
如今阿娘不在,蜜儿便寻着二叔陪她来。
明煜被她扶着走来了甜水巷口上,面上是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半面面具。丫头道是他身子好了,能走动了,带着这面具,便没人认得他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答应她的,迷迷糊糊便上了当。
“二叔,你以前都是跟谁来上元节?”
他微微摇头,“没来过。”
他十岁被明炎带回来京城,便入了皇家侍卫,恪尽职守在太子身边,从未享过多余的天伦之乐。若要有,也该是和慈音一道儿。然自从慈音四岁上元节出世,明府里也无人再敢提带着她出来上元节的事儿。
“不会吧!”那丫头声音雀跃着,“那与我是第一次来!”
“嗯。”他轻轻答应。
人潮汹涌,撞得她往他侧身一靠,他忙反手一把扶着她的肩头。“小心。”
那丫头嘿嘿笑了两声,没当回事儿,又领着他去买糖人儿。
“给你一个!”刚捏好的糖人被送来他手上,他几分不情愿地接了过去。叮咚铜钱声一响,那丫头紧了紧他的手臂,扶着他继续走。
许是担心他看不见,丫头便与他念叨起来:“东街上可多花灯了,左右两边都挂着灯谜。若猜得出来便得花灯。大相国寺那边还在放天佛灯呢,一盏盏地往天边飘,阿娘尝说,像天境也像鬼市。”
蜜儿慌忙一把捂了嘴,“呸呸呸,大过年天的,说什么鬼。”又见得一旁的大酒楼,指了指与二叔道,“日后你若好了,该去那大酒楼里头看看,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跟仙女儿似的…”
“……”他一时不知该笑不该笑。却听她声音忽的远了些,“钱氏糯米铺子在卖炸元宵!二叔我去与你买来!”
扶着他手臂的力道儿忽的一轻,那丫头声响不见了…他抬手去寻,触到的却是另一身锦衣棉袍,男人声响啐了一声,“闹什么呢?”再接着寻,又是一身粗布褴褛,老妪忿忿将他的手挡开了。
“蜜儿?”他试着喊了声,无人答应…
脚下明明沉着,却被几人撞了撞。他原有些方位之感,在人声鼎沸之中,完全不起作用,只能开口接着试探,“蜜儿?”
第26章 天_行健(6) 新店开张:明大都督给……
“阿爹我要吃糖葫芦…”
“姑娘拿好,慢走诶!”
“糯米铺子那儿有炸元宵,快去看看!”
……
耳边都是人声,却没有那丫头的。他似被孤立在了一座无人的荒岛上。这感觉遥远又熟悉。父亲战败,家国城池拱手让人。他抱着慈音立在血泊之中,等着任人宰割…
“二叔!”
他心中闪过一丝光亮,寻着那声音摸索过去…手被她一把拉住,那丫头笑着,“二叔,你可是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会弄丢你的。”
“没有…”他矢口否认,却忙反手一把拉住那丫头的手臂,“你别再乱走。”
蜜儿望着他模样笑了笑。那么高的个头,人群里都遮不住他,又带着面具,走多远都能瞧见。可想来他双目看不见,她觉着轻而易举的事儿,于他来说都是难题了。她便也跟着有些忧伤,便就由得他拉着自己,陪着他身边慢慢走着。
她插起一个炸元宵,送去他嘴边,“你尝尝。”
“不必…”他了无胃口,心中还记恨着这炸元宵,勾走了那丫头,害他险些走失。
蜜儿自觉无趣,插起一个送到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咬着,“又脆又香,中间儿红糖沙流芯儿,甜的不要不要的。”
“不爱吃甜。”他冷冷道。
蜜儿抬眸去望了望他的神色,面具下那双眸色清清冷冷,松松散在眼前空白之处。只是嘴角沉得很,好像是生了她的气…
她方排了好一会儿队,才买来的炸元宵,他也不理。她才生气。
想了想,得来个讨巧的法儿,便与他道,“阿娘以前让背《膳谱》,书上说吃啥补啥,米粮补天地之气,草木补疏贯肝肠之功,肉食补血气方刚,二叔可知道,甜食补什么?”
“什么?”
蜜儿笑着,“甜食补心!二叔你得多补补。”
那丫头话落,踮着脚尖儿将那炸元宵又送来他嘴边。
哦,说他没有心,得补…
不想承认,却咬了一口炸元宵。果真外焦里嫩,流沙绵密,入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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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儿走得有些累了,方将人领回来甜水巷里。今儿夜里出来走动的街坊多,她自选了一条生僻的小道儿回去。
小道儿久无人走,冬日里枯草满地,自是不大顺当。
蜜儿还牵着个看不见的人,便就愈发小心了些。行回来自家小院儿的时候,已然入了亥时。蜜儿先将人藏在墙角,自己入了院子,查看了一番。
东屋里灯火弱,徐阿娘和银荷都没出来。
蜜儿这才从院里回来,将人从暗处巷子里牵了出来,正要入了小院儿门前,却忽听得毕大叔在身后喊她。
蜜儿有些惊慌,却见二叔身影一闪,已然躲去了小院儿门板后头。
蜜儿这才回头过去,笑盈盈喊了声,“毕大叔。”
借着门上的灯火,蜜儿却见毕大叔黝黑的两颊,透着些许红晕,手中还提着一壶酒。蜜儿心中暗自庆幸,毕大叔定是喝醉了…
“方怎好像还有个人?”毕大海笑着与蜜儿问起。
“就我一个。”蜜儿反应得及,二叔住着这院子里的事儿,自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毕大叔可是眼花了?”
“诶?那是,该是我眼花了。”毕大海拍了拍蜜儿肩头,“过了亥时,快回屋睡吧。”说罢,兀自先往院子里去。便绕开蜜儿回东屋了。
蜜儿这才松了口气,等得东屋门合上,方去门板后头将人牵出来,送回了绣房。
明煜坐回来暖榻上,方与她提起:“院子里人多了不方便。改日我还是另寻个去处。”
“你说什么呢?”蜜儿自不答应,“你伤都还没好全,眼睛又不好,寻个别的去处,谁来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