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丫头。”
    孟妱正要往院外走去时,李嬷嬷忽而唤住了她,“出去同世子好生玩一玩,不必敛着性子,若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尽可同世子讲讲,也能……好受一些。”
    孟妱登时僵住了身子,她一直有意瞒着李嬷嬷,只不想她为自己操心,可她却忘了,心思能瞒过人神情却瞒不过。
    强忍住泛红的眼眶,她回道:“我知道了。”
    *
    坐在马车内,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是哥哥的玉佩,是他生辰时她特意送的。
    质地温润细腻,是她从太后那里得来的一块上等玉料,共作成了两枚玉佩,一枚给了哥哥,一枚给了李萦。
    良久,孟妱将那枚玉佩收了起来,静静地靠在车壁上。
    近日她都睡的甚浅,分明身子已是极度疲惫,可她却是不想睡、不能睡更不敢睡,她怕睡梦中再看到往日那些情景。
    马车停了一会儿,孟妱知道是在出城检视了,她缓缓掀开了车帘向后瞧了瞧。
    她还记得初入京城时,觉着这是一座好大的城,雄伟又壮丽是她在江南从不曾见到过的。
    如今瞧着,只觉它暮气沉沉,孟妱忽而觉着,或许李萦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她伸手有意无意的轻抚在木匣子的纹路上,心内有了个放肆的念头,她真想就这般离开,忘掉一切。
    马车行驶到临漳时,已过晌午。
    临漳城中的赌坊实在太多,饶是孟妱按着玉翠说的地儿,细细找来,但已过了半晌,她仍没有瞧见那间赌坊。
    瞧着近处有一酒肆,锦旆下坐着一个身穿皂色素面直裰的男子,见他装扮模样文雅,便壮着胆子上前恭谨的问道:“先生可知长乐坊如何走?”
    独自饮酒的男人忽而抬起头来,顿了一瞬,忙起身行礼,回问:“那可是一间赌坊,敢问娘子是要……?”
    他抬首的瞬间,孟妱怔在了原处,这不正是四年前曾歪缠过她的那个书生。
    孟妱忙垂下眸子,避过他的目光,只祈盼着他莫要认出自己,用近乎蚊蝇的声音道:“是么?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匆匆截断了话题,孟妱便快步转身向后走去,一个不当心撞上来前来的女子。
    “哎哟,怎么的呢?”
    如今正是寒冬时节,孟妱穿着锦面的小袄裹着狐氅都觉得有点冷,眼前的女子却只穿着极为单薄的软烟罗,浓妆艳抹,被撞了一下后便轻吟了一声,声音极尽妖媚婉转,孟妱听了都不觉脸红了红。
    “抱歉姑娘,我不是当心的。”孟妱忙俯身赔礼,到底是她先莽撞回身的。
    女子娇叹了一声,倒没再说什么,只弯腰去拾地上的玉佩。
    见女子帮她去捡哥哥的玉佩,孟妱正要道谢时,却见她将玉佩攥在了自己手里,并不打算要还给她的意思。
    孟妱只好轻柔的开口道:“姑娘……那玉佩,是我的。”
    女子闻言细长的眉不悦的蹙起了,纤长白皙的手往孟妱肩头推了一把,娇声道:“你这小娘子,瞧你的穿着也像个富贵人家,怎的将人撞了还讹上别人的东西?”
