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妹妹赶紧回去收拾吧,等晚间了咱们再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大姑娘和气道。
二姑娘也笑道:“我和大姐彼邻住在出云院和玉溪院里。妹妹们以后可以来找我和大姐说话。”
等大姑娘和二姑娘走了,季萦与三姑娘几个相视一笑,也不多说,各自领了丫头们回了住处。
季萦的院落在一百竿翠竹掩映处,院外粉墙环绕,垂柳成拢,一扇黑漆小门,匾额上书四知院。入门是一道抄手游廊,廊尽处是五间正房。正房左后侧一石山连着一道小门,出去则是后院。院内粉白的梨花成盖,墙角数株芭蕉青翠欲滴,几丛白海棠花团锦簇,又旁边一汪清泉……
当真是一处清雅的居所。
季萦喜得领着香芸将院内转遍了才回了屋里。
陈妈妈和香榧两个并未随着季萦去荣寿堂,而是一回府就先带了下人们回四知院收拾屋子安置行礼了。
因此季萦回来时屋子已根据她平日的喜好布置好了,只其余细节要等她再慢慢指派。
陈妈妈扶了季萦坐在铺了藕荷色锦缎条褥的罗汉榻上,一边给季萦递了茶盏一边与季萦分说院里的布置:“咱们院里五间正房,三间抱厦,还有后院西北角上的几排下房。五间正房里正中的三间我给姑娘布置了作您平日的起卧处和书房,其余两间右侧作了小库房,左侧我收拾着与姑娘作了宴客厅。姑娘看这样安排可还行?”
季萦听了满意的点头笑道:“妈妈安置的甚为妥当。”
陈妈妈又道:“还有姑娘院里人的安置,我忖着让您身边的丫头们住在正房后面的抱厦里,如此也能便宜些,其余的粗使丫头和媳妇子都住在后院的下房里。”
季萦听了笑道:“妈妈做事一向妥帖,这些你看着安排便是。如今是大伯母管家,咱们院里缺的人和一应物件你只管找大伯母身边的徐妈妈就是。”
陈妈妈应了是,见季萦面色疲累,心疼道:“姑娘早上起的早,又走了这许多路,应是累了。现今离午时还早,我扶您进去歇会儿吧。”
季萦这会子正觉心神疲累,便点头应了。
陈妈妈服侍着季萦躺下,才轻手轻脚退出了内室,自去吩咐下人们安置箱笼了。
季萦一觉睡醒时正好午时,香芸伺候着她净了面,换了家常的衣裙才吩咐杏雨杏林几个摆饭。
桌上的菜色中规中矩,一看就知是大厨房里做的。
陈妈妈给季萦盛了碗莲藕排骨汤放在她跟前,道:“咱们院里原是有小厨房的,只是中午到底仓促了些,厨房里还未收拾妥当,因此姑娘的午饭是从大厨房里提的。”
季萦点点头,思量片刻道:“现今府上人多,以后咱们院里的饭食就从小厨房走吧。”季萦在泽州府时院里也有小厨房,只是那时家里主子不多,因此她的饭食多是在府里的大厨房做,她院里的小厨房多数不开火,只供她偶尔做个糕点之类的。
陈妈妈笑应了,季萦想了想又问道:“这小厨房是只咱们院里有还大家都有?”
