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周玄赫答得响亮,连连跪拜落地,与皇帝陛下磕了个头,“玄赫谨遵陛下教诲!”
    皇帝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恨其不争却拿他无法,谁让周阁老临终托孤,让他善待这个宝贝儿子…
    皇帝叹了声气,方继续前行离开了…
    一干官员跟着缓缓前行,唯独那周侍郎还伏倒在地上,受得皇帝半句点拨便不舍得起来…
    远处,慈音也被林嘉筠扶了起来。望着明远护送皇帝远行的背影,缓缓垂眸下去。却忽听得身后贵女们笑起。
    “周阁老家那位公子爷,怎还跪着呢?”
    “大概,骨头太软,站不起来…”贵女说罢捂嘴笑了起来。
    “人都说周阁老家的气数在这他这处便要尽了呢…”
    慈音这才想起将那处的人仔细打量了番,一身深红官袍,身量足足九尺,只是从地上爬起来那模样,几分憨态,一路小跑又跟着诸位官员后头去了…
    慈音心中几分打起鼓来。
    这位周侍郎,可真如哥哥说的,靠得上吗?
    **
    回到林府上修整来数日,慈音方养好了几□□子。林嘉筠见她体弱,心生了几分怜悯,请来大夫,亲自照料。两个姑娘家本就年岁相仿,平日里便能谈得来些。
    林内阁看女婿的眼光高,林嘉筠已年近十九,却仍是待字闺中。
    林夫人私底下着急,一寻得来京中宴会的请柬,便带着女儿拜访参宴,一来帮着林内阁在内眷之中走动人情,二来,自要帮着女儿相看合适人选。
    林嘉筠自嫌那些宴会无聊,这日出门,便求着母亲,要带着慈音同往做伴儿,也好让她散散这连日来的病气。
    慈音上林府上已然住了小段时日,起初泯于一干子女之中,可日子越久,林夫人便越觉着这明家长女,淑女有礼,心中自升起几分疼惜怜爱。又听得林嘉筠替她开了口,便也允了慈音一同去信国公府上赴宴。
    慈音多做了些许准备,这等宴席,是京中贵公子与贵女们经常走动,哥哥亲点的那位周侍郎,不定也会在的…
    清明之后,春风和煦,天气渐暖,正是花开满城的时候。
    信国公祖籍江南,府上世代书香,府中也大有苏杭园林之美。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花卉松柏,姿态各异。最抢眼的,要数园中那一对绿孔雀,生得眼如灵珠,头戴翠冠,长尾溢彩流光,华丽曳地。
    慈音与林嘉筠一道儿行来的时候,已然好些贵女围着那对孔雀啧啧称奇。
    “听闻这是世子爷命人从云南接来的,可是珍贵去了。”
    “大南边儿的珍禽都能运回来京城,世子爷可真是见多识广。”
    今日许府上王氏身体不适,便让许君雅带着妹妹拿着请帖来赴宴。许君雅方才赶来,便见得园林里那两只孔雀,灵动可爱。
    几个小厮匆匆而来,手中捧着几个玲珑簸箕,为首的小厮能说会道:“这是国公夫人替小姐们准备的粟米与小麦,小姐们送些吃食去,能哄得它们开屏。”
    一时间贵女们热闹了起来,有人先拔头筹,有人故作谦让。慈音身子弱,倒不想与她们拥挤。林嘉筠自也扶着人,退到一旁,等着看那孔雀开屏便罢了。
    许君雅却往前冲了一步,去小厮面前抢得过来一个小簸箕。却听得一旁人有人道。
    “你倒是不客气…”
    许君雅看了看,不过是个还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国公夫人替大家准备的,我拿一篮子来怎么了?”
