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淄,杨望富去见了钱清,将自己的失望讲给表姐。
本以为钱清会很愤怒,不成想钱清端庄的脸上没多大波动。反倒是询问杨望富,“你想咋办?”
“俺不管了!以后这种事俺统统不管。”杨望富还是有些气恼。
钱清盯着杨望富,对杨望富的话不置可否。弄的杨望富感觉自己仿佛被猛兽给盯上,浑身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只能试探道:“姐,你想说啥?”
“你可以不管他们。先生的话,好好听。望富,大家现在都出息了,越来越不肯听先生的话。别的人有监察部门管,咱们不能混到那一步。”
杨望富连连点头,完全没有反驳,更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次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好好的人变成那个样子,杨望富不想落到那般田地。
或许是看出杨望富真心接受,钱清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先生又收了个学生,是长信道长推荐的。以前是长信道长门下的那个小道童,叫明心。”
听自己多了个师弟,杨望富有些讶异。然而这个小师弟竟然是长信道长那边的人,杨望富就不想评价。而且杨望富与长信道长之间关系很一般,双方不怎么见面,更不知道那个明心是哪个。
小插曲过去,杨望富就投身到工作之中。霍崇这边先下令确定‘周’的新日期单位,按照中国传统,逢五休一。就是工作五天,休息一天。
阴历是每个月30天,自然就成了一个月5周。
同时霍崇还在发布消息中表示,以后随着劳动生产率提升,会逢五休二。就是工作五天,休息两天。
众人看到这个之后,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文件后面,规定华夏朝廷各部,每周三都要学习。周三是个正常工作日,因为有正常工作,还不能把工作撂下。众人需要在工作时间结束之后进行学习。
第一个要学习的事情,就是学习监察部门的职权,以及这次英雄牺牲的监察部门人员的事迹。
霍崇采取的手段非常简单,就是强化学习,弘扬先进,指出落后,宣布惩罚。
先搞了两周宣传,组织学习就将此次惩罚讲述出来。杀人者被杀,参与殴打者被判刑。三名县令被一撸到底。其中的宋庆坤因为参与指使,还被下狱。
见到这是来真的,体制内的人员都不敢无视了。
各单位负责此事的都拿着丝网印刷的临时文件,念着上面重点内容,“遵守纪律,保守秘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念完,这帮人按照参加的学习班内容讲述着,“大伙别觉得纪律只是在管咱们。纪律的确在管咱们,可纪律设定也是为了大家好。如果那几名县令守纪律,不把他们和监察部门的矛盾讲给那帮下头被查的货,大伙觉得那帮下头被查的货,敢说打人么?”
众人都关心这件事,学习会都有书记员,负责组织大伙讨论。这个话题说出来,就开始分析讨论。
与其他课程相同,讨论先从矛盾的内因与外因入手。
在诸多内在关系中,宋庆坤并不认为自己与监察部门是自己人,而是认为他与乡里那帮人是自己人。因为乡里那帮人能够满足宋庆坤的利益追求。
这就已经确定的立场。
霍崇并不去隐瞒这个事情,反倒明白的指出,“我们华夏朝廷是一个政治组织,政治组织的基础是政治理念。土地国有,土地公有,是几个基础政治根基。谁都不能因为任何理由破坏这个基础。凡是认为这个基础可以破坏的,都可以证明与我们华夏朝廷在基础上就不是一路人……”
不仅山东在学习,其他地方也在学习。镇江这边,高庞就在学习,甚至把内容给了老师陈铭泰在办公室看。
陈铭泰看完之后轻笑一声,毫不意外的说道:“这不就是清除朋党么。”
高庞是很希望老师这样的人能出来支持华夏朝廷,就问道:“老师应该是支持清理朋党吧?”
