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县主张口欲言。
卓枝冲她安抚一笑,微微摇头。
她决定据实以告,但将遇见东宫之事略过去,说:“二十八日我确实在西市玩耍,不过莺啭儿遇刺之时,我已经离开了。若说证人,那日下午百汇楼听戏我的随从曾遇见......”
她转头看向身边燕愚,慢慢地说:“燕世子,此事倒可请燕世子作证。至于南曲,若说我是谋杀之人,那必定还有其他证据佐证,诸如何时到南曲,当日我穿什么衣裳之类,不可凭借一个奴儿之言定罪于我。”
燕愚连连点头,说:“小黄门,你瞧瞧看卓二郎这体型,再想想看莺啭儿身边的婆子,莺啭儿打他还差不多。况且,”燕愚不屑的扫了眼卓枝,上上下下,鄙夷地说:“王都知高雅,若见得她,须得赋诗三首,卓二郎一首都做不出吧!”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怎么听了这么让人难受。
小黄门喜笑颜开,连连称赞高明,拍起了燕愚的马屁,又喝了半盏茶这才带着人离开。
燕愚许是很少被人吹捧,小黄门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还沉浸其中,拍了拍卓枝,说:“二郎,你是不可能刺杀王都知的,至多就是强迫未遂被赶出南曲。”卓枝无力翻了个白眼,他长吁短叹半晌,才缓缓说:“夫子布置几篇文章,看在我帮你说话的份上,圣人不许你出门上学,那我文章就直接抄你的?”
她难以洗清嫌疑,尚且不能自保,哪顾得上文章之事?还没等卓枝说什么,燕愚罕见的同理心不知为何冒出头来,也不再提什么文章,拍拍她的肩,匆匆告退了。
回到清和堂,卓枝实在静不下心来,只好坐在廊下逗起了白鹦鹉。
这白鹦鹉是西市去年上元开市日拍卖品之一,当时便已经学会了好些吉祥话,甚至还能说几句英语。她觉得好玩,虽然价格极高昂,寿春县主仍然拍了下来,送予她当做新年礼物。
白鹦鹉单脚立在架子上,见没人搭理他,便不甘寂寞说起了怪话:“瓶儿!小美人嘎嘎!”瓶儿不理会它,反是端起一盏茶递来:“郎君,婢子调的新茶,快试试!”白鹦鹉很是不满,扑腾翅膀落到瓶儿头顶,嘎嘎直叫。瓶儿躲闪不及,茶汤撒了一地。
卓枝冷酷的捏起鹦鹉将它放回架子。
它对着卓枝大叫:“坏蛋!花卿丑八怪!”声音呱噪叫骂不停。
小东西脾气挺大。
卓枝被它逗笑,干脆上前揽住瓶儿,学着白鹦鹉的样子,将下巴抵着瓶儿发顶。白鹦鹉气的跳脚,卓枝笑眯眯的反击:“小美人是我的。”
白鹦鹉扑闪着翅膀怪叫,气的语无伦次:“小美人!美人!”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卓枝想要开口教它几句新的,回身看见了一袭织金紫袍......
——东宫燕同。
东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鄙夷,他迅速低眼移开目光,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卓枝一怔愣,赶忙松手放开瓶儿。
为什么每次与东宫见面,都伴随着奇怪场景。燕同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她没来由的感到尴尬。就好似她平日在家真的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以至于身边的鹦鹉都有样学样,成日美人美人的。
卓枝有些绝望。
陪同燕同前来的正是寿春县主,寿春县主面色平常,好似完全没发现燕同满目僵硬,招呼晚辈一般的口气,笑着说:“二郎喜欢这扁毛畜生,名字唤作白露珠,殿下瞧它如何?”