    “方那篮子是送来我家小姐手上的。”
    “偏生有人不长眼。”
    还是许君宓在她耳边低声劝着,“大姐姐,那位好似是江公公的义女…”
    许君雅这才望见那丫鬟旁边的主子。
    那双眉眼生得几分柔弱,却透着说不出的凌厉。一双目光在她怀中抱着的簸箕上扫过,方看来她面上:“阿爹说来这种场合得要谦让,那粟米,便当是我让给许小姐了。”
    女子说罢,领着婢子行开了。
    许君雅瞟见女子后腰上系着的长鞭,顿时几分心虚了起来。
    江公公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外头都传,这江小姐实则不是什么义女,而是江公公没做太监之前留下来的血脉…娇养在城北府上,疼惜得很…以往宴席上,她自也见到过,就连有些封号的郡主、命妇,都得让着她三分…
    几把粟米往地上一洒,孔雀吃了几下便起了兴致。加上贵女们一哄着,便就张开尾屏来,果真美轮美奂。
    江小姐也拍手叫好。
    许君雅没了声儿,怀里的簸箕也与了许君宓,往旁边躲了躲,可得避开这阵儿风头。
    慈音与林嘉筠慈音与林嘉筠一旁观赏孔雀开屏,惊艳不已。方在一旁小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便听得贵女们之间起来小声议论。
    “是世子爷来了…”
    “还有陆家的小郡主。”
    寻着贵女们目光看去,果见得陆世子手中牵着个打扮得精致的小姑娘,正寻着往高处亭台去。原国公夫人早在上头设了雅座。
    贵女们纷纷与国公夫人行礼。
    慈音与林嘉筠便也一道儿起了身,福了礼。
    贵女们之间心照不宣,世子爷二十有二,先前几年方考得功名,又忙着经营家中商机,至今依旧未曾娶妻。此回家宴,国公夫人便想借机,让世子爷自己选选,有没有心怡的世子妃人选…
    许君雅也忙从一旁起了身,远远望去,世子爷身形颀长,眉目之间气度不凡,在那高亭之上逗弄小郡主的模样,像极了个温柔的大哥哥…
    方绿孔雀开过了屏,这回轮到贵女们一个个妙语连珠,朝着那高亭之上,边与国公夫人问好,边将国公府上好好夸上几句…
    第一印象很重要,万一以后成婆媳呢?
    许君雅也是有备而来的,等得前面贵女说话完。方也迎了上去,先与国公夫人拜了一拜,“太医许家长女,君雅见过国公夫人…”
    “这园林清幽雅致,如入了江南仙境…”
    却忽地见得那江家小姐已然去了高亭之上…还未与国公夫人行礼,国公夫人便先拉起人家的手来,“望舒也来了,可真是,方怎去下头了。我早让他们将你直接带来这儿的…”
    江望舒与国公夫人问候着,又凑去一旁,拉着世子爷的衣袖。
    “清煦哥哥,早前我说去城外猎奇,你怎不去?那日我们猎得兔子,烤着来吃,可不要太香了!”
    高亭之下的许君雅顿时无人问津,到了口边奉承的诗句,只得往肚里吞:
    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贵女们讪笑不语,看来这世子爷也不必勾搭了,江小姐看上了,她们不敢争…江公公位高权重,江小姐自幼与大将军程彪习武,会用鞭子…她们得罪不起。
    远处假山后头,却忽的传来女子娇笑,贵女们纷纷皱了皱眉头。家中管教严格,这般笑声浪荡,定会被主母打板子的…
    “这是谁呀?”
    “还能是谁,周侍郎带着那绿柳巷的头牌伶人…”
    周玄赫手中绕着一方粉色绢帕,正从假山后饶了出来,目色流连在身后那位姑娘身上,“虞儿呀,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还会说那种话。”
    “周公子,那边好多人呢。你且莫笑话我了…”女子娇娇地一声,看过去那边两只珍禽,“呀,那是什么呢?”
    “世子爷养的绿孔雀,走,带你瞧瞧去!”
    贵女们见得那两人来,纷纷散开,赏花儿的赏花儿,看湖的看湖…全做没见着人似的,礼节也不行。
    慈音正奇怪,她们这是犯了这人什么怵了?
