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是被蔡厂长贪污了。
本来,安然本着自己已经不是阳二钢的人的自觉,不想手伸太长,知道现在新上任的厂长可能屁股不干净,但也没管太多,但直到杨慧举报了自己,安然就动了以牙还牙的心思。
反正小人就是这么干的,她压根不在意名声,只要自己爽就完事儿。
不就是写举报信吗?谁还不会呢?不就是找几个人吗,她都不用花钱,只要是这厂里没有收到冬衣劳保的,一抓一把。
举报信附带证据,感谢杨慧教会她怎么把人一击致命。
***
这种事要查很简单,他们两口子欺上瞒下贪污劳保费用的事,人证物证俱全,基本是一查一个准,半天时间查到蔡厂长和杨慧,两口子都是贪图小利,没啥大智慧的人,顿时该说不该说的全招了。
贪污冬季劳保费用六千多元,这是阳二钢自建厂以来养出的第一只蛀虫,肯定要从严从重处罚。
还想当厂长夫人?厂长都先给你撸了!
等安然听说这个事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也就是直到出发前几个小时,两个“蛋”才知道今天晚上要去京市的事儿,包文篮一百个不乐意,他想在家看着妈妈这两年买的一堆宝贝,他总觉着蔡家会来偷东西,毕竟他曾在菜疙瘩的腰上看见妈妈给他买的第一根皮带。
问他还死不承认,可那明明就是他的。
“放心吧,咱们只管去,他们自顾不暇,不会来偷东西的。”
小猫蛋那是一百个开心啊,她终于能开始人生中第三次旅行了,去的还是首!都!
哥哥还在那儿扭扭捏捏,她急死了快:“哎呀哥哥你放心,黑花是看家小能手,有它在咱们家的东西丢不了。”
“对不对妈妈?”
安然摸摸她脑袋,“对。”黑花历来是不拴的,因为它通人性,哪怕是在大院里溜达也不会乱叫乱咬,只有倒霉催孩子捉弄它的时候叫两声,威慑一下。人不在给它放门口,它哪儿也不会去,就趴着睡觉,但凡有点响动都会去看看,要是谁敢摸到门口它能咬住那个人的屁股,咬下一块肉来。
以前说它贪吃,那是小时候,也只吃几个主人给的东西,现在陌生人的东西它看都不看一眼。
再说了,安然已经把包淑英和陈六福接来,让他们帮忙看几天家,平时要是他俩都不在家,雪梅和银花听见狗叫声也会来看看,反正铁皮房子走过来就十秒钟。
安然知道,包文篮的别扭,一面是怕丢东西,一面也是怕花钱,他总觉着自己家现在是捉襟见肘了,去一趟来回车票就好多钱呢。
安然想揪揪他耳朵,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只好转而拍拍他单薄的脊背,“你不去我一个人既要看你妹,又要背旅行包,到时候丢个啥咋办啊?我的大儿。”
包文篮耳朵一红,“那肯定不行,到时候我帮你背包,你牵着妹妹。”
“这才对嘛,赶紧把你们自个儿的东西收拾好,我这马上就要出发了。”
小猫蛋听说是去看爸爸,只带一条小裙子,一条裤子,换洗内衣裤和鞋袜则是两套,从自己书桌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练习册,珍而重之放好,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项链,自己踩板凳上找出妈妈的针线盒,找出一根石榴姐姐用红线编的红绳,把吊坠挂上去,这才套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不会把粉色的“玻璃”露出来。
安然本来还想说让她别戴了,难保有识货的人看出来,惹来麻烦。可谁知她比自己还想得周到,铁了心就是要美着去,她又有点不忍心说了。
就不信了,她个成年人还护不住闺女一件心头宝。
母子三人刚收拾好,接他们的车就来了,三个人的东西装满半个大包,剩下的全是给宋致远捎带的吃喝,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的布口袋,也是吃的,包文篮一背,一提,就妥了。
对于即将要乘坐的长途火车,小猫蛋可是心有余悸,她还记得几年前去海城那次:“哥哥,你少喝水,嘘嘘要排队哟。”
正在猛灌水的包文篮被呛了一口。
“哥哥,你要把咱们位子占好,不然没座位哟。”
正摩拳擦掌准备上车就从车头逛到车尾的包文篮又卡壳了。
“哥哥……哎呀妈妈,我们到火车站了吗?”夜半三更,车子停下来了,安文野赶紧揉着眼睛往车外看。
安然看向窗外,不大像啊,省城的火车站没这么宽……天上还有飞机飞过的声音,仿佛就在头顶上,她忽然明白了,“咱们这次是坐飞机去。”
“飞!机?!”兄妹俩立刻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往窗外看,说实在的这种东西他们只偶尔在广播里听过,以及非常非常偶尔的在厂办那台黑白电视机上看见过,那玩意儿可是外宾来访乘坐的交通工具啊!