陈妈妈忙道:“我早早就打听了,小厨房是老太太特地指定的,只大姑娘和您这里有,其余姑娘处并没有。”说着又迟疑道:“还有姑娘们的住处,也是只您和大姑娘独住,其余二姑娘和五姑娘同住一处,咱们二房的三位姑娘同住一处。”
季萦听着眸光闪了闪。看来这府里的规矩随着各房的孩子长大是越来越严了,嫡庶也越发分明。先前她们一家在任上时,府里的四位姑娘表面上可是一样看待,如今回了京里就不知三姑娘她们能不能适应了。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吃罢饭,季萦在院里消了消食,才回了屋里。她细细看了陈妈妈早间布置的屋子,将不合心意的地方置换了。又唤了香芸和香榧两个将她从泽州府带给府里众人的礼物清点出来。
“香芸去三位姑娘处,香榧去二嫂那里。还有老太太和大伯母、三婶处就劳烦陈妈妈亲自去了。”季萦一一指派道。“你们去时务必谦和知礼些,却也不必缩手缩脚丢了咱们院里的脸面。”这是季萦院里的人第一次出门与府里众人交际,表现好坏关系到她自个的脸面,自然要慎重些。
陈妈妈与香芸香榧三人连忙恭身应了“是”。季萦打发了她们出去,屋里只余一个杏林立在门口处,她自己则斜倚在罗汉榻的引枕上翻看四知院里的一应物件账册。
大约寅时末季萦忖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了衣裳梳了头,收拾好后带着陈妈妈和香芸两个准备去老太太处请安。
她刚出院门就看到了等在竹林处的三姑娘,四姑娘和七姑娘。几人一路向园外行去,正好在花照里的门口处遇到了大姑娘和后面跟着的二姑娘和五姑娘。几人相互见礼后,由大姑娘和季萦打头领着众人向荣寿堂的方向行去。
路上大姑娘亲热的拉了季萦的手笑道:“六妹妹的院子可还喜欢?屋里可有缺的?下头的人若有不得用只管告诉我娘,给你换了才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个。”
季萦抿唇笑道:“劳大姐惦记了,院子景致甚好,屋里一应物件摆设都很合心,大伯母真是细心周到。”至于下人,这得日子长了才有定论。
大姑娘点头拍拍季萦的手,笑道:“六妹妹还是这么会说话。”
二姑娘听着眼神一转,疑惑道:“六妹妹莫非不知道,你的院子可是这花照里刚建成时祖母就亲自指定了给你留着的,其余三位妹妹的院子才是母亲定的呢。前儿个祖母估摸着你们要到了还亲自去看了你的院子,那一应摆设也是她老人家让母亲开了库房给你选定的呢。”
大姑娘听了这话,深深看了眼二姑娘,勉强笑道:“我想着祖母怕是要给六妹妹惊喜,这才未说破,不想二妹妹倒是等不及了。”隐隐有些责怪的意思。
二姑娘听了神色间并不以为意,只对季萦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心急了。六妹妹可别介意。”
季萦抿唇道:“怎么会,我知道二姐姐一向是心直口快。”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大姑娘和二姑娘之间不快,继续笑吟吟的道:“中午送去的东西姐姐们可喜欢?我记得小时候大姐最喜琴音,二姐喜欢针线绣品,五姐喜画,不知这些年变了不曾?”
提起礼物,众位姑娘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切。
大姑娘先道:“难为六妹妹记得这样清楚,你送的那把绿绮音色深远,余音悠扬,我很是喜爱。只是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据传汉时司马相如弹奏一曲《凤求凰》让他与卓文君被传为佳话,用的便是这把绿绮。
季萦见大姑娘说的真心,忙安慰她:“这琴是我生辰时爹爹为我寻来的,只是我更爱琵琶些,因此这琴便闲置了。如今送到大姐手里才不算埋没了它。”
绿绮是季萦学琴时,宋修远专门寻来的,一同寻来的还有一把象牙镶嵌的凤颈琵琶。季萦上一世就喜欢琵琶,无奈学业紧张又无闲钱,所以一直没有学成。如今到了古代,时间名师样样不缺,于是她便选了琵琶学习,这几年她也只专精这一样。
季萦安抚了大姑娘,才笑着看向二姑娘和五姑娘。
二姑娘抚了抚平整的袖口,矜持的笑道:“六妹妹费心了,妹妹送的那面凤穿牡丹双面绣屏风,绣艺精湛,极为难得。”
季萦笑道:“二姐喜欢就好。”
“这样的好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二姑娘说着似又想起了什么,问季萦:“我记得祖母曾给了你一个绣艺极佳的丫头,难不成这屏风是那个丫头绣的?”