    一旁林嘉筠见得她模样,方与她低声解释:“那位呀,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却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闲人,周阁老去后,行径更是浪荡…今儿到这儿来的是来相看的,自然不想遇到了那种人。”
    “林姐姐,你呢?”慈音笑着问起,“母亲可也是带着你来相看的?”
    林嘉筠心中自有几分着数,“看不看得上,也不由得我说了算…我是来游园赏花儿的。”
    慈音听得,自也一笑。目光却随着那周玄赫和伶人一道儿,上了高处小亭…
    周玄赫领着那伶人,正与国公夫人拜了一拜,“夫人今日雅兴,周某特地领着虞儿姑娘来与夫人助兴的。”
    国公夫人笑着打量了一番那叫虞儿的女子,却见那双眉眼生得灵动妩媚,肤白唇红,大有江南闺秀之美,只可惜,是个伶人…
    却见得虞儿带来的那婢子,与她送上一把琵琶来。
    虞儿小心接了过来,抱着琵琶与国公夫人福了一福,“奴家从苏杭来,夫人想要听什么,奴家唱与夫人听。”
    “好、好。”国公夫接过婢子递过来的戏牌子,点了一出“卖红菱”。
    那高亭之上曲乐传来,吴侬软语,宛转悠扬,细腻之处娓娓情动…
    贵女们纷纷抬头一望,是那伶人正与国公夫人唱曲儿。国公夫人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家中富硕,该是听着这些吴侬软语长大的。姓周的竟是寻得个会吴语的伶人来,投其所好…
    得了,前有江家小姐攀上陆世子,后有周玄赫讨好国公夫人,再有贵公子们来,可谁又比得上陆世子家境显赫,风流倜傥。她们今日一行便也作罢,还是好好赏花儿游园逗孔雀罢…
    **
    周玄赫见虞儿讨得国公夫人开心,几分得意,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陆世子。世子爷一脸冷着,周玄赫心中清明,这些个自命名臣功勋之辈,不喜欢和他这种人打交道。
    他也懒得伺候这主儿,方带着小厮,寻着小径下从那高亭下来。
    园林深处,春风如意,正是消遣。
    却见得一颗胡杨木,满园春色,只它一人枯槁鸦黄。周玄赫来了意头,撂起裤带,“就你不长进儿?爷给你施施肥!”
    一旁小厮劝着,“爷,这可是国公府后院儿!”
    “你懂什么?你公子爷爷这是日行一善!”
    完事儿,他收拾好了家伙,却一眼瞟见假山后,半面素白的裙角,迎风扬动…再仔细看一眼,方发觉随着衣角飘动的,还有女子的细软长发…
    美、美得不可方物…
    周玄赫急着两三脚寻来,却见得女子坐在棋桌旁,撑着香腮已然睡着了…面前棋桌落子寥寥,似是刚开了局,这美人儿便入了珍珑梦境…
    对好看的东西,他素来从不设防,悄声寻去女子对面坐下,方见得女子真容。
    一双清冷眸线,如寒江之中两叶扁舟,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两瓣浅粉嫩唇,如桃花三月落英纷纷,招惹得人心中疼爱…
    周玄赫细细观赏,便就差让人当场拿来笔墨,将眼前此情此景入画,好每日梦前都能回味一遭…
    那美人儿却忽的蹙了蹙眉,缓缓打开眼帘了来。周玄赫顿时惊觉,忙收回目色,轻咳两声,以免惊吓了人…
    慈音早闻得脚步声,不过装睡。
    亦是师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几分睡眼惺忪,望向对面周玄赫,方慌忙起身要作礼节。
    “诶,小姐不必客气。”周玄赫连连摆手,示意着人坐下。他素来口无遮拦,懒得避讳。“方见得小姐睡得美极了,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
    轻狂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若换做平常,慈音早懒得和这种人周旋。可凭他得宠,皇帝都惯着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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