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丰丰多是周末才在家,一般周末她都是会晚起床的。
她转头看梁进锡,就看到他侧身端着一杯茶,一边看着栅栏里正玩得乐乎,冲着他傻笑的儿子,一边慢慢喝着茶。
像是完全没听到这姐弟两的斗嘴。
也不是,看他嘴角的笑意……
林舒转头,冲着丰丰就皮笑肉不笑道:“对啊,我说的没错啊,你看你姐夫,什么时候可都是早上五点钟起床,你什么时候看他晚过?你好好的一个男孩子,不跟你姐夫比,跟我比做什么?”
林祐丰同学:……
再一次败北下来。
大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林舒又收到了她妈的一封信。
“……转眼已经两年,上次收到你的照片,祯祯真是长得跟梁副团长一个模样,不过眉宇之间也有你的影子,是个很好看的孩子。上次梁副团长过来,和你爸下了好几盘棋,你爸很高兴……今年过年我们是和农场好几户下放的人家一起过的,虽然吃的东西没有那么丰富,但每样菜都是自家种的,你爸的身体又好了许多,你爸说,这样过年的气氛,倒是跟以前还在部队里一样热闹了,反是比前些年吃得更开怀些。我们在这里很好,还请勿念……一九七五年二月,母慧茹留。”
随着时间推移,平反的人越来越多,下面部分领导下放场所的条件也改善了许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九七七年七月。
林舒手牵着儿子,站在西州城火车站,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等终于看到自己丈夫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还有他身旁那两个记忆中一样熟悉,但此时却又添了些陌生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
她把儿子扔给了身边来接她爸的司机,先冲了过去。
“阿妈。”
她喊道。
李慧茹伸手抱了女儿,眼睛也有些湿润,不过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她忍了泪意,拍了拍她就稍微推开了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你看你这孩子,以前都还稳重些,现在怎么越过越孩子气了。”
“还不都是姐夫惯的,”
旁边的丰丰嘲笑道,“妈你是不知道,现在姐的脾气大得很,全家就她最大,连她儿子都得让着她呢。”
林舒从她妈怀里退出来,擦了擦眼泪,然后好笑地看一眼丰丰,刚想说“我儿子让着他妈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不成你还不如祯祯一个三岁几个月的孩子啊”,可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旁边爸妈在呢,忙吞了回去,正了正表情,不再跟丰丰耍嘴皮子,转身认认真真的冲一旁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后面的丰丰则是耸了耸肩。
……他那个装模作样的姐姐又回来了。
李慧茹却没再理会这姐弟两。
她抬头看向了前面。
前面刚刚被他妈给扔了的梁祯同学,已经自己绷着小脸,稳着小步子走过来了。
……那模样,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小梁进锡。
那表情本来是很可爱的。
可因为旁边站着的一样表情的梁进锡,又让人莫名好笑起来。
第92章
梁祯小同学迈着小短腿上了前。
林舒蹲下身子, 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祯祯,这就是外公, 外婆,是妈妈的爸爸, 妈妈,你叫外公, 外婆。”
梁祯定定看了他妈一会儿, 小表情十分认真,像是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认真答应他妈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道:“妈, 你说了很多, 很多遍了,你怎么又忘了呢?而且我记得外公外婆啊。”
半年多前他不是才跟他们一起去看过外公外婆。
稚嫩的声音里委实带着些无奈。
丰丰憋笑。
林舒却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站起了身。
据说小孩子的记忆不是金鱼记忆吗?
这会儿嫌弃, 但说故事的时候,一个故事说了几十遍还要让人继续说的时候, 怎么就不嫌弃了?
她对孩子的双标已经完全免疫。
那边祯祯已经又转头看向李慧茹和林肇同,叫道:“外公, 外婆。”
李慧茹从刚刚的错愕和忍俊不中收回表情来, 专注到面前的小朋友身上,笑道:“祯祯还记得外公外婆?”