季萦摇头:“那丫头才多大年纪,哪里就有这样好的绣技了。这屏风上的刺绣可是我托舅母寻了南边手艺最好的绣娘绣成的。”
二姑娘想起季萦的外祖家确在江南,便也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五姑娘也跟季萦道谢:“六妹妹寻的颜料我很是喜欢,有几种颜色我在京里从未见过。若不是今日祖母那里摆了家宴,我便要彻夜作画了。”
一袭话惹的众姐妹俱都笑起来。
三姑娘和四姑娘听着前头季萦与大房的两位姑娘说话,暗暗心惊。
往日她们姐妹之间有时也会发生些口角,但皆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言语里哪有今日这样的机锋。表面话语温和,内里却处处藏着陷陷阱,一不小心就要授人以柄了。又见季萦一派从容的应对着,言语间并不落下风,她们这才隐隐惊觉自己与季萦之间的差距。
三姑娘想着今日她们回府时的情形,府里众人明显对待她们和季萦是不同的,而且连居住的院落都是嫡庶分明的样子……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转头看向旁边的四姑娘和七姑娘,见她们也是一副神色不凝的样子。思及晚上的家宴,她打定主意待会儿定要谨言慎行。
季萦她们到荣寿堂时才发现她们是最早来的。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谷雨客气的迎了她们进去,吩咐小丫头上了茶,才进去内室禀告老太太。
不多会儿另一个大丫头惊蛰也迎了三房的三位太太和两位奶奶进来。
季萦等人连忙起身见礼,等顾氏几人在椅子上坐了,她们才在丫头们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第18章 祖父 季萦坐在陈氏身旁,她细细观察陈……
季萦坐在陈氏身旁,她细细观察陈氏的面色,见已经没了早上的疲累,这才放下心来。
她笑着道:“看阿娘的脸色可见下午好好休息了。”
三姑娘也笑道:“是啊,母亲精神这样好我也总算放下心了。”
陈氏欣慰道:“你们都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说来也是母亲身边的妈妈们得力,将您身边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都不劳累了您。”四姑娘笑着道。
四姑娘难得夸了陈氏身边的妈妈们,季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一片平和,再无往日骄矜。季萦心里知道,怕是今日府里的情形让她不安了。
季萦又瞧了眼三姑娘和七姑娘,见三姑娘虽比往日略拘谨了些,到底还能自持,与人说话,也是言笑得体。倒是七姑娘面色却颇显紧张,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未说过。
季萦悄悄的观察着别人,陈氏已问道:“你们的院子都收拾的如何了?今个忙着没顾上你们,听说府里的姑娘都住在花照里?”
季萦忙笑吟吟道:“阿娘不知道,那花照里的景致实在是美,我今日都看呆了。”
三姑娘也笑道:“住在这样的仙乡之地,姐妹们都开心呢。”
陈氏笑:“这花照里还是你们祖母吩咐修成的呢,你们这样喜欢也不枉费她老人家的心。”
正说着,就听的有丫头禀报“老太太来了”。
众人忙止住话声,起身恭候。等老太太在上首的软榻上坐了,大家才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瞧着堂厅里的女眷们都到齐了,才点点头让众人都坐下。
老太太问大太太:“去前头瞧了没有,老太爷领着孩子们何时来?”
