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没睡饱,加之寒天更使精神委顿,傅煜出门前索性领周元拐到车库里挑了台车,尔后径直拉门跨上副驾,闭目养神。
    2.25米高的碳黑色四乘四G550,在周元操纵下,于漫天的雪花间穿梭,宛如横行于地面的巨大舰堡。
    懒洋洋地卧在座椅内,傅煜支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掀开丝眼皮,注视周元一路加塞。
    “来北京开车怎么就不怂了?”
    “拍到了又不扣我的分,我还有什么可怂的?”
    距高架出口尚有八百米,右车道即排起长龙,周元未经犹豫,实线变道,强行岔回直行道,尔后一路疾驰狂奔至出口。于后车一不留神的空档,愣是生生将方砖似的车头,硬塞半个入紧凑车河。
    猛地急刹,惯性推背将傅煜从座椅上弹起,薄薄的眼皮霎时一折,尔后视线不可思议地投向周元,“你他妈这车开的挺流氓啊。”
    “上回你不是指导我来着么,听你话还不高兴?”
    “哟,这么把我放在心上,那这得多喜欢。”
    抿嘴笑了笑,周元没接话,扫了眼后视镜,在后车的疯狂闪灯中,面无表情地拉了把方向,将车身卡进队伍。
    大雪天,倒是不少人与周元想到一处,车驶入东四九条胡同便瞧见排队的人潮簇拥到了路口。
    沿街停好车,正扯着安全带,傅煜忽地拽住她一侧胳膊,下巴朝被人挡得看不见的店门点了点,“不是这家店对吧?”
    眼珠子一转,周元斜眼睨他,憋笑道,“哦,那你恐怕要失望咯。”
    “换一家呗。”
    “那不能够哦。”
    “我他妈…“
    咬牙翻了个白眼,傅煜万分不情愿地拉门下车。
    进店要了号,得知需等四十分钟,二人复又回到车上等候。
    调整了个舒适卧姿,笔挺长腿蹬上挡风玻璃,傅煜优哉游哉地点起两根烟,分了支给周元,“安诚邦跟你老公的关系,说说吧。”
    “他俩…”含着烟嘴,周元回忆上周与宋延的谈话,避重就轻地拣了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对其转述道,“安诚邦最近不是调到杭州了嘛,宋延负责的子公司里有替他代持的股份,所以借他的关系便利,接了很多大工程。”
    舔了下唇,傅煜颔首,随后忽然道,“你知道他跟安诚璟的往来么?”
    “不知道。”
    “我倒是听说,王旭怀希望宋延可以赶紧跟你离了,加深跟安家的捆绑。”
    话未说透,周元却已明了。
    目光低垂至掐烟的指间,她心知傅煜所言非虚。王旭怀其他儿子皆已过叁十五岁,与安诚璟实难堪配。
    唯独宋延尚算年轻,生了一张不被岁月侵蚀的绝顶脸蛋,加之他们婚内没孩子,可谓是再好的人选不过了。
    压下胸口隐隐上窜的不适,她清了清嗓子,“…是么?”
    “不过这事儿不也正称你意么?”
    “确实啊。”
    “你不好奇安诚璟的意思?”
    “我猜她很乐意。”
    “聪明。”
    极淡地笑了声,周元掏出手机浏览,不再作声。
    照理说他俩能顺理成章地分开,自此切割这段理不清爱恨的关系,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内心甚嚣尘上的涩意却清晰告知,她并非洒脱至此。
    宋延于她早成为习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为风雨飘摇时,她转身即能藏身的港湾。宛如一盏永远亮在床头的夜灯,光不亮,却煨化了她所有孤寂与落寞。
    这盏灯,她兴许不再用得着,却绝不会转送他人。
    余光暗觑,见她面色逐渐僵硬,傅煜知道适才的话起了作用,周元接下来势必阻碍安王两家合作。依照那回宋延在安诚邦兄妹跟前对周元所表露出的那股难以掩饰的着紧,他亦知道这阻碍定然奏效。
    敛眸假寐半晌,他复又点起一支烟,随即瞟了眼中控盘上时间,胳膊肘撞了撞周元,“走了,该下去了。”
    强制从拧成毛线团般的思绪间抽离,周元恍惚下车。
    一股股自门口飘来的浓郁炭火香气不再诱人,反而与油脂作用出一股惹人作呕的气味。
    她捂嘴吞咽了下,拿起菜单敷衍下单。
    不一会儿,叁十来个串上来后,几乎都只咬了一口就被搁置一旁。
    傅煜于饮食上素来挑剔,本是没有吃的打算,目光在她的脸上滚动几个来回,轻易看透她压抑得勉强,于是大发慈悲地拿起几串递到唇边,缓解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周元好受些许,靠在车门边踩了两脚雪,递了根烟给傅煜消食。
    叼上烟,傅煜问,“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周元胡诌,“不是那个味儿了。”
    傅煜并不点破,玩笑道,“叫你别来。”
    意识到对方旨在化解气氛,周元亲昵挎住其胳膊,“唉,这不是带你体验生活么。”
    “真谢谢你,需要你…”
    “姐!”
    飘来的清润嗓音熟悉,以为听错,周元木然回身。
    寂寂雪色下,陆宽那双一贯透彻的茶色眸子晕红,脸色白得如屋顶新堆的雪,叫人遍体生寒。
    周元僵立,悄悄打量傅煜,见其叼着烟未动,心知大事不妙。
    “你…你怎么在这儿?”
    唇几张几合,陆宽仿佛失去声道,除了吐出丝丝白气,发不出半点声音。
    得知周元与傅煜勾搭上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把自己贪恋多年的人亲手介绍给自己的股东,这滋味犹如烧烫的针穿心,痛得骨髓发颤。
    “周元姐,你也来吃烧烤啊,真巧。”方才找到车位的瞿睿老远察觉此处异状,一溜小跑架起陆宽肩膀,将人半扛着往店里带,边走边回头热络道,“我们就先进去了,下次见啊。”
    进店后,瞿睿变了脸色,将人往墙边一卸。
    “你说你非要来这儿吃烧烤,看到了吧,你对她来说算个什么东西。你到北京来给她保录取拓展人脉,还巴巴地跑来她提过一嘴的店里吃饭。她呢?她在干什么?”
    “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哈,你知道还犯贱,你可真他妈贱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把脸,瞿睿被气笑,“你把人脉不藏私地介绍给她,她就半点逼脸不要地吞下了,顺道把你撂外边,她心里对你有半点顾忌么?有么?”
    抹了把泪,陆宽怆然苦笑,“…没有。”
    “把你自己当人好吗?能当人为什么非要当狗啊?”
    呼吸梗塞,陆宽猛地抬头,看向瞿睿。
    对啊,他问自己,为什么能当人偏要当狗呢?
    她又何曾稀罕过狗。
    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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