小野机灵,大人虽然没明说,但她隐约知道爸爸是造飞机的,“是我爸爸造的飞机吗?”飞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特别清晰,像个小播音员。
安然哭笑不得,因为不知道来接他们的人是否可靠,只含糊其辞,也没解释。他们这一趟,规格不低,直到被送上飞机,系好安全带,俩孩子还是懵的。
懵到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吓醒这个美梦。
安然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小猫蛋,包文篮坐中间,她自己坐靠过道那头,看过去就是两小只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外头的呆头鹅,小野的拳头还有点点紧呢。
安然“噗嗤”一声就乐了,“傻,眼睛不累啊?”
“累。”两个蛋异口同声,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飞机开始滑行,逐渐离开地面往上升的时候,兄妹俩使劲使劲咽口水,咽得嗓子眼都疼了。
“妈妈小野头晕晕。”
安然赶紧给她手上掐合谷穴,又教她咽口水,减轻耳道压力。
包文篮倒是很快适应,毕竟年纪大,也经常玩跟平衡有关的游戏,兴致勃勃看外头,其实天黑着,也看不见什么云,只能看见下方城市的灯火群逐渐缩小缩小,最后小到啥也看不见。
等飞机维持高度不怎么变以后,小猫蛋就缓过来了,跟哥哥一个劲看窗外,小声嘀咕些啥,安然闭着眼睛想心事。她懒得跟蔡厂长和杨慧斗法,其实是累了,她现在对仕途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总觉着在体制内干来干去,被掣肘的地方太多了,没啥大的突破,成就感达到一个阈值后她就体会不到快感了。
安然是谁?
她就是喜欢指手画脚呼风唤雨的人,有幸这几年仕途生涯里遇到的领导都是开明的、放手让她干的领导,无论是以前的姜书记、陈文慧、胡光墉,还是去年的贺林华,以及一直以来默默支持她的高书记,这些都是她的贵人。可以前的顾慎言,现在的辛主席,一个劲都是压制她,生怕她出头抢了他们风头的角色,再加杨慧这样见不得好的小人背后耍阴招,她早就觉着不得劲了。
十分不得劲。
安然想要做一件让自己重获人生成就感和快感的事,而不是再这么窝窝囊囊的,被人压制着,束手束脚,三天两头还要跟小人斗法,耗费精力。
她真的累,体制内的工作比上辈子做生意累多了。
可要让她放弃这七年经营起来的人脉和政治资源,跟上辈子一样从摆地摊干起,她又不甘心。
所以,安然最近准备谋求一条别的出路,既能在前面几年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又能不再总是被人掣肘的出路。
到底是什么路呢,她现在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好容易弄倒头号仇人刘美芬,她想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下了飞机,有人直接来到停机坪接他们,确认姓名身份和各种证件后,他们坐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朝着城里驶去。这时候的京市,城市规模跟后世是无法比的,但生活气息和古都独有的文化气息,哪怕是夜里也非常浓厚,两个孩子几乎就没停过他们的叽叽喳喳,没办法,第一次上首都的崽崽啊,安然真希望以后每个假期都能带他们来一次。
开车的和负责接人的是两个小伙子,眼神很坚毅,偶尔在后视镜里与安然对上,都是不动声色的移开,安然愈发确定,这宋志远现在被抽调干的事儿应该是很高级别的机密了,这一次他们能来,估计是他做了不少努力的。
来到京市宾馆,他们拉开车门,夜幕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安然三口刚下车,宾馆门口就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小猫蛋眨巴眨巴很困的眼睛,有点激动,又有点不敢上前。
安然一愣,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先在三个人身上点了点,最后落在安然身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小猫蛋听见熟悉的爸爸的声音,这才找回熟悉的感觉,蹦跶过去,一把抱住爸爸的腿。
他走的时候,孩子才六岁不到,头发跟哥哥一样像个假小子,现在孩子已经七岁,身高都到他腰部了,原本缺着的门牙也换上新牙,头发长长,能扎揪揪了,眉眼似乎也长开不少,变得更漂亮了……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她,陪陪她,她就长成小姑娘了。
安然心里叹口气,告诉自己没办法,这是上交国家的人,自己能做的就是理解和包容,以及支持。
“爸爸我超想你哦。”小丫头让爸爸抱着,双手搂着爸爸脖子。
有个毫不吝于使用甜言蜜语的闺女,宋致远心都化了,托了托,他走的时候才一米一五,四十二斤,现在已经一米三五,五十四斤了,长得真快啊,快到他都反应不过来。
小野摸着他青黑色的新刮的胡茬,“爸爸长胡子啦,爸爸变老了吗?”