    “不……不是,那玉佩确是——”
    孟妱的话还未说完,那女子忽而高声起来,“都快来瞧瞧,城里的夫人要欺负人了呢,奴家好生害怕。”
    女子虽如此叫喊着,脸上却见一点惊恐之色,更是不屑的瞥了一眼孟妱。
    这条街上尽是赌坊酒肆再者便是花楼,这般女子街上的早都就见得多了,除了几个想瞧热闹的人往过来瞟了两眼,其余人都置若罔闻。
    但孟妱回头遇见这般情景仍是不觉脸上发烫,粉拳紧攥。
    “那是我的玉佩,请姑娘还我。”
    心内已是窘迫,可孟妱还是蹙眉直直的盯着那女子,那是哥哥的玉佩,她绝不能让人拿着。
    见孟妱并未知难而退,反而生出几分迫人的架势,女子的气焰顿时没了大半,“诶,你这个人怎的这样?”说着,便要绕过孟妱离去。
    谁知才一抬脚,便被孟妱伸起的胳膊挡住了去路,她杏眸圆睁直直的望着那女子,一字一句道:“玉佩还我。”
    “柳公子!你倒是救救奴家!”女子见孟妱这般不依不饶,登时起了哭腔向孟妱身后的男子娇嗔道。
    方才与孟妱说话的男人两步走至孟妱身前,问道:“敢问娘子,何以如此笃定这块玉佩是您的呢?”
    孟妱原想躲着他,如今见躲不过了,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并未认出自己,顿了一瞬,回道:“这玉佩底下是刻着字的。”
    男人颔首一笑,瞧了那女子一眼,她踌躇了一瞬将玉佩交到了他手中,“这玉佩上确实有字,娘子瞧瞧,可是你的那块?”
    瞧着他从容不迫的神色,孟妱并未退却,她知此玉料实是罕见,怎能如此凑巧,但伸手接过那玉佩的一瞬间,她亦觉得不对了。
    这块玉佩与哥哥的成色质地完全相同,却是被磨损了不少。孟妱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将那玉佩翻转到底,上面赫然刻着字。
    萦。
    男人似乎早已预料到孟妱的反应,笑着收回了玉佩,再次给了那女子。
    “这玉佩……”
    孟妱朱唇轻启,这是李萦的玉佩,她原想替李萦讨回,转念一想,这玉佩当年到底是她给李萦的,如今,她应该是不想要了罢。
    话说了一般,孟妱还是改口道:“抱歉,冒犯了姑娘。”
    女子轻嗤了一声,并不搭理孟妱,只将那玉佩摔在书生身上,怒嗔道:“这是什么劳什子玉佩,你不是说这是你那位富家小姐留下的东西么?老娘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我方才可是去了当铺,压根不值几个银子!”
    书生顺手捉住了女人的手,轻啄了一口,道:“我怎舍得骗你,她说这玉佩是从宫里来的,是个蠢女人给她的,她从她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都是宫里来的,我之前不都给你了。”
    孟妱方要走开,便被他二人的谈话愕住,双脚似被人禁锢住一般,停在了原地。
    女子媚眼如丝,轻挑柳眉望向男人,忽而冷笑了一声,将他按回了酒肆的小桌上,抬臀坐在了他腿上,道:“人都走了,还提她,莫不是你真觉得她好?还没问问你,那千金小姐玩起来是什么滋味?”
    说着,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向桌上探取了一个小盏,抿了一口酒,含笑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男人渡进口里。
    “若说你是烈酒,她便是那白面馒头,能有什么滋味?”
    第26章 蓼风阁。
    孟妱攥紧的右拳渐渐松了开来,缓缓搭在左手中的木匣子上,双手握紧,大步朝回走去。
    “你,起来。”她站在那书生面前,对坐在他腿上的女子说道。
    “哎,我说你这小娘子。”女子见孟妱又踅回身来,脸上已有几分不耐,站起身来欲与孟妱理论几句。
    下一瞬,女子殷红的嘴唇大大张着,看着孟妱举着木匣子朝男人打去。
    待了半晌,她方回过神来,想去拦住孟妱,奈何她身量偏矮,人还未走过去一把便被孟妱推倒在了地上。
    被打了的男人一开始口内还直唤着娘子,后来便忍不住大骂了起来:“你……你……你这疯妇!”
