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季萦换了衣裳带着陈妈妈和香芸去正院。进屋的时候看见余姨娘正坐在小杌子上陪着陈氏说话。
余姨娘是陈氏的陪嫁丫环,自陈氏生了府里大爷后,几年都没有开怀,就挑了她去二老爷身边服侍,等她生了三姑娘就做主抬了姨娘,次年又生了个儿子,只是那孩子是不足月出生的,不到百天就夭折了,并没上族谱也就没有排行。
自那之后余姨娘大病了一场,连三姑娘也无力照料,因此三姑娘小时就养在正房里。后来季萦兄妹出生,这才又跟着余姨娘。
因着陈氏平日里并不喜妾室在跟前,索性就免了家里几位姨娘的请安。让她们安心待在自个的院子里,不必来正房伺候。只有余姨娘老实恭顺,膝下还养着三姑娘,这才来的勤些。每次来陈氏也不让她伺候,只陪坐着说说话罢了。
第6章 往事 季萦笑着给陈氏和……
季萦笑着给陈氏和余姨娘行礼,余姨娘也忙给她还了礼,季萦这才挨着陈氏坐了。余姨娘就提出告辞:“不打扰太太和姑娘说话,婢妾先回去了。”
陈氏温和的点了点头,她才退了出去。
季萦见屋里没人了,嘻笑着抱了陈氏的胳膊:“中午陪阿娘吃了饭,我想在您这里歇午觉。等我睡醒了再翻那些账册子……”
“好,都随你。”陈氏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扬声喊了芳露进来吩咐她准备午饭。
………………
余姨娘到惜福院时,她的大丫头冬心正等在院门口,见了她连忙迎上来道:“姨娘,三姑娘来了,正在屋里等您呢。”余姨娘听了加紧脚步进了院门,往东面的厢房里去。
推开房门就看到三姑娘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捡了她笸箩里的绣样看。见她进来,就站起来笑吟吟的喊了声“姨娘”。
余姨娘笑着拉了她坐在炕沿上,余光看见炕几上放着茶碗,抬手摸了摸,发现只余温热,便唤冬心:“给姑娘换杯热茶来。”
等冬心上了茶,退出去从外面闭上了门,余姨娘才看着三姑娘,温声问她:“姑娘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三姑娘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反而问起她:“姨娘怎么又去正院里了?母亲不是说了不用去请安吗?”
说着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又生硬的解释:“我如今大了,也讨了父亲的喜欢。姨娘何必再委屈自己去正院里伺候。”
余姨娘听了心里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我本来就是太太的丫环,伺候太太是我的本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三姑娘听了满脸通红,呛声道:“姨娘为何要自降身份?您伺候了父亲这么些年,又教养我长大,早就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了,您何必总是与那些下人们一般比较。”
半个主子?是啊,连亲生女儿都觉得她这个姨娘只是半个主子,她又哪里真敢端了主子的派头。
三姑娘不知道余姨娘心里的自哀,看她不说话,只当她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又道:“您只想着服侍母亲,却不想想父亲才是您最需要在意的人。您算算父亲已经有多久没来看您了?
余姨娘听这话脸色微红,神色呐呐,她不欲与女儿再讨论这些,勉强笑道:“这些事不是你小孩子家该操心的。”又说起别的:“我听太太说学里的韩先生要准备明年的会试,已经辞馆了。过了年,太太怕是又要请别的先生进府。姑娘这几个月多用心温书,以免日后去了学里跟不上……”
“姨娘!”三姑娘打断了余姨娘的话,只觉得她的一番苦心不被理解:“姨娘只知道催我用功念书,可您看看,谁家这么大的姑娘是跟着底下的妹妹们读书的?哪家不是早早的跟着嫡母学管家?”