东宫抬眼看来,淡声说:“金玉其外。”
他的话似有所指。
今日之事,南曲的事霎时齐齐浮现心头,卓枝只觉一阵羞愧,几乎都要将整个人埋进土里去。就连白露珠也感到不妙,嘎嘎两声,见无人理会,便闭上一张嘴,开始若无其事整理羽毛,一副我很高贵,人类不配的表情。
卓枝向东宫行礼,她不知道东宫来建宁侯府所为何事?难道是威胁她不要讲南曲遇见的事讲出去?联想到八仙观无意听到的几句话,卓枝也知晓那定是要紧事。为了她自身安全,她也不会说。
他若是为这事而来,那可就是白跑一趟。
东宫示意他起身,对寿春县主说:“孤此番前来是为了卓二郎被指刺杀舞伎莺啭儿一事,此事紧要,有隐蔽之言,还请县主暂时回避。”寿春县主担忧的看了一眼卓枝,走到廊下,提起鹦鹉笼架,带走了惹事的鹦鹉,便回身告退。
清和堂栽植奇花异草,花枝繁茂,正中央则留出一片白鹅卵石铺成的石榴花图案的空地。
卓枝与燕同站在那片空地上,她身后是一株仍开的浓艳的石榴树,白石子地面上还有些新落下的石榴花瓣,娇艳非常。卓枝与他单独站在一处,便觉得万分不自在,侧目看向石榴树,脑中不断充斥着各种咏石榴的诗句。
东宫见卓枝身着月色织锦袍,十分清雅秀弱,他身后那片浓艳的石榴花更为他增加几分风雅。大昭素来讲究“以貌取人”......可惜他的行为不堪入目,市井之间更是多有贬言。东宫皱眉,看着卓枝羞愧的神色,又想到祖父所言,卓枝被父母宠溺长大,骄纵天真。
此时见他面含羞愧却是知晓廉耻,并非朽木一块。
思及此,东宫眉头缓缓舒展,说:“南曲旁南风馆,孤见到你,心中疑心你与他案有关,见你走后,特意派了青衣卫跟随其后,一路随你到建宁侯府。”
派人跟踪怎么能说的如此义正辞严......
卓枝垂下眼睛,默默腹诽,派人跟随她身后,这不就说明案发之时青衣卫完全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青衣卫属于皇家,圣人十二卫之一,自然万分衷心圣人,他的话不会有假,也不会被大理寺质疑。
可是若陷害她的人与宫中有关,或者说青衣卫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那这证据也就算不上证据了。毕竟她不可能逼迫青衣卫开口。东宫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难道说是将此事当做条件,威胁她要她主动提出拒绝伴读之事?
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此事。
卓枝自以为想明白了这此中关窍,道:“卓枝才被陛下口谕赐作殿下伴读,牵扯官司,确实有辱殿下名声,这便请父亲上折子请求圣人收回成命。”
东宫见他面上了悟,嘴上却说这风马牛不相干的话。一时不想与他多说:“孤此番前来,要你早日向学,莫理会闲杂俗事。南曲之事虽然隐秘,但事关一人之清白,孤不会坐视不理。”
“此事孤已奏请圣人,不日将还你清白。”
东宫说完话,也不等他回答,像是与他多呆一秒都受不了,干脆离开。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醒您:您的名誉值有所回升,当前名誉值为负三十一。希望玩家再接再厉,努力转为正值!”
为何?
对了名誉值!
就说总感觉心虚,原来是忘了这个。她都被众人怀疑是强迫不成反而杀害莺啭儿的杀人凶手了,名誉值居然一直没有掉落到负五十之外?卓枝查看历史信息,发现她的名誉值竟然一度徘徊在负四十八上下......
谢天谢地,好巧不巧恰好在安全范围内,卓枝长吁。
毕竟超过五十大关,她就直接拜拜。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醒您,圣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请玩家时刻注意与品德良好之人成为朋友,比如太子殿下,这有助于您早日完成任务哦~”
“什么意思?这是新任务吗?”
“叮咚,并非任务,玩家可自由选择探索,但逐步成为身居高位者可有效提升您的名誉值,当然名誉值过低也会影响您的官职哦,请玩家妥善安排点数,将点数增加在基本属性上更为有益~”
太学为了避免大结局,她将点数全部加给了名誉值。
与品德良好之人成为朋友?
品德良好之人又不是只有东宫一人,太学学子众多,她好好调查一下谁人品出众,而后与他多多来往,成为朋友不就好了。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醒您:太子殿下作为大昭储君,更是主要剧情人物之一,与他成为朋友名誉值提升的更快~”
这种事还搞特殊......
那是不是其他剧情人物也行?
卓枝揉着眉间,慢慢坐下。
东宫此次前来声明奏请圣人之事,可这并不代表什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见到事情真相,自然不会使真相蒙尘。书中东宫爱憎分明,时人称君子。只是,他对她的不喜那般明显。与他做朋友难度太大了。
何况她也不乐意勉强自己。
忽的眼前一花,月亮门外有道青影闪过。
她探身望去,门外人看着眼熟,那人左顾右盼,却不敢上前。她招了招手,问:“你可是父亲院子里的?可有什么事?”
小厮苦着脸,结结巴巴回答:“太子殿下遣奴给您带一句话。他说,说一个时辰后,派侍卫送史书典籍给您,要您明日之前写好文章,太子殿下会会,会亲自检查。”
卓枝:......我收回对他的赞美!
第10章 平平无奇的运动小天才……
“佩兰,白玉兰,桃叶......”瓶儿一面数着,一面将香草花叶放入木桶。
她望向白玉屏风上剪影:“县主娘娘,兰草都放齐了,今年怎么闻着不香?”
