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不想走,但她也不愿与东宫争执。
就在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卓枝顺着门向外望去,只见月亮门外进来数十人,大略一看就知都是熟人,东宫詹事府詹事领命前来了。
为首的正是宋秀文和应道奇。
应道奇见书苑亮着灯,率先迈步走来。
见到东宫,他问安:“殿下金安!”
他见到卓枝也在此处,对他微微点头,而后拾起桌案正中那本书《大昭治水》,摩挲半晌才道:“先鹤道子这本《大昭治水》竟在殿下这里,这可大好了。”
什么?
这本书难道是什么名书不成?她是见它上书大昭二字,才想恐怕是近年大昭水文情况,便将书摆在案上。
宋秀文插话:“有这本书极嘉,只可惜先鹤道子隐居终南山修道,许久没人听说过他的踪迹。”
应道奇说:“殿下将书整理出来了?我等该早日为殿下分忧。”
东宫垂眸看纸张,闻言淡声说:“多亏了卓二郎连夜忙碌。孤看过了,比孤先拟的单子更要丰富,十分齐全。”他说罢,将纸张递给应道奇。
瞬间,众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同了。
连夜,这样多的书籍,纵然一目十行连夜看完也不可能,何况整理出单子来。他们自问,没人做得到,卓二郎绝非寻常人。
因半个时辰后,东宫还要上早朝,因而趁这会,东宫引众人于崇文馆议事。
卓枝无事可做,她不懂治水调兵,运输粮草这些事。
她站在廊下,一时竟然无事可做。
崇文馆里蓝衣男子踱步而出,他见卓枝立在廊下,凑过来问:“某是陈三郎,二郎还记得吧?”
卓枝点头。
陈三郎是武将世家出身,恐怕此次押运粮草就要用的上他。这会讨论治水,他应是和自己一样,插不上话,所以才溜出来。
陈三郎是个话痨:“先鹤道子知道吧?他可真是个怪人,这些年修道也不知如何?”
卓枝尴尬笑。
陈三郎又说:“他三十岁治水出山,先帝称他是能吏,赞治水之事无人能超他其右。可惜四十来岁便又入山修道去了......他长得奇怪,半边脸上是白的,另半边黑,更怪的是他眉心长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痣。你说怪相是不是能出奇人?”
半边脸是白的,拇指大小红色痣......
这相貌怎么和终南山送她承露的古怪道子相貌这般一样?
难道说,他就是先鹤道子?
治水大师?
卓枝匆匆告别他。
这事关紧要,她不敢轻易下定论。
以免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她留了字,请刘内侍放在寝殿桌案上。毕竟她自上京城快马赶去终南山再赶回来,一来一去约莫大半天。等东宫回到寝殿休息差不多就是下午,那会此事应该已经确定。
到了那时东宫看了留字,召她进宫,她就能将这事说清楚。
※
与此同时,肃王府烛火亮了一夜。
先是肃王别院无端起大烟,众人以为肃王幼子胡闹弄翻了烛火,引起火灾。众侍卫胆战心惊,冲进去救火,没想到只是四处起了烟雾,并没有一星半点子明火。
白忙一场不说,还被肃王幼子狠狠发作一通,因被搅了兴致。
京兆尹下属小官值夜吏,更是早早得了吩咐。寻机前来问询,好巧不巧,正好碰上燕长龄训话,燕长龄狼狈相被众人看了个遍。
燕长龄是肃王幼子,如今肃王世子瘫痪在床,这仅剩的幼子不能出事。
肃王因这事半夜没睡,正要睡下,又接到了密报:淮南道急诏。
王嫣然自万年楼归来,留在肃王左右。这密报到来的突然,王嫣然听得清楚,她想起第二部 书写了个治水的仙鹤道士,书里说这人住在终南山酒岭重云观......
她忙将这事告知肃王,不料肃王却下令:“今日之内,绞杀先鹤道子,此人面若太极,额间红色痣。”
“属下领命!”
王嫣然震惊至极,她心头一动,娇声道:“莫说惹人厌的朝中事了,王爷昨夜应了嫣儿奇珍楼那套头面......”
王嫣然轻衣宝车径直去了奇珍楼,她遣开侍女,匆匆换衣自后门离开。
与此同时,卓枝到了酒岭。
可她不知身后还跟着肃王府数十刺客。
第35章 她不能看太医,不能暴露……
咚咚咚, 几声鼓响。
金市开市了!
翠翘随着他家姑娘到了金市,见姑娘踩着小步上了奇珍楼。她舒了口气,她家姑娘惯爱试戴金钗玉环, 没个一两个时辰绝不出来。翠翘了解她的爱好,也知她不爱被人打扰。
她匆匆转出去,等不及早市开市,翠翘便守在店门口踮脚张望,好赶第一波早集。
再说王嫣然遣开翠翘, 不过是头一步。事急从权, 未免暴露, 她丢给金楼管事一锭金,要他仔细遮掩。拎起裙摆, 赶紧出了侧门,一路狂奔至骡马市。交定金,雇牛车, 叫了个面相憨厚的车把式, 这才风风火火赶起路来。
那可是一锭金啊, 万年楼跳多少舞才能赚回来......
