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政府那边打电话,让我们医院派外科手术最精湛的医生赶紧去跑马厅大厦,说是……说是那边有很多重伤员……”
院长开始神经质的搓手,额头上汗珠涔涔而落,“我们哪里有外科大夫?!”
“……那就实话实说啊……没有就没有……难道让那个谁去,出了问题不是更添乱?”秘书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让院长难成这样。
院长长叹一声,甩着手说:“可是这一次,我听说新政府那边找了全松海市所有医院的外科大夫。因为伤员很多,需要马上做手术。部队也插手了,已经派了所有能做外科手术的军医过去,在跑马厅大厦二楼大厅里搭建了临时军用医院。虽然各个医院是自愿的原则,能派多少就派多少……”
“可别的医院至少也会派一个两个外科大夫支援政府,就我们医院如果一个不去,你说让新政府的人会怎么想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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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重遇
院长用手摸了摸几乎光溜溜的脑袋,把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都摸下来了。
秘书跟着为难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几天前黄院长很想招揽的姜宜凝,连忙说:“院长,您还记得那位姜大夫吗?不如派她试试?就说是我们医院派出的,她做手术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黄院长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那天的手术他全程围观,特别馋姜宜凝手里那把刀……不,那把技术。
情况紧急,黄院长这次没有拖拖拉拉。
他立刻带着秘书来到姜宜凝家,说明了情况,郑重请她帮医院一个忙。
姜宜凝响起昨夜彻夜不停的轰隆声,顿时了然。
听说新政府那边突然多了很多伤员,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但也很纳闷:“什么样的伤员啊?哪里来的伤员?仗不是都打完了吗?”
松海市都解放半年了,而且一个多月前才刚刚举行开国大典……
难道昨夜的战斗,还是我方输了?
这怎么可能呢!
黄院长一边催着她动身,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她:“……是,战争是打完了,但坏人没有消灭干净啊!听说是从北方来的南下干部,在快到松海市的时候遇到一群土匪伏击。两百多南下干部,当场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受伤,重伤占了八成!”
姜宜凝心里一沉。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对南下干部动手!
两百多南下干部被土匪当场打死一半,剩下的一百多人受伤,其中重伤八十多人!
这几乎是全军覆没的节奏啊!
“在松海市附近遇袭?”姜宜凝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忍不住问道:“可是松海市附近有土匪吗?那些土匪抓住了吗?”
据她知道的历史,松海市这里没听说过有匪患。
建国初的匪患都集中穷乡僻壤和深山丛林里。
像松海市这样的大城市,盛产小偷小摸甚至道上的人,但从来没有听说正儿八经有武装的土匪……
附近乡村倒是可能有零星匪患,但那些人都是跟村里的地主老爷们私下勾结的。
黄院长愣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啊……不知道呢……阿拉市里确实很少听说有土匪的,这里一直是租界,土匪哪里敢到洋大人附近搞事?侬这么一说,阿拉还真不知道这些土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关阿拉什么事?阿拉又不是南下干部……”
“可是那些是土匪啊!土匪真的管你是不是干部吗?!他们是无差别攻击!现在没杀你,是暂时没心情杀你!”姜宜凝对土匪可是深恶痛绝。
如果不是土匪,她能一下子被砸到七十多年后?
如果不是土匪,她能一到这里就被韩子越差点当女土匪给抓了?!
黄院长被姜宜凝说得缩了缩脖子,满头大汗说:“对对对!姜大夫说得都对!”
姜宜凝背上医药箱,转身锁了院门,带着锵锵跟黄院长和他秘书一起出去。
黄院长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带着小孩子,张了张嘴,可看见姜宜凝小心翼翼把锵锵抱起来的样子,又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了。
算了,只要姜宜凝能做手术,带孩子就带孩子吧。
反正到时候孩子又不能进手术室。
黄院长决定今天就大公无私一回,在手术室外帮她看孩子。
只要姜宜凝能帮他们伯格力医院在新政府的干部面前露脸,他给她做保姆娘姨都行!
伯格力医院有一辆很不错的进口别克轿车,很快把他们一行人带到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抱着锵锵从车上下来,和黄院长一起呆住了。
只见本来已经荒废的跑马厅大厦戒备森严,被无数穿着土黄色军装,荷枪实弹的战士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一道冷冷的嗓音从他们后面传来:“站住!”