那影子微微一动,绕过屏风来到木桶前,只见寿春县主头戴金丝花冠,身着洒金赤色团花襦裙,额发高耸,面贴花钿,好一副极为隆重的装扮。她拿着玉兰图案的白瓷香粉盒,花瓣微微一点,盒子应声而开,香粉簌簌洒进木桶中。
“阿娘,不是说好了今年简单些吗?待会还要马球赛舟......”
寿春县主轻笑,拾起布巾裹住她的头发,将水擦去:“说好是说好了,可怎么能一样?我的花卿凭空遭诬陷,如今东宫上书,真相大白,又逢端午,正好用五兰汤好好洗,去污秽的!”
花卿是卓枝的“闺名”,除却寿春县主几乎没人这样称呼她。
寿春县主显然心情极好,微微一嗅,香汤中兰花香味渐渐扩散开来,芳馥悠远,便又从矮几上取来个晶莹剔透的瓶子。
卓枝扶额叹息。
这瓶里装的是兰花香露,一瓶数百金,价格昂贵,据说寻香蝶可以闻香寻人。更重要的是西域商人说兰花香露可消灾避难,卓枝自是不信,商人为了卖货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但有关她的事寿春县主总有三分迷信,一掷千金买下六瓶,商人连带送了几只寻香蝶。兰花香露滴进香汤,馥郁的香气顿时荡漾开来,这便是泡香汤的最后一道工序。
内室中雾气随着香汤的冷却渐渐消散。寿春县主坐在春凳上,指挥瓶儿为卓枝挑选合适的衣衫。
她的目光忽然停住了,走上前来,轻柔抚过卓枝的面颊,忧心忡忡说:“怎么消瘦了些,东宫不安好心,成日布置些狗屁文章,太学本就课业繁重再加之那些文章,好端端人都累瘦了。”
卓枝深以为然。
东宫布置的文章写作要求极高,引经据典阐述论据。她每写一句话都要思量好久。而且不好好写是不成的,东宫每日会为她批改作业,逐字逐句,而后在文章末尾附上她要读的书籍名。
这几日卓枝见天熬着,每天睡不过四个小时,成日犯困。
今日是端午重阳,托了节日的福,总算没有布置作业。沐浴香汤耽搁了时辰,待一番收拾齐整已经过了午时,不过也不晚完全赶得上马球比赛。
她穿一身宝蓝印团花纹齐射服,头发也用布巾高高绑起,与马尾辫样子相似。因今日是端午,寿春县主特意要她戴着一只五毒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都装了些什么。
马球赛场就设在曲江芙蓉园,来着数众,热闹非凡。先帝极爱马球,民间也极为流行,当今圣人自幼身体不佳,虽不爱下场,但也爱看马球。端午马球赛圣人也会到场,因而王公贵族包括有些外族客都会参加。卓枝如今是东宫伴读,自然随着东宫一起。
她下了马车远远就瞧见黄维德,因他一身粉衣分外显眼。黄维德是燕同的伴读之一,也是这几日东宫建宁侯府往返的送作业人,卓枝因送作业的事与他熟悉起来。
黄维德在这里,东宫定然也在。
卓枝踮脚张望,半个身着道袍的人也没见着。黄维德爽朗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卓二郎,还不上前拜见殿下!”
殿下?
一身朱色窄袖骑装,更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比她还要高出许多......这是东宫?
东宫总是纱罗道袍,宽袍广袖,道骨仙风。看着与她一般纤弱身形,那时她还想就东宫这幅身子骨怎么做到马上平叛乱的。今朝见他换了身骑射服,英姿勃发,俊秀的容貌平添几分硬朗气,整个人气质大变,不怪她没有一眼认出来。
道袍这么遮肉吗?卓枝天马行空的乱想着。
卓枝上前拜见东宫。东宫扶他起来,温和说:“昨日的文章孤看过了,进步良多,杜沈文笺读得不错,只是你的字......”
卓枝闭了闭眼,心头绝望她还是太天真了,休假难道就只是休假吗?这么短的时间里,东宫还要讲课,为她补齐知识短板,叮嘱她刻苦用功。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东宫想起这几日卓枝的作业,心中满意。果然卓枝并非朽木,只要用心提点定然能成为可用之才。只是字太过娟秀,卓枝少年郎确是不好,他正要说字帖的事,就听到远处一连声的圣人驾到。
圣人驾到,预示着马球赛即将正式提上议程。
不多时,圣人便指了都指挥使刘同师做裁判,铜锣一响,马球赛便正式开始了。分为两队,燕同这一队额间绑红缎,多是皇亲贵胄,另一队则以世家子为主,额间绑蓝缎,还有些官宦子弟间杂其间。
正要开赛,却不知为何叫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