“雍正死前一直尽力清理朋党,他大概没想到杀他的霍崇,在治国上也是同样的理念。”
陈铭泰说完,被自己这个对比弄得很想笑。在雍正死前,江南普通人对于霍崇与雍正之间的关系看法相当质朴,‘王爷成了反贼,官员成了反贼。现在一个工匠也成了反贼。’
在江南文化人之中,看法就比较深刻些。大伙不太理解霍崇一个工匠,怎么就被雍正看出有造反的心思。单纯这个角度上看,雍正与霍崇还是某种知音。
雍正死于霍崇之手,这个看法暂时被忘记。然而霍崇当下执行的手段,让陈铭泰看到霍崇与雍正两人之间的某种相似。起码两人都刚毅果决,执政风格上都充满了强悍。
对于君主来说,想能够执行强有力的政策,就必须严厉打击朋党。
高庞对雍正没什么了解,也没啥感觉。听老师这么讲,也来了兴趣,就请陈铭泰讲述一下为什么会这么说。
此时华夏朝廷在江南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城市,看着自己这个江浙总督的学生,陈铭泰觉得越看越顺眼。就把自己所知讲给高庞。
朋党即为因不同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利益而形成的相互对立的特殊政治集团或利益集团,它既是权力内部斗争的必然产物。
因朋党之间的党争而造成的官场腐败和吏治败坏对于王朝的持续健康发展造成了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同时朋党之争也加剧了王朝统治阶层内部的矛盾,一直严重破坏了国家政治和经济的稳定,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
讲了要领,陈铭泰笑道:“我看霍崇有句话说得好,什么叫做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朋党就是江湖。霍先生不亏是个江湖儿女。雍正也是。”
高庞听得哈哈大笑,又有些讶异。以前跟着陈铭泰读书的时候还真没看出陈铭泰竟然是这么一个颇具幽默感的人。
然而陈铭泰并不是为了抨击霍崇或者雍正,他继续给高庞讲述着雍正的事情。
陈铭泰是货真价实的举人,有着实实在在的功名。在满清时代,举人就等于是预备官员,朝廷的旨意下达到地方,陈铭泰这样的举人是要知道的。
单纯从这个角度来说,霍崇当年那种根本没有任何实缺的捐官反倒连这样的待遇都没有。
既然有权力接触这些旨意,又是地方上的知名文人,陈铭泰对雍正朝的事情了解的颇深。
历朝历代都痛恨结党,在不少朝代,结党就是死罪。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打击朋党,消除朋党之争,更根本的原因在于朋党的存在会严重威胁到皇权的稳固甚至王朝的存亡。
清朝领教了太多因为“朋党之争”而将封建王朝彻底葬送的经验教训,清朝皇帝对于朝臣结党一般采取零容忍的镇压态势。而在康熙朝晚年经历过“九王夺嫡”事件的雍正皇帝,更对朋党之害深痛恶觉。所以,雍正皇帝初一登基便开始通过各种举措打击和消除朋党。
雍正的手段之一就是秘密立储。
雍正元年八月,雍正发布了一份著名的上谕:建储一事,理宜夙定。去年十一月之事,仓卒之间,一言而定。圣祖神圣,非朕所及。今朕亲写密封,缄置锦匣,藏於正大光明匾额之后,诸卿其识之。
自此确定了‘秘密立储’。手段则是写好了储君的名字,藏於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说完,陈铭泰正色说道:“这手段雍正用得,霍先生看来得多娶些女人才行。”
高庞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话。霍崇并非好女色之人,当然也不是好男风。就高庞的观察,霍崇或许是很想自己教育皇子,却觉得力不从心。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感觉而已。
正在想,就听陈铭泰继续讲述。雍正皇帝初一登基,将任命了皇八子胤禩、皇十三子胤祥,大学士马齐和张廷玉为总理事务王大臣。
其中,除了胤祥为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外,皇八子胤禩和马齐都属于“八爷党”,张廷玉在“九王夺嫡”事件并未进行公开站位,所以初初登帝位的雍正皇帝政治势力非常薄弱。
雍正当时在朝中处于相当孤立的不利境地,除了胤祥和隆科多,满朝的文武大臣中竟找不出可以信赖的得力助手,这与胤禩、胤禟等人得到众多重臣勋贵的支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毫无疑问,胤禩等人组成的皇室朋党,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雍正皇帝的地位和权威。
面对如此境地,雍正皇帝也倍感焦心,雍正在日常批老八的时候,也有对下面的人发出消息。应该是想得到下面官员的认同。
朕受皇考付托之重,临御以来,于国家政务,悉心办理,联自揣精神力量,可以经理有余。惟于弟兄之中,此数人万难化诲,既不感恩,又不畏法,使朕心力俱困。
所以雍正的手段有二,首先是文字狱。其次是密折制度。
讲述完之后,陈铭泰做了个大概评价。霍崇的手段与雍正说法不同,其实目的一样。
霍崇要建立以政治理念为核心的华夏朝廷,霍崇要建立定期学习的制度。
两者中前者是建立一个明确标准用以界定,朋党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利益,华夏朝廷的政治理念是为人民求解放,自然是反对朋党的私利。
至于学习班制度,第一要讲纪律,第二要把理念与案例拿出来讲。这些都能让朝廷本身在保密与统一思想上得到促进。
最后陈铭泰又按照之前那般给了个评价,“霍先生果然是要将马上治天下坚持到底。”
高庞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敬畏老师,听老师这么讲,就笑道:“老师还是这么看不上么?”
陈铭泰摇摇头,“不是看不上,只是我一直认为霍先生是在这么做。我其实并不赞成。不过最近看来,霍先生的手段非同一般。至少比历朝历代都向前进了一步。我以前说过,想看看霍先生怎么搞盐政。本以为霍先生折腾几年,又重蹈覆辙。不成想霍先生竟然一年就解决了几百年盐政的腌臜破事,着实令人佩服。”
高庞赶紧劝道:“老师,我之前就想请你出来做盐政。现在能请老师出山么?”