    孟妱瞧着是个娇柔的女子,猛然间发起狠来,竟是一个大男人都招架不住的,他抬起胳膊挡,她便咬上去,躲开便又被她追着打。
    不一会子,方才整齐端庄的人此时鬓发散乱,身上的狐氅也歪歪扭扭。
    直至一旁酒肆的掌柜恐出了什么乱子忙跑出来将孟妱拦住,那二人才仓皇逃开。
    “这位娘子,瞧您的打扮,也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倒与他们有什么天大的仇怨,值得您这般。”
    孟妱这才将手中的木匣子缓缓放下来,平息着自己的气息,顺着掌柜异样的眼神徐徐望向自己衣裙,不由得抿了抿唇,脸颊红了起来。
    她方回过神来,刚才竟做了那样疯狂的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扶了扶鬓间的发钗,低声道:“没什么。”
    孟妱又与店家道了一声谢,才转身离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孟妱终于寻见了那间赌坊,因她衣衫不整鬓发不齐,赌坊里的人看了还躲了躲,等她交了银子,便即刻将孟珒放走了。
    “好妹妹,还是你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孟珒一面将胳膊搭在孟妱肩上,一面说道。
    孟妱双手将他沉重的胳膊抬离,声音中带着怒意道:“下回,我便不来救你了,你送信去王府罢,瞧爹爹不打你。”
    孟珒忙赔笑道:“哥哥错了还不行,今日也是昏了头了,日后我保证只堵完身上的钱便罢。”
    “……”
    见与他说不通,孟妱便不再说话。
    少时,孟珒双眸扫了她一圈儿,问道:“你这是……跟人打架了?”
    孟妱眼神闪烁垂下眸子,伸手将一缕发丝理至耳后,低声道:“没有。”
    谁料孟珒却捧腹大笑起来,“藏了这些年,你不还是本性暴露了?”
    孟珒说着还用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被孟妱回眸狠狠瞪了一下,他才忙收敛了。
    不过此刻,她确是觉得心内松快许多。
    她连李萦在沈府都不敢告诉哥哥,更别说将方才之事说与他听了,知道心爱之人被人那般侮辱,不知哥哥要作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好在孟珒也知自己理亏,一路上倒是安静的很,直至入夜进了城,要分开了,他才道:“妹妹,你今日出来赎我的事儿,沈谦之知道么?”
    孟妱微微摇首,“他近日都在忙的。”
    孟珒深深的瞧了她一眼,沈谦之是当朝三品大员,近日都在整顿京城风气,他到底是他的小舅子,如此名声实是不好听,只当是为了妹妹,他道:“罢了罢了,我日后再不赌便是了。”
    孟妱一听,心内自然欢喜,笑道:“或许,哥哥可试试读一读书?”
    孟珒听了连连摆手,“我才不读那劳什子,走了。”
    说罢,他便叫停了车夫,自己翻身下马车,朝孟妱挥了挥手便走了。
    *
    夜晚寒风吹的紧,孟妱将氅衣紧了紧,行近沈府车帘被风吹起,她便见玉翠守在府门前焦急的等着。
    她甫一下马车,玉翠便扑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道:“夫人……夫人……”
    “你这是怎的了?”孟妱一头雾水,忙要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玉翠。
    “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看顾好嬷嬷,奴婢该死。”玉翠不但不起身,头还直往地上磕。
    孟妱的心直往下沉去,脑中一片空白,怔在原处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些什么?”
    她心内慌了起来,不知嬷嬷是犯了怎样的病能让玉翠这般神色。
    孟妱一把强将地上的玉翠拉起身,不由得升高声音道:“嬷嬷到底怎的了,你好生说来!”
    “嬷嬷……嬷嬷没了。”玉翠登时大哭起来,瘫坐在了地上,她已憋了一日,见孟妱回来便再也憋不住了。
    话音一落,孟妱拉着玉翠的手木然松开,良久,她才合上了唇,深咽了咽喉,她再次望向坐在地上的玉翠,“你可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玉翠不再回话,只顾一味的哭着。
    玉翠这般反应让孟妱的心彻底跌入谷底,她心下乱糟糟一片,腔内的窒息感便如洪水一般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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