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现在不方便跟你联系。”叁叔公拿出本存折,“你妈妈说她先前给你的那张卡已经作废了。这里面是你妈妈给你存的学费,还有你外公的那处老宅子。她的意思是,你在国外可能要待好些年,没有一点钱是不行的。这些钱,你等到了国外再动,也不要太挥霍。当然,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乱花钱。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同往日,坐吃山空肯定是不好的……”
“叁叔公!”梁莫没等他把继续说打断到,“我妈妈把外公的房子给卖了,是吗?”
叁叔公看着梁莫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外公生前就决定好的。他这么疼你,这些东西不留给你还能给谁。”
那么就是说,朱瑜已经到了清算家产的地步了。可梁莫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前阵子明明已经没事了。现在突然就到了一副破釜沉舟的事态,梁莫一时间无法接受。她一直都觉得朱瑜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任何问题在她面前几乎都只是极细小的事情,就算棘手,对朱瑜来说,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现在她似乎陷入灾难的洪流,急急得要把梁莫打发得远远的。梁莫没接那本存折,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只说再看看,事情或许不会到那一步。叁叔公也没多说,只是点头让她替她妈妈想想,替自己的前程想想。
梁莫当然会想,她是需要好好想想,需要逻辑严密地思考,还需要见朱瑜一面,但她最想的,还是见梁晏兮。
这个城市一入夜,到处都是繁弦急管,到处都是灯红酒绿。梁莫却丝毫不觉得有任何迷人之处,就算要离开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留恋。唯一能让她恋恋不舍的地方,只有远在天南的那个家,那个有梁晏兮站在窗前看风景的房子。
南彦开出送她回学校,没用以前奔命的速度,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徐徐前进。闷热的空气从车窗窜进来,和里面的冷气狭路相逢,最后打了个平手,变成波澜不惊的暖风,吹在梁莫的脸上,使她脑子里刚升起的清醒又化为混沌一团。梁莫索性不去想,昏昏然靠着椅背眯起眼打盹儿。
南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梁莫,掐了烟,把车窗摇上去,开足冷气,打破了一晚上的沉默,终于开口,“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
梁莫睁开眼,缓缓问:“谁?”
南彦嗤笑一声,摇头自语似的说:“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梁莫坐起身子靠前,又问:“谁?谁不是好东西?”
南彦没理她,过了会儿说:“你怎么不要那钱?”
梁莫撇了下嘴,又靠回去,有点懒地说:“我又不想出国。”
南彦没再接话,只是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梁莫。
梁莫趴在南彦的椅背上,拍了下南彦的头说:“问你个事儿?”
“说。”梁莫用手捻起南彦一小撮头发在手里打着转,见南彦没躲,又失去兴趣放开,“你凭什么不待见我啊?”
南彦似乎又笑了,“那我也问你个事儿?”
“说吧。”梁莫又伸手拨了拨南彦的耳朵。南彦拍开梁莫的手,“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血肉亲情这种东西?”又怕梁莫不理解,继续说,“比如,我是你表弟,你跟我一处时,真当我是表弟吗?比如,朱瑜是你妈,你心里是把她当母亲一样来尊敬她,爱她,担心她吗?再比如,你爸,你真是把他当父亲一样爱他吗?梁莫,你老实跟我说说,你是吗?”南彦说到最后,语气已经等同于质问了。南彦从后视镜里看到梁莫的脸有点木然,见她想退到后面去,立即腾出手拉住她,“梁莫,问你话,你说啊。”
梁莫挣开南彦的手,坐回去,抱着双臂,头偏向一边。南彦的话,问得她头一阵一阵地抽痛。她是吗?她爱朱瑜吗?她心里觉得她是血肉相连的人吗?她当南彦是表弟过吗?她爱梁晏兮,当他是父亲过吗?她在乎那些不远不进的那些所谓亲戚吗?不,从不!血肉亲情不过是人们自私地想要强大自己而强制的伦理关系。人们总是想要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体系。这样,跟人争吵,打架,就可以有一大群人来为自己助阵帮忙了。这样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弱小,更加胆大妄为地违法乱纪,更加无所顾忌地苟且营私了。她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独自活着,活在人满为患的大地上,活在庞杂血肉亲情关系之外的空间里。那是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别人不要想拉拢她,不要想利用她,也不要想用这些东西来束缚她,染指她的空间。梁莫一下子觉得豁然开朗了,对呀,她凭什么要出国呀。朱瑜犯了事,她有本事摆平那是她能耐,她没本事最后伏法了,那也是天网恢恢。要会说牵连影响到她,她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她能出什么事,她躲个什么劲。
于是,梁莫笑着说:“好像从来没有过。”
南彦回过头来看了梁莫许久,像是想从梁莫的笑容里发掘点什么深层的东西,但是被梁莫一掌拍转头。
“好好开车。”
南彦从后视镜里看着梁莫轻松快乐的样子,咬牙骂了句,“真他妈……”但却终究没明白自己到底要骂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