她想起昨日去林家的情形。同样是庶出,林大姑娘的夫家是建州府的刘家,刘家老爷现任建州府从四品知府。还有林二姑娘,才不过十岁出头,就要跟着嫡母管家了。她呢,她已经十三的年纪了,却还没接触过府里中馈。好不容易相看了亲事。却说的是林家那样低的门第,相看的还是庶子。
都说女子要高嫁,男子才低娶呢。凭什么她就要低嫁呢。
想到这些,她心里止不住的烦闷又急躁。她是庶女,婚事上是指望不上嫡母的,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等闲也见不到面,她能指望的只有姨娘。因此她强压下心里的恼怒,耐着性子劝道:“姨娘该把心思都放在父亲身上才是,只要姨娘自己立的起来,笼住了父亲的心,咱们在府里的日子才好过。如果父亲看重我们,母亲碍着父亲的面子也会好好为我的亲事打算,我嫁的好了,姨娘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
余姨娘听着女儿天真的话语,心里苦涩难言。
有太太这样精明的主母,老爷的宠哪里是那么容易争的。
这些年她尽力筹谋,费尽心思才求了太太,让三姑娘同六姑娘一道念书,就是想让她多长些见识,明白事理。又在内宅里时时护着她,腌臜事从不让她知道,就是怕她小小年纪移了性情。
可到底还是事与愿违。
她想到女儿那满嘴争心夺宠的话,心里涌起一阵无力,三姑娘到底是被她这个姨娘连累了。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里的无力,握着三姑娘的手尽力安抚她:“姑娘万不能再有这样的心思了。太太是府中主母,这些年对府里的姑娘们都是一视同仁。自你们小的时候,就请了先生尽心教养,如今你大了,婚事自然有太太为你打算。”顿了顿又道:“之前为你相看的林家哥儿,太太也是告诉了我的,起初我忖着林家的门第根基与咱们家相仿,于你是个好姻缘。只是后来听了消息,说你父亲明年怕是要回京了,我想着,若是给你定了林家的亲事,只怕咱们母女以后再没有相见之日了,这才求着太太先缓一缓,等回了京城再相看。姑娘万不能听信了底下奴才们嚼舌的闲话,误会了太太。”
“姨娘竟觉得林家是个好姻缘?”三姑娘一脸的冷笑:“姨娘可别被太太骗了,林家的门第可比咱们家还低呢,那林家庶子都十八了,连个秀才也没考中。我若嫁于他,这辈子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太太口口声声说不论嫡庶,几个女儿一样看待,可到了这样的时候,还不是只顾着她亲生的女儿。六妹才多大的年纪,就跟着管家理事了,对我却是只字不提。可见那平日里的贤良大度都是装出来的。”说到最后已是满腔怨忿。
吓的余姨娘赶紧捂了她的嘴,侧耳听外面的声响,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颤声道:“姑娘不要命了,还不快住嘴。若被人听了告到太太那里去,可怎么得了。怨怼嫡母,这可是不孝的大罪。”
三姑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顿时脸色煞白,神色讪讪。
余姨娘见三姑娘虽收了声,但依然满脸的不忿,心里就止不住的悲哀。她知道女儿不甘心,难道她就甘心?同样是宋府的女儿,六姑娘都十岁了还是一副天真的小孩儿性子,三姑娘却从小要看着嫡母的脸色过活。
她不由的想,难道当初自己选择做老爷的妾室,真的错了吗?
