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萦边吃饭边吩咐香榧:“待会儿吃完了饭,你叫香橙来见我,我有事吩咐她。”
香榧躬身应了“是”便去找香橙了。
香橙是季萦从京里带来的丫头,虽比她身边的香芸和香榧的年纪都小,资历也低,但因着是老太太给的,便也提了大丫头的份例。平日里并不在屋里伺候,只帮着香芸管些屋里针线上的事,余下的时间就在屋里苦练绣艺。她有一手极好的绣技,尤善双面绣法。当年在京里,香橙进府时,大房里的几个女孩儿都想把她要到自己身边去,可老太太谁都没应,最后却让她跟着季萦来了这西北。
香橙来时,季萦正倚在铺了杏色龙爪菊纹散花锦垫的贵妃榻上看书,屋里只香榧一个伺候着。
“奴婢香橙,给姑娘请安。”
季萦听到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听说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屋子里苦练绣艺,等闲连门也不出。练的如何了?”
“奴婢愚笨,虽日日苦练,但至今也没能达到我娘一半的技艺。”香橙羞愧道,她会的双面绣的技艺是她娘临去世前才传给她的。
季萦笑着道:“你绣的花样儿我看过了,以你这样的年纪,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必对自己太过苛求。虽说要勤奋些,可这刺绣却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你得明白劳逸结合的道理,别为着这个把自个眼睛弄坏了。”
等香橙红着脸,呐呐应了“是”,她才又道:“我今儿个找你来是有桩事要你去办。”说着示意香榧:“你去我床头的柜子里将那个黑漆小匣子拿来。”
香榧转身去了内室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了个不过五寸大小的黑漆木匣子。
季萦看了点点头,示意她将匣子递给香橙。
香橙接了匣子看季萦不说话,便抬手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她顿时面色一变,随即抬头望了季萦一眼,见她点头,才敢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匣子里装的正是无色丝线。香橙拿在手里只觉这线轻柔丝滑,不似凡物,她又试了试线的韧度,很是结实。她眼里迸发出极大的光彩,抬首盯着季萦道:“姑娘的这绣线竟比天丝阁里最上品的绣线都要好,尤其是这韧度都快赶上缝制披甲的皮线了。”
季萦微微一笑:“这是我偶然得来的,我看这丝线是无色透明的,就想着给它染色后看能否绣出能够突出前景和后景的山水人物图来。”
香橙听着一怔,仔细想了想才道:“姑娘说的这绣法,奴婢从未见过。”
自然没见过,她说的其实就是立体图像,利用人眼的视觉差别和光的折射原理让画中之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原本以这个时代的技艺是做不到的,可如今她得了这无色透明的丝线,说不定有希望。
季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安慰她:“不要求你一定要绣出来,你只大胆试试便是。待会儿让香榧给你送张花样子过去,你这两天细细思索一番,看这丝线要染成什么颜色,或者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香榧便是。”
“是,奴婢定然不负姑娘所托。”香橙慎重道。
季萦笑道:“你不必这样紧张,若能试出来自然好,若不成就只当我异想天开了罢。”
事情说完,香榧就送了香橙出去。
出了房门看到香橙一脸凝重的模样,香榧忍不住宽慰她:“你只管安心试试,若不成姑娘也不会责怪到你身上。”
香橙摇头道:“并不是担心姑娘责怪,我只是怕自己能力见识不足,糟蹋了姑娘的好东西。”她自小学手艺,这些年不知摸过多少绣线。所以刚才她只打眼一瞧就知道那匣子里丝线有多贵重。
香榧听了她的话,眼里透出满意来,提点她:“这件事未做成之前,就别让人知道了。”
香橙听了心中一凛,猛的想起刚才屋里只有香榧侍奉在一旁,临走时姑娘又说了以后有事只找香榧的话。她连忙点了点头,谢过了香榧的提醒。
香榧回去时,杏林正与季萦说着话:“......吴妈妈去了秋水居,说是太太吩咐了以后七姑娘除了去揽月轩学规矩外再不许出门,还说......”杏林看了看季萦的脸色才又道:“让七姑娘赶在年前给太太做双鞋来。”
季萦听着挑了挑眉头,疑惑道:“可知道到七妹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阿娘?”
第12章 教女 陈氏对待庶女一向宽和,并不是那……
陈氏对待庶女一向宽和,并不是那等面慈心苦的主母。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虽不会私下贴补,可也不会胡乱克扣。教养上也是嫡庶一样的看待,自几位姑娘到了启蒙的年纪就请了老夫子在家教她们读书习字。至于能学到几分,只看个人造化了。
如今这又是禁足又是受罚的,定然是七姑娘犯了错,而且还不是小错。不然依着她娘平日里的行事,是不会这般给七姑娘没脸的。
“奴婢只打听到七姑娘近日常去白姨娘处。”杏林恭敬的道。
季萦听了点点头,既然这事牵扯到了白姨娘,她自然不能再深究。“罢了,这事你不必再管了。”
杏林应了“是”就退出去了。
季萦这才问香榧:“怎样?”