顾氏忙道:“已经着人问了,说是就来了。”
老太太还想再问,就听的屋外一阵繁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帘子一撩,为首进来一个须发花白,面容严肃大约的年逾半百的男子。后面紧跟着三位中年男子还有几个半大少年。
这为首的就是季萦的祖父宋时正,众人忙起身请安。待各自行礼后,大太太便领着两个妯娌和大房二房的两个儿媳妇去宴客厅准备待会儿的家宴了。
因宋修远下晌时已单独拜见过老太太,所以此时屋子里的人只奉承着老太爷和老太太说些家常的话罢了。
季萦坐在绣墩上略一扫屋子里的人,只觉乌泱泱一片,不由感慨宋府的子孙昌盛。她看到对面宋修远背后站着的三个少年,大哥和四哥早上已经见过了,独六哥才刚看到。只是屋里人多又隔得远,倒不好单独说话。
季萦又转头看向上首老太爷处,不妨老太爷也在打量着她,她忙抿唇微微一笑,一副乖巧的样子。
老太爷见孙女儿亭亭玉立,不由有些感慨:“萦姐儿都这般大了啊,这几年跟着你父亲,学业上可有进益?”
季萦见老太爷一副考教的架势,忙起身乖巧道:“父亲为孙女延请名师,只是孙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罢了。”
老太爷皱眉道:“四书可读完了?”
季萦忙道:“是,四书已经念完了。孙女正在读《春秋》,只是经史晦涩难懂,孙女尚只知其表。”
老太爷这才勉强点点头:“明日起你就去学里念书吧。”
季萦乖巧道:“是。”
老太爷一向威严,对待子孙学业极为严格。季萦第一天回府就被考教,看似严苛,却也表明了老太爷对她的看中之意。因此屋里屋外的女眷们皆神色各异。
陈氏纯粹是为女儿骄傲,但大房母女却并不如何开心。原以为季萦这几年不在京里,此时与荣寿堂应是有些隔阂的。却不曾想刚回来就又得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老太太还罢了,至少表面上对几个孙女一视同仁,可老太爷却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平日里对大姑娘哪有这样的在意。看来这自小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一样。
大太太想到这些,不由有些恼恨二房当年找借口将季萦送回京城,抢了大姑娘养在老太太身边的机会。却不记得当年她可从未打算将大房的两位姑娘送到老太太跟前抚养。大姑娘是她亲生的,自然不舍得,二姑娘是庶出,她也不可能将其送到荣寿堂提高她的身份。
老太太见孙女儿被考问的可怜,忙道:“您可真是的,萦姐儿一个女孩儿家哪里需要这般勤勉,再说她才刚回京你就不能让她好生歇息几日么?。”
听着老太太抱怨,又看向孙女儿稚嫩的面容,老太爷到底有些心软。罢了,女孩儿娇弱,萦姐儿又一向聪慧,倒也不必对她太过严厉。
“也罢,这几日府上事多,等三日后你再去学里吧。这几日虽不上学,却也不可松懈。”
季萦忙娇声道:“谢祖父,我记下了,日后必定日日勤勉。”
“嗯。”老太爷自持的点了头,才与众人道:“用饭吧。”
一时屋里的人都起身跟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去了宴厅。
宴厅里分了男女两桌,中间用镂雕山水的连三扇红木屏风隔开。大家分主次坐了,丫头媳妇们上了菜后,俱都立在背后,人虽多却无一丝嘈杂声响。
三姑娘略一扫屋内众人习以为常的神色,再次咂舌府里的规矩严苛。她看向左侧的季萦仪态优雅,细嚼慢咽,心里不由有些黯然。以前自以为除了嫡庶的身份,她与季萦之间并不差什么,可自回了京才发现她们之间的差距在慢慢变大。
她又看向右侧的四姑娘,见她也在悄悄打量季萦,面色隐隐有些溃败,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心里一阵畅快。
往日她这位四妹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自诩才学过人,每每看她都是一副嘲讽的神色,偏她自己在读书上毫无天赋,因此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府里老太爷和老太太明显只重嫡出,对她们这些庶出的丫头怕是根本不会放在心里。任你才学怎样出色,都是出不了头的。
想到这些,三姑娘心头一紧,连忙收敛了心绪。她的这些想头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如今府里规矩大,尤其对庶出更是苛刻,若她和四姑娘之间再交恶,怕是要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
众人吃罢家宴,又挪步至宴息处,喝了饭后茶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