她原是陈家的家生子,被当时还没有出阁的太太选中做了贴身婢女,后又跟着太太嫁到了宋家。
原本太太成婚时准备的通房丫头是柳红和柳绿。她这样的贴身丫头,到了年纪是要配给前院里的小厮的,如此太太才能完全掌了二房的家。
太太极有福气,进门不过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不像大太太成婚三四年了还没有开怀。虽然大爷出生后,大太太也紧跟着生了二爷,可到底长孙是出自二房。因此老太太平日里就很看重太太,私下里还说大太太能怀上二爷也是沾了二太太的福气。
太太本就与老爷夫妻相和,又头胎就生了儿子,得了婆母喜爱,自然再不会想着给老爷收个房里人膈应自己。因此,没过两年柳红和柳绿就被打发出了府,配给了太太陪嫁庄子上的小子。
如此又过了几年,太太说身边的丫头都大了,要指了人家嫁出去,等生了孩子再回来给她当管事妈妈。可她并不想嫁人。管事妈妈,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一辈子的奴才秧子罢了。她下意识的想到了大房的云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室,但是她得了大老爷的宠又生了三爷,平日里连大太太也敢当面顶撞的。
可她知道二房与大房不一样,老爷是不可能把她收房的。一来太太已经生了儿子,老爷并不缺子嗣,二来老爷一向爱重太太,是不会做让太太伤心的事的。
虽然什么都明白,可她到底不甘心。太太要给她指人家时,她借口太太身边的姐姐都嫁了,太太用了新人不顺手,想晚两年再出嫁。果然太太想了想就同意了。还承诺过两年定会给她指个好人家。
日子久了,她也就歇了进府的心思。可事情却有了变故。那天老爷下朝时竟领回来两个美貌的女子。
那是大小白氏,据说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那天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但最终还是妥协了,给她们抬了姨娘。
她隐隐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她的机会。那大小白氏年轻又貌美,肯定会得宠,到时太太势必要推了自己的人去分宠。可她又意识到,就算太太要选人,也不一定会选择她,因为她的相貌并不拔尖,而且年纪也大了。
果然太太最后选中的人是芳纹,不到十八的年纪,长相娇俏又身段窈窕,最重要的是性情怯弱,容易掌控。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才能那般容易的遭人算计,让她捡了便宜。
自从她跟了老爷后,太太就对她不比从前了。虽然她还在正房里服侍,可太太贴身的事情,她根本插不上手。甚至太太又有了身孕她都不知道。
太太是对她起了防心了。
她对此并不以为意。只要她得了老爷的喜爱,日后再生下子嗣,太太也耐她不得,就如同云姨娘。更何况,太太还要用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她忘了老爷并不是大老爷,太太也并不是大太太。
根本用不着她来分宠,太太就使了手段打压的两位白姨娘毫无还手之力。而她也并没有得到老爷的宠爱。
那时她才发现内宅的日子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好过,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她失了男女主子的心,因此谁都能来踩她一脚,谁都能作践她,她好似一下子就掉到了地狱里。可她不能退缩,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牙熬着。
直到她终于怀了身子,府里的下人这才稍稍收敛了。她盼着这胎是个儿子,这样她们母子的日子才能好过些。可天不遂人愿,她生了个姑娘,与她一起有孕的大白氏倒生了个儿子。
即使她生了三姑娘后太太也抬了她为姨娘,可她的日子并没有比之前好过多少。
还好,不到半年她又怀孕了,一年之后生下个儿子。可她的儿子是不足月出生的,自出生后就大病小病不断,牵扯了她所有的心力,三姑娘只能交给丫环婆子看着。
这时,她听到传言,说大白氏要求了老爷将她的儿子养在正房里。她知道太太是断不会答应的,她有两个儿子,断不会再让庶子分了她儿子的地位。所以她趁机将三姑娘抱给了太太。只要太太养了三姑娘,就有借口拒绝养白氏的儿子。
她计划着先让太太养了三姑娘,她专心养大儿子,等以后再慢慢筹谋,将三姑娘记在太太的名下,这样既有了情分又有了名分,等三姑娘长大了自然就和嫡女没什么区别了。三姑娘好了,她才能好,她的儿子才能好。
只是人到底争不过命,她的儿子很快就因病夭折了,三姑娘成了她唯一的孩子。
此时她顾不上伤心,她得为三姑娘的将来做打算。因此她病了,病的起不来床,自然也就照顾不了孩子。
所以三姑娘只能继续养在正院里。
第7章 亲事 可谁能想到,太太都快三十了,……
可谁能想到,太太都快三十了,还能再次怀胎,十个月之后更是生下一对龙凤胎。
余姨娘想着往事,又思及三姑娘看似温顺实则有些偏激的性子,心里越发悲苦。
三姑娘年纪还小,这些年她又护的紧,哪里知道内宅主母的手段。当年在陈家时,太太的庶姐也颇受陈老太爷的喜爱,风头一度压过了嫡女,可后来还不是被嫡母嫁了个穷举人,如今一把年纪了,连个亲生的子嗣都没养下,一辈子要看着太太的眼色过日子。
所以她决不能让三姑娘对太太心里存了怨怼,若是平日里露出一丝半点的被太太察觉了,只怕三姑娘的前程就完了。
余姨娘勉强压下心里繁杂的思绪,面上却不露声色的开解道:“姑娘以后再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太太是你的嫡母,你的婚事她便是为了自个的名声都要尽心尽力了。更何况,你是咱们二房的长女,又有被太太教养过的情分,再如何太太也不会在这事上糊弄咱们。”
余姨娘边说边瞧着三姑娘的神色,见她面色果然缓和了,这才揽了她的肩继续道:“你如今读了几年书,长了不少见识,应当能明白太太为你们延请西席,教导你们琴棋书画的苦心。你与姨娘不一样,你日后是要嫁去夫家做当家主母的,自然要用心学业。学些男子们懂得的道理,如此才能更好的帮扶夫君,协家理事。至于想跟着太太管家,也不用心急,等大奶奶生了这一胎,太太腾出了手,自然会安排......”