香榧端了茶递到季萦手里,笑着道:“原先我觉得香橙是个木讷不通世情的,还想着哪里找不到一个绣艺好又机灵的丫头,这样要紧的事姑娘偏偏交给了她,如今看来还是姑娘看的通透。”说着就把刚才与香橙的话学了。
季萦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果然没看错,香橙这样的技术型人才,脑子就是一根筋,虽性子直了些,但这样的人心思纯粹,用对了地方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身边的香榧和香芸都是个精明的,她缺得反而是香橙这样技艺高超又忠心的人。
“对了,我让你找个懂印染布料的人,找的如何了?”季萦边将茶盅放到旁边的小几上边问。
香榧笑着道:“正要跟您回话呢,咱们院里的杏黄她娘韩妈妈还未进府时曾在染布坊里做过工,会些染布的手艺,我亲自试过,染出来的料子着实不错呢。”
“哦?那她如今在哪里当差?”季萦感兴趣的问道。
香榧这些年跟在她身边,什么样的布料没见过,能得她一句夸的肯定是有真才实料的。
香榧忙道:“在针线房上,平日里帮着赵妈妈做些香包帕子之类的。”
“让她做针线倒是有些屈才了。”
季萦笑道:“罢了,明儿个我问阿娘把她要到咱们院里来,以后也不用做别的,只让她给我染块好布来。”
正好可以试试用醉碟花瓣调色,看能不能染出香槟色的缎子来。
“能得姑娘赏识可是她的大造化了。”香榧喜气道:“我这就给杏黄说去,让她来给姑娘磕头。”
季萦笑道:“明日再叫她们母女一同来吧,我还有事嘱咐她们呢。”
香榧笑着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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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年跟前,府里的气氛也越发热闹起来。
这几日,宋家各个庄子上的管事都到府里送了租子和年礼来。陈氏越发忙的脚不沾地。因着明年开春她们就要回京,这边的产业都要早做安排,收益不好的庄子铺子要趁早找了买家卖掉,收益好的也要安排了可信的人留下打理。
不同于陈氏的忙碌,季萦这些时日过的很是悠闲,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偶尔也去缀锦院里看看她大嫂,其余时间便窝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做功课。虽之前的夫子已经辞馆了,但她还是将学里放假时布置的功课完成了,不懂的还去请教了她大哥。
这日季萦正和香芸两个在书房里调配香料,香榧进来禀告:“姑娘,韩妈妈来了。”
季萦心里一动,忙道:“让她进来。”
算算日子,自她那日见了杏黄与韩妈妈,吩咐她们试染香槟色的锦缎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香榧应声而去,再进来时身后跟了一个身穿湛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正是韩妈妈。
韩妈妈进门见了季萦纳头就拜。
“奴婢给姑娘请安。”
季萦失笑,示意香榧扶她起来。
“妈妈也太实诚了。”香榧笑道:“咱们姑娘年纪小,可受不了这样的大礼。”
“是奴婢的不是,实在是见了姑娘这样的尊贵人儿,心里敬的很。”韩妈妈紧张的额上见了汗。
季萦知道她的拘束,也不难为她,直接问道:“妈妈今日来,可是上次的事有结果了?”
韩妈妈拘谨道:“回姑娘的话,您给奴婢的染料实在是好,只试了三四次便成色了,染出的缎子真真是好看。奴婢活了这么些年,竟是从未见这样的色彩。”说到最后眼神里透出无限的光彩。
看来她是真喜欢做这个。
季萦微微一笑:“妈妈染的料子可带来了?”
韩妈妈忙将手里的匣子递到香榧手里。
季萦就着香榧的手看了,是一块一尺见方的古香缎,颜色正是她前世见过的香槟金属色。
她赞赏的点点头:“染的确实不错,很是素净雅致。不过若是颜色再深些,就更好看了。”她更喜欢香槟玫瑰的颜色,有种傲立于世间的淡然和低调雅致的内敛。
韩妈妈赞同的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只是上次您给的染料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个无妨。”季萦笑着道。“待会儿让香榧给你送去。”
这染料其实就是醉碟花花瓣,原样拿出来季萦怕惹人注意,因此吩咐了香榧将其碾碎成沫再给韩妈妈送去。
看看天色,已经快午时了。
“带上这缎子,咱们去娘那里?”