其他三人都笑起来,抱着她进屋。第一件事是把行李包里的练习册拿出来,“爸爸你看,这是我解的方程。”
宋致远一面看,一面跟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是一个套间,有大小两个卧室,还有会客厅和厨房、独立卫生间,看配置就很高档。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孩子们说了会儿话,都没洗漱就直接睡了,虽然也就在路上奔波六七个小时,但安然还是受不了身上不干净,痛痛快快洗个澡才能睡着。
不过,洗澡的时候困成马,躺床上瞬间又清醒得很,虽然心内很好奇,但安然还是避免询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这一年累坏了吧,有没说啥时候能回阳城?”
宋致远侧身对着她,看着她精致的侧颜,一年时间其实变化应该不大,但他还是看出了疲态,这是以前他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疲态。以前的她啊,就是一只好斗的,经济无穷的小公鸡,遇见什么不平事都要斗,都要个说法,现在这种斗志好像没了。
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这两年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谁又不辛苦呢?
不过安然还真没生气,他的事业是为国为民,同时也是为家,她的工作不也一样?只不过她没他那么大公无私而已,她在为社会做贡献的同时,其实也想为自己为闺女谋求点更好的生活,更高的社会地位,她总觉着,没有足够高的社会地位和能力,她就保护不了女儿的周全……虽然,刘美芬已经被打趴下了,但她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有个人她还没忘。
想到刘美芬,安然就把自己前半年的事说了,本来想让他一起看看刘美芬的惨状的,但他在京市,安然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乐。
“果真?”宋致远听得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眉目舒展,反正眉毛就是他心情的晴雨表。
黑夜里安然点点头,他忽然爬起来,握着她的肩膀问:“安然同志,为什么你的梦境如此真实,你是不是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安然这样一个表面很凶悍实则很善良的女同志,怎么会对刘美芬恨之入骨呢?
这不符合逻辑。
毕竟,如果一个人没作恶,譬如以前的安雅,虽然安然也讨厌她,但从没有对她下过狠手。刘美芬按理来说还未对猫猫作恶,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安然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都老夫老妻也不担心他会把自己当怪胎上交了,安然闭着眼睛,缓缓的说起自己的来历。从上辈子他回海城开始,到她死,被困,他死,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死了,只有刘美芬还活得好好的。
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怎么着,安然发现宋致远的眼睛更红了。
这一夜,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宋致远就出门了,早饭安然带孩子到二楼的餐厅吃,刚吃完准备问问能不能出门,她想带孩子出去玩玩的时候,宋致远又回来了。
小猫蛋昨晚没跟爸爸说上几句话,吃早饭的时候一直念叨呢,还提醒妈妈今天晚上爸爸回来的时候如果她睡着的话一定要记得把她叫醒。此时看见爸爸,也顾不上玩了,就扒拉在爸爸身上,一会儿要抱抱,一会儿要骑大马,一会儿又要让爸爸装生病宝宝,让她这个小“医生”打针……
“我不回阳城了。”
安然一怔,“怎么说?莫非要一直留在京市?”
宋致远摇头,“我申请把实验室搬去书城,组织上负责给你调动工作。”
原来他今早出去说的就是这件事,妻子昨天夜里说的话太多,信息量太大,他到现在仍未完全吸收,但他知道,上一辈子她和女鹅吃的苦太多了,他人是国家的,但心属于她们,他必须为她们做点事情,不然悔恨和愧疚将永远折磨着他,让他身上有个地方隐隐作痛,越回想越痛,越痛越忍不住回想。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她说过的亲身经历过的画面。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爱他?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他跟她的处境调换一下,他也不会原谅这样的伴侣。
“工作到时候组织上安排,随你选,你要清闲一点也行。”
安然顿了顿,自从结婚,做了两辈子夫妻,这是她第一次占到他的便宜,本来按她目前的职位想要调到书城是不可能的,除非上头有人,但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如果他因为工作需要去省城定居,那组织上安排配偶的工作也是情理之中,法律允许照顾的。
安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纠结的寻个出路的事,忽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好。”
宋致远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肚子里还有一套计划好的说辞,忽然就无用武之地了。
“会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你听到消息没?”
宋致远摇头,“但大概是平调吧,到时候会征询你的意见。”
平调,安然其实不大乐意继续做工会和妇女工作了,说实在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天转来转去离不开灶台孩子,她想要一个更广阔的舞台,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条鱼,疯狂的向往大海,而不愿再困在小溪。
纵然海里会有惊涛骇浪,搞不好会粉身碎骨,但她必须试一试。
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她的勇气和野心告诉她,必须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永远给闺女提供坚实的堡垒。
两个蛋支棱着耳朵,知道大概爸爸(姨父)和妈妈要去书城工作了,顿时急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