三姑娘听着余姨娘絮絮叨叨的话,心思逐渐清明。她松缓下来刚刚挺的笔直的腰背,靠在了余姨娘的肩头上,不好意思的道:“姨娘,您别生我气,刚才是我一时想差了,这才口不择言,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余姨娘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道:“姨娘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盼着你这遭之后能懂事些,往后行事说话多些稳重才是。”
...............
世安院。
季萦歇了午觉,起来时陈氏正与吴妈妈并府里的几位管事妈妈说话。她也不去打搅,径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翻看摆在炕几上的账册子。
她看的认真,直到芳露进来回禀:“太太,京城肃王府的人来了。”
陈氏听的一怔,恍惚道:“哦?来的什么人?人到哪儿了?”
芳露恭敬的道:“刘管事打发了前院里的小子来禀报,说是肃王府主家身边的人,随行的嬷嬷们要来给太太请安。这会儿怕是到了二门外了。”
陈氏听了心中一凛,肃声道:“快,吴妈妈,你亲自去迎一迎。”又吩咐芳露:“你去缀锦院请大奶奶过来。”
等吴妈妈她们出去了,陈氏又唤了芳浓进了给她和季萦两人拾掇了头发,又齐整了衣裳。
不过一刻钟,外面有小丫头高声通禀:“大奶奶来了。”
柏氏进屋给陈氏行了礼,就由丫环扶着在陈氏下首的铺了红色团花锦缎软垫的椅子上坐了,问陈氏:“娘,我听着京里来人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陈氏摇头道:“不是咱们家的人,是肃王府派了人给咱们府上送年礼来了。”
“肃王府?”柏氏微惊。“这……他们家怎么会给咱们送年礼?就算我们两家要走礼也该去京城的府上才是。”
陈氏顿了顿,道:“难怪你不知道。这是一桩旧事了,当年你妹妹在京里时曾由老太爷做主定了门亲事,定的就是这肃王府的世子。”
“什么?六妹妹定亲了?”柏氏惊呼,她知道婆婆说的妹妹只能是六姑娘,其她几位姑娘从未去过京城。
“这,这可真是……”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转头瞧着季萦脸上的坦然,便知这事六姑娘自己是知道的。柏氏想起大爷曾跟她说过,六姑娘从京城被送来时才七岁。
既然是在京里定下的,怎么这么多年了府里的人从未听说过。
陈氏像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解释道:“虽说定了亲事,但当年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老太爷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必到处宣扬。”
柏氏听着理解的点了点头,看陈氏再不欲多说的样子,压下了满肚子的心事,也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屋外有阵阵脚步声隐隐传来,接着就有小丫头扬声通禀:“吴妈妈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帘子就被撩了起来,紧接着吴妈妈带了一个穿着绣绛紫色十样锦杭绸锦衣的嬷嬷并一个穿宝蓝色锦衣的妇人进来。
那嬷嬷看着五十上下的年纪,一头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个圆髻,发间戴了几朵绒花并一根赤金的簪子,体态微丰,神色温和。她身后跟着的妇人大概三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高挑,端庄中透着丝干练。
她们一进来就深蹲了个福礼,口中道:“奴婢齐氏/许氏给二太太请安。”
听她姓齐,陈氏直起了身子,脸上迟疑道:“嬷嬷可是伺候在太妃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