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睡了一夜,早上醒来,程妤就发现了不对劲——头晕脑胀,咽喉肿痛,这是扁桃体发炎,感冒的前兆。
她以为是前一天着凉所致,翻出家里的药箱,对照着说明书,弄了点药,用水服下,就开车回了学校。
校运会为期两天,今天下午的闭幕式,高一全体师生都得在场。
程妤百无聊赖地站在队伍前方,听校长在台上发言。
她喉咙疼得厉害,每次吞咽唾沫,都感觉跟吞了一大把砂砾似的。
骆延见她无精打采,凑过来嘘寒问暖:“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
程妤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骆延拧紧眉头,“嗓子疼?”
她点点头。
骆延抿了下唇,眼珠转了转,猜测道:“感冒了?”
程妤闷闷地“嗯”了声。
骆延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下,说:“等下我陪你去看医生。”
她摇头,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小声道:“我吃药了。”
骆延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已经看过医生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
像个老妈子。
程妤不禁勾起了唇角。
程妤以为,这次感冒,吃点药,应该很快就能好的。
不承想,往后两天,病情愈发严重。
她口舌生疮,鼻塞流涕,咳嗽痰多,到了周日下午,直接失音,彻底说不了话。
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徐娇刚做好的晚餐都没吃,赶忙开车,去弗城二高附近的医院挂号。
医生诊断她为细菌性感冒,给她开了些药。
程妤走出医院时,天色擦黑,华灯初上,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
她拢紧风衣,找了家餐馆坐下,点了碗小米粥,和一盘清炒时蔬。
她吞咽困难,口腔溃疡也疼得要命,吃得很慢。
吃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以致于她下意识就想扮作一只鸵鸟,把头埋起来。
弗城说大不大,他们偶遇个一次两次,并不稀奇。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程妤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程妤局促不安地僵坐着,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捏着筷子的指头有些发白。
很快,她对面的座椅被人拉开,那人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坐了下来。
程妤眨了下眼,硬生生咽下口中的菜叶,喉咙隐约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妤,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好巧。”
许久未曾见面,齐越跟她说话的口吻,略显生分,生分中,又带着刻意的亲昵。
程妤瞧了他一眼,他比以前清瘦了些,两颊凹陷,显得颧骨更凸了,那双眼很是疲惫,眼白混浊,眼底是浓重的黑眼圈。
程妤低眉敛眸,一言不发,舀了勺小米粥送进嘴里。
小米粥微烫,刺激到她口腔的伤口,疼得她张嘴吸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齐越清了清嗓子,开口,仍是那套说辞:
“小妤,我知道,一年前那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我爸妈逼得紧……我,我只是去和她见了个面而已,她对我也没那意思……”
程妤喉咙痒,撇过头去,捂嘴咳了两声。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如果两人都没那意思,怎么还会在微信上聊那么多东西?
但她转念一想,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问。
分手是她提出的,一直不肯搭理他的也是她,要是她现在翻旧账,免不了被他误以为,她还放不下他。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嗓子疼,说不出话。
齐越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兀自煽情,开始回忆过去,细数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们相识十年,相恋五六年,拥有太多太多共同的记忆,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叁天叁夜都说不完。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旅游吗?你说你想看银河,于是我开始查资料,做了份攻略……我们在星空下十指相扣,拍了很多照片,还接吻了,那是我们的初吻……”
他说的这些,程妤都还有印象。
他回忆起那些事时,眉眼舒展,嘴角带笑,似乎真沉浸在过往的美好缱绻里了。
可除去岁月的滤镜,程妤清楚地记得——
那天是她生理期的第二天,出血量比较大。
她跑去女厕排队,想换一片干净的卫生巾,不料他们因此错失末班车,最后只能花更多的钱,叫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晚上,即使她穿着安睡裤,却还是不小心侧漏,弄脏了床单。
酒店向他们索要赔偿。
齐越从前一晚就憋在胸口的火气,彻底爆发。
他质问她,明明早就知道要出来玩,怎么不吃点药推迟经期?换卫生巾不过是件很小的事,早点回酒店也能换,为什么非得在外面换?还有床单的事……错在于她,他让她自己赔偿。
程妤来着生理期,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情绪也容易波动,气得直接给酒店服务人员转账,然后拎起自己的行李,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说自己要回弗城,不玩了。
齐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带了点无奈和谴责,说她怎么那么小孩子气,他随便说两句,她就生气了。
他还说,他有哪句话说错了,成年人就该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
他有哪句话说错了呢?
程妤已经分辨不出对错了,她只觉得委屈难过。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委屈难过。
只是跟五六年前不同,她现在,更多的是替那个为爱犯傻的自己而感到委屈难过。
她心疼自己,在一个其实并没那么爱她的男人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感情和光阴。
齐越还在说话。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酸甜苦辣,此时在他嘴里,全成了包裹着厚重糖衣的玻璃渣。
程妤因为感冒,所以胃口不太好,听了他的话,现在食欲全无。
她想叫他闭嘴。
她张开嘴,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越惊疑又紧张地瞪着一双眼,问她嗓子怎么了。
体验了一番哑巴有口难言的憋屈,程妤郁闷地咬了咬下唇,撂下筷子,拿起包,径直走到收银台结账,出了餐馆。
齐越火急火燎地追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语气有点冲:“小妤,你别这样!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这都过去一年了,你闹脾气怎么也得有个限度吧?”
程妤冷笑。
她这是在闹脾气吗?
她是要跟他分手!
放下过去的恩怨是非,从此两人再无瓜葛的那种。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她耍小孩子脾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豁然开朗:
她受不了的,不是他背着她跟别人相亲。而是在两人交往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摆在高位,对她提出诸多要求,一旦她表现出抵抗情绪,他就软硬兼施,哄骗她屈服于他。
她总会下意识躲着他,是源于害怕。她怕他逮着她,说她不懂事、幼稚、闹脾气……用一连串的疑问句,绕晕她,叫她承认,是她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