王嫣然心疼的咬手绢, 心里怒骂奇珍楼管事真是狮子大开口,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老敲竹杠了!可没法子,谁教她不留神多一句嘴, 竟要害的无辜道士殒命。
书里这场淮南水患,全权由东宫领兵救灾, 完全没有提及先鹤道士,因而两人明面上是半点关联也没。
她自然不可能多想,也不会明白, 肃王诛杀先鹤是为了阻挠淮南治水,他深知水利能吏之重,仅此一人,便可如虎添翼。为防东宫先手寻到先鹤道子,他只能先下手为强,
但这几日,她好似明白肃王并非书中那个深情男配。他有魄力,有野心,就好似潜伏在深夜中野兽,瞪着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窥探着高高在上的王座。
王嫣然退却了。
待这事结束,她打算收拾细软包裹,带着翠翘立即跑路。到那时,她有一身医术在身,沿途医病救人,顺道寻个相貌堂堂的小郎君,好好过日子岂不妙哉。
山路崎岖难行,牛车渐渐慢了,车把式一甩鞭子,趁时问:“女郎,咱们这是到了终南山下。”
她不满问:“怎么回事?不是说送我进山的吗?”
车把式弓着身子,搓了搓手说:“山路难行,都是靠脚走出来的,牛车不行......不过女郎你说的酒岭冲云观,俺知道路。”
说来说去,人生地不熟的,不就是要将她丢在这?
幸好这车把式提前说他知道路,不然她才不会多花两倍价钱雇他!
方才肃王府,她说起仙鹤道士的时候,紧要关头耍了个花头。原想着这等紧要消息,她随便一说,显不出消息珍贵。因而口中留话,这酒岭道观林立,重云观,冲云观,一字之差,其实是分立东西的两座观。
书里说,不少人都误以为酒岭只有一座重云观。只有女主角自幼长在终南山下,所以才晓得山里真实情况。正好她穿成女主,这下省事了。
若不是因为此,她可不敢跑到山里,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刺客团。
刺客团应该直冲西面重云观,她轻车上阵往东边去也。
※
卓枝将马拴在道观外老树上,抬眼看天,略略算了算时间。
这会应该是怪老道,她捂脸该称他为先鹤道子。
先鹤道子这会应该在山崖上放牛......
山崖放牛,她头次听说时也是满头问号。
先鹤道子却说的头头是道,他云游四海见过一种羊,能在陡峭山崖间如履平地,所以他想知道是环境能改变羊,还是羊天生能力非凡,因而决心换做秦川牛试验一番。
卓枝一度怀疑先鹤道子投错胎了,他应该是先鹤·达尔文。再说人家那品种就叫岩羊,没事干为难黄/牛干嘛......
山上树林茂密,完全是原始森林风貌。
车马难行,卓枝留下路小远看马。
先鹤道子出行方式简单难学,他惯爱踩着树枝,跟猴一样穿行森林。至于牛,他早就养在山崖边了。算算距离不远,卓枝没有先鹤道子的本事,只能抽出腰刀沿着密林开出一条小路。
约莫半个时辰,卓枝才来到山崖边。
山崖岩石嶙峋,灰黑褐三色相间,远远便能看到一抹黄色点缀其间。
那应该就是先鹤道子的黄/牛......
卓枝双手围成喇叭样,大声喊:“怪道子!有要事相询!”
先鹤道子扇了扇蒲扇,那蒲扇还是去夏卓二郎编好送他的。他吆喝一声,黄/牛利落的跳跃几步,很快来到他身边。先鹤道子骑上牛向卓枝走来,嘴里喊道:“包喊,来咧!”
他说的是西府雅言,意思是别喊来了。
约莫一刻钟,先鹤道子终于走到她眼前。
卓枝急急问:“怪道子,你是不是写了本《大昭治水》?”
——怪道子支支吾吾,还是认了:“咋?”
卓枝欣喜异常,她牵起黄/牛颈上草绳,心急火燎向着道观走去,一股脑将淮南道水患的事全都倒给他。末了,她急急说:“天色不早,你这就跟我进城去,先住在我家......”
“慢些,慢些!”
卓枝拽紧草绳,忧心有变,回身警惕的看着他:“你不愿去?”
闻言,先鹤道子毫不客气,一把蒲扇拍向她的头,满意大笑:“碎娃(小孩)胡说,不少书还在观里,带上一搭里(一起)走。”
两人又历经乱石路,终于回到道观中,路小远正百无聊赖的守在门外,见到他们喊道:“郎君,怪道你们可回来了!”
幸好多带了个人!卓枝叫上他,三个人一起收拾书册。
这时,山中却突然传来马蹄喧嚣声......
此处偏僻难寻,寻常半年都见不到一个人影,怎么会传来马蹄之声?
某种不幸的预感涌上心头。
卓枝吩咐先鹤道子,见势不对溜之大吉。她快步走出窄小书斋,蹬蹬几步跑上台阶,她站在高台上搭手一望,不远处竟有数十个褐衣人骑马而来,他们腰负长/刀,身背弓/弩。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