“记得。”
梁祯有模有样的点头肯定,道, “有沙漠, 很多很多的沙。”
孩子的眼睛里是亮光。
稚嫩的声音里是向往。
但一句话却让李慧茹和林肇同怔然,更是让林舒又红了眼睛。
穿过很多很多,一望无际的黄沙之后的农场, 就算条件尚可,也是无尽的寂寞。
“好了,”
林舒拉过儿子,道,“爸,阿妈,你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累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先歇一歇吧。”
回去的路上林舒陪着爸妈坐了一车。
梁进锡则是带着儿子和丰丰坐了一辆车。
车上李慧茹笑道:“这孩子像你。”
林舒握着她妈的手。
这双手,是她小时候常握的,给过她无数的温暖,力量和依靠。
只是记忆中的这只手纤长,白皙,柔润,优雅……她可以想到无数美好的词。
可现在,手心手指磨上了厚厚的茧子,手背粗糙,皲裂,甚至还有些旧的疤痕,唯一一样的,就是仍然温暖带着柔和的力量。
林舒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挤了笑容出来,道:“妈,你就是偏心我,明明他长得就跟进锡一样。”
只有偏心她的人才总会说孩子像她。
李慧茹捏了捏女儿的手。
林舒感觉着母亲的变化。
李慧茹同样在温柔地查看女儿的变化。
看她双手仍然娇嫩,容颜依然姣好,眼眸清亮仍带着纯真,心中又酸楚又欣慰。
她道:“是长得像进锡,但神韵和某些性格很像你。”
动作,反应,甚至思考的样子,认真的眼神,都像她。
当然也有些不像,例如眼神中的果决和锋利……这应该是来自爸爸了。
或许越长大,会越来越像爸爸。
“并不是,”
林舒嗔道,“他闹腾着呢,也就是刚见到你们装个样子。”
李慧茹笑了出来。
心道,你还不是一样。
林舒陪着爸妈回了他们曾经的家。
父亲平反之后,这房子便又还给了他们。
房子已经布置一新。
没有预想中的凌乱或残旧,更没有斑驳的墙面,相反,屋子收拾的比记忆中还要整洁,家具也和五年前的一样,就连墙上挂着的壁画,长桌上的插花,都是一模一样。
当然,有些细节肯定不一样了。
例如明显翻新刷过的墙壁,虽然和以前式样相似,但是还能看出细微差别的木头床架。
李慧茹伸手拉了女儿,温声道:“何必费神做这些。”
其实在农场的这几年,心沉淀下来,能再出来已经是大喜事,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了。
她看到这些当然会温暖和感动。
但让她温暖和感动的是女儿的用心,还有一家人重新获得的团聚和自由,而不是这些东西。
林舒却是侧了脑袋骄傲道:“时间拿来做什么不是做,我高兴做这些。”
李慧茹莞尔。
晚上的时候梁进锡带着祯祯睡了林舒以前的房间,林舒则是和她妈睡了一间房。
至于她爸,就睡了书房。
林舒问李慧茹他们在农场的生活。
其实农场的生活几年如一日,每日里都是一样的作息,这两年他们通信不少,林舒也去看过他们两次,所以对他们的作息都能倒背出来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再问上一遍。
李慧茹又挑拣着农场的一些趣事,还有认识的人说了一说,看女儿专注听着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孩子贴心起来,真是让人心里又软又爱,只要有她在,就总能让人生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宁谧来。
她柔声道:“看见你现在这样,妈真高兴。”
其实是既心酸又高兴。
最开始知道她结婚的时候,她不是不担心的。
毕竟她才刚刚十八岁。
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怎么能不担心?
就算后来收到她的信,说了她跟女婿结婚的始末,说了女婿的人品和担当,她的心也从未真正放下过。
之后他们也去过农场看过他们。
不过那样匆匆一面,彼时又总带着些悲愁,便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