陈铭泰想了想,一时难以决断。最后只能说道:“我的理念与霍先生大大不同,虽然盐政之事,霍先生令人耳目一新。不过百万漕工又该如何?江南百姓们受益甚广,可天下哪里有所有人都受益的事情。若是霍先生能应对了百万漕工之事,我便为霍先生效力又如何!”
高庞没继续劝说。只是把准备好的一份官员考试内容给了陈铭泰。见陈铭泰并没有拒绝,霍崇觉得老师真的动心了。
华夏朝廷的公务员考试题库都是公开的,考试格式也是公开的。陈铭泰家想考试的就是陈铭泰的女儿,既然陈铭泰不拒绝,说明陈铭泰已经不反对家人出来为华夏朝廷效力。这也算是巨大的进步吧。
送走了陈铭泰,高庞就开始推动农学院建立的工作。身为江浙总督,高庞还得执行朝廷的决定。
所谓旨意,就是整个朝廷做出的决定。虽然下旨的是以皇帝霍崇的名义,作出决定的却是朝廷各部,也就是现在的委员会。一旦旨意出来,整个朝廷各部都得执行。作为地方大员的江浙总督当然也得执行。
如果江浙总督不执行,那就是抗旨。这对抗的不是霍崇,而是整个朝廷各部。
当然,相对于旨意这种朝廷的决定,霍崇个人也有他的特权,就是‘谕’,也就是‘谕令’。
谕令本身指霍崇直接对某个部门下达的命令,譬如霍崇可以对江浙总督高庞下谕令,要高庞去做什么事情。
可谕令就没有朝廷旨意这么深厚的支持背景,在历史上,尤其是明代,上谕不仅会遭到六科给事中的封驳,接到上谕的官员也经常会直接拒绝。毕竟么,皇帝个人的决定在面对整个朝廷的时候,就显得势单力孤。
所谓抗旨,基本指的都是对抗上谕,拒绝执行谕令,而不是真的对抗朝廷旨意。
对抗上谕,那是对抗皇帝。官员们是在和皇帝单挑。这个经常能博名头。
对抗旨意,就是对抗朝廷。官员们只要不是真的下了必死的决心,那就不敢把自己弄到这个一人对抗整个朝廷的位置上。
所以高庞乖乖的执行着计划,而且高庞自己也是真的支持这个计划。
所谓朝廷旨意,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要求高庞做到‘xxx’,然后一切都丢给高庞来做。
原本高庞还真的以为是这样。等高庞真的当了华夏朝廷的官,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
旨意只是一份旨意,后面如果没有相应的一系列执行规定,旨意就是瞎咧咧。
譬如建设农业学院,目的是什么,规模多大。要请什么人当老师,老师的标准是什么。执行过程中不可知与可知的内容,以及各个阶段的规划。
这不仅要高庞以及相关人等做出决定,还要对如何执行做出考核。
旨意之所以是旨意,必然有其要合理的地方。如果旨意完全是瞎哔哔,那就说明整个朝廷已经沦为瞎哔哔的场所。
正在努力做着这份工作的各个环节,高庞的另外一位老师来了。
对于这位老师,高庞并不想见他。之前差点被书院开除的事情,高庞可没办法当成完全没发生。
在那次的事情中,只有陈铭泰是以老师的身份给与高庞严厉的教导。便是如此,也弄得高庞觉得没了前途,不得不跑去霍崇那里寻求帮助。
将高庞逼到这个份上,真真不能当做没发生。高庞想起来就非常不愉快。
最后高庞还是觉得要见一下,起码可以给对方明确的拒绝。因为上次这位先生就表示了立场,他对于盐商阶层的整个崩溃十分不满。
果然如高庞所料,这位先生上来就讲了百万漕工的事情。
所谓“奈何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乃是江南的大事。
这为老师倒是很爽快的开始危言耸听,十六世纪初仅通州(今江苏南通)至仪真(今江苏仪征)漕河河道的法定劳役就达四万七千余人,其中很多由于工作性质要求使得他们可以将家人一起带到工地生活,加上特殊情况下的劳役,需要注意的是有明一朝种种所谓“特殊情况”日后愈加成为常态......所有这些,必然决定了明中后期依附于漕河生存的人口数目相当可观。
既然渤海湾海运粮食时“漂没”都能成为普遍接受的潜规则,大运河绵延千里,养活的人口及其相关的利益链条又岂是一个简单的海运所能取代?联想到崇祯裁撤精简国家公务员,裁出来下岗邮差李自成。明廷哪位皇帝要是真狠了心以海代漕,没准闯王进京这出戏就提前演了。
高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先生所说的是不是江南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