声音很熟悉。
姜宜凝转回头,发现是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韩子越。
他应该已经升职了,穿的军装跟那些站岗的士兵不太一样,更加平整威严。
黄院长不知道姜宜凝认识韩子越,忙转身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点头哈腰地说:“长官,我们是伯格力医院的,是新政府的干部打电话让我们来的……这位是我们的外科大夫,做手术是这个!”
他朝姜宜凝竖起大拇指。
韩子越乍一看见姜宜凝,心头也是一阵震荡。
姜宜凝突然不告而别,姜老太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度急得想马上来找她。
韩子华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也担心姜宜凝会出事,就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姜老太太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一怒之下把韩晏氏赶回娘家,自己想来市里找姜宜凝,结果没能出门就病倒在床。
年纪大的人,特别忌讳情绪上的极端起伏,比如大悲大喜,大急大怒。
韩子越听说姜宜凝带着锵锵离开韩家之后,本来也想立即来松海市找她,可是还没请假,就得到消息,要为南下干部的到来做准备。
当然,准备还没做好,南下干部就出事了……
昨晚一通遭遇战,他们的部队接到消息,结果来迟一步,虽然把土匪都歼灭了,可是南下干部却死伤惨重。
现在看见姜宜凝,韩子越虽然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私事的时候。
抬起枪口,他朝大厦的台阶让开一步,沉声说:“进去吧,就差你们了。”
锵锵抱着姜宜凝的脖子,朝韩子越露出一个带着小酒涡的笑颜,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韩同志。”
韩子越虽然绷着脸,但这时也缓和下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锵锵你好。”
黄院长瞪大眼睛,看看姜宜凝,又看看韩子越:“姜大夫,你们认识啊?”
姜宜凝拍了拍锵锵的后背,淡笑说:“我们是亲戚,这是我远房表哥。”
她朝韩子越点点头,把锵锵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要和黄院长一起进去。
就在这时,三辆军绿色吉普车哧溜一声在他们身边停下来。
车门打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李专员沉着脸从第一辆吉普车后车座下来,快步往大厦台阶走去。
从第二辆吉普车上走出来的男人,居然是姜宜凝和锵锵那天进城的时候,搭了顺风车的那个“首长”。
这一次他没有穿着皮制猎装,而是一身非常笔挺的深蓝色呢制军装,看样式,官职比韩子越不知道要高多少。
一顶藏蓝色深沿军帽低低压在额头,神情淡定,侧颜的精致线条如同黄金分割线一样完美。
虽然他看上去跟韩子越差不多大年纪,可气势更加沉稳镇定。
他一下车,韩子越立刻肃穆,立正敬礼:“首长好!”
然后所有站岗的指战员也大声说:“首长好!”
那男子淡淡抬手示意,目不斜视跟着李专员快步走进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刚刚收回视线,发现从第三辆军绿色吉普车里又下来两个人。
也是她以前见过的,江芳芷江副专员,还有那位金副专员,和走在第一位的李专员一样,都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实权人物。
这两人紧追着前面两个人的脚步,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人。
姜宜凝和黄院长都没在意,但是心情更紧张了。
这几个人,是松海市最大的领导了吧?
是什么样的惨景,才让这些大佬们集体出动?
姜宜凝和黄院长立刻跟着走进去。
……
跑马厅大厦的二楼,触目所及都是一张张临时行军床。
偶尔有几声惨叫声响起,让人知道那些行军床上还有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气。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行军床前,还有护士守在他们身边。
有人举着吊瓶,有人托着托盘。
大夫们从托盘上拿着各种手术器械,低头弯腰,聚精会神做着手术。
这个时候,是真正能体会“时间就是生命”的时候。
白色床单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不时有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翻开伤者的眼皮,然后摇了摇头,把白色被单盖上病人的头部。
这就是没救了的意思。
“大夫!大夫!您不能再试试吗?!这是我们政委!他是为了救我才被炮弹炸到的!我求求您了!”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腿部的绷带还在渗血的男人,扔了拐杖,扑通一下子跪在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前。
那医生刚刚用白色床单盖住了临时行军床上的伤员。
他很为难地叹息,说:“不是我们不想救,爆炸几乎覆盖了这位先生的整个背部,弹片更是深入到五脏六腑。如果要救他,得把他的背部全部打开,把所有伤到要害部位的弹片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