季萦换了出门的衣裳,就带着香榧往世安院里去。
她到时,陈氏刚处理完了内宅事物,正在小憩。她轻手轻脚进入内室,陈氏还是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看到是季萦,笑着道:“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我来陪阿娘用饭?”季萦亲热的挨着陈氏坐在榻上。看到她眼底的青黑有些心疼:“阿娘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太劳累了。”
陈氏欣慰道:“萦姐儿别担心,过了这个月也就好了。”
季萦勉强点点头。“刚刚我来时看到吴妈妈送了个嬷嬷出去,我怎么没见过?”
陈氏笑着道:“那是范嬷嬷,原是你父亲的乳母,后来他家大哥儿出息了就跟着出府了。等你父亲调至西北时,他们一家子就追随着到了西北。你父亲感念他们的忠心,便让他家大哥儿做了靠山村庄子里的管事。”
季萦点点头:“原来是她家!”
之前她和柏氏一起管家时就发现这靠山村的庄子如今是她们府上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不仅各种农作物产量不低,每年还有许多野味,毛皮的产出。尤其是毛皮,除了给府里女眷裁衣裳外,大多都是交易了出去的,收入着实不低。因此季萦估摸着,他们家就算回京,这靠山村的庄子还是要留下的。
心里这样想着,果然就听陈氏道:“你父亲安排了让范家二子跟咱们一同回京,范管事还是留下打理庄子。范嬷嬷今日进府就是给她家大房的小孙女求恩典的。想让那丫头跟在你大嫂身边学些眉高眼低。”
“怎么想去大嫂那里?以她们家的资历,来正院不也是轻而易举?”季萦疑惑道。若是进了世安院,这出身岂不是更高了么?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呢。”陈氏笑的意味深长。
见女儿还是一脸的懵懂,就慢慢教她:“正因为我这院里是咱们府上最好的去处,全府里稍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想着送了女儿进来,所以这里反而成了最难进的地方。以范嬷嬷的为人自然不会送了自家孙女来正院当差。一是范家虽得你父亲看中,可她们家的根基在府外,府中反而并不得意;二是能在正院里当差的,哪个不是浑身长满了心眼子。她们家那丫头我见了,应该在家里养的娇,性子腼腆的很,若贸然送进正院,只怕不是福反而会惹了祸。”
原来如此!
季萦想到了陈氏身边的四个丫环还有她院子里的香芸和香榧,确实都精明的很。她若不是主子,而是与她们一同竞争上岗的丫头,恐怕连一争之力也没有。她又想到她的乳母李妈妈,那也是一个老实人,所以当年老太太才会将她放在庄子里,又顾虑着她的体面,就把她的女儿香榧放到了四知院里来......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等着陈氏继续说下去。
陈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才继续道:“去你大嫂那里就不一样了,不仅没有了之前的顾虑,反而会得了好处。范家的丫头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虽资历浅做不了主子身边一二等的大丫头,可你大嫂碍着我与你父亲的脸面自然不会胡乱打发了她去做粗使丫头。因此很大可能就是等你大嫂生产了被派去小主子房里伺候。若你大嫂生下的是个男孩,跟着家里的嫡长孙,她的身份自然会水涨船高,若生下的是个女孩,与主子从小一同长大,以后跟着陪嫁出去自然前途无量。”
季萦知道陈氏是在借机教她,因此心悦诚服的道:“谢谢阿娘教导我这些。”
前世,她的家庭只是独门小户,家里的环境并不复杂,后来去外地上学,再到工作,也一直是顺风顺水。即使到了这个时代,老太太和陈氏也尽力护着她,再加上她身份的优势,也没人敢将心思算计到她的身上,因此她想事情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很少会花心思琢磨别人的用意。
陈氏笑道:“傻孩子,跟阿娘说什么谢不谢的话。我与你讲这些并不是要你费心去琢磨下人的用意。你是主子,只有明白了下面人的心思,才能更好的用他们。以前你住在我这里,我还能不错眼的看着,如今你搬出去自个住,就要自己学着管教院子里的人才是。这御下之道,只有你多看多听多思才能悟出来。”
“嗯,阿娘,我明白了。我以后会用心学的。”季萦点头道。
陈氏看她这般乖巧,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她生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七窍的玲珑心肝,只最小的这个都这么大了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半点不染尘埃。明明读书明理样样压过了同辈姊妹,可唯有这筹谋算计却一直不开窍。
若是她如现在这般一直在家,有父母兄弟依靠自然无所谓,可萦姐儿将来是要高嫁到肃王府里做世子妃的,若还是这样的水晶性子,只怕会害了她自己。
想必当年老太太也是如她这般的忧虑,才会把陈妈妈给了萦姐儿。
可身边的人再精明也不如主子自己心里有数。如今她也只能狠下心慢慢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