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甫一坐下,她就吩咐左右不得打扰。独自一人专心解同心结,不知东宫是怎么系的......这般难解,她想到竹林里那一幕,脸颊再度烧了起来。
    若说单是金蝴蝶,她还不甚明白。但见到同心结那一刻,她心中即欢喜又害怕。霎时她脑中一片空白,那时她想的不是东宫的问题,反而是些旁枝末节。书中杂乱内容浮现在她脑海,她失声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东宫等不到她回答,并不生气,反而摸了摸她的发......
    卓枝不禁停下手,心中生涩。她的指尖轻柔拂过织金彤带,终于还是舍不得解开,她取下彤带,珍而重之放在玉枕畔。她的身份尚且不能直言,东宫的问题她又怎么回答呢?
    她对着水银镜,勉强勾起嘴角。
    ——“郎君,县主娘娘请您去正房用晚膳。”
    卓枝看向窗外,暮色将至,远处的天际染上了层温柔的橙色。绿野堂用膳完毕,范娘子看着她,冷不丁的说了句:“二哥哥,你身上可佩戴了什么?”
    二哥哥......
    卓枝后知后觉,“二哥哥”叫的是她。
    佩戴了什么?
    她不假思索将腰间香囊解下来,范娘子不语;她又将碧玉竹簪取下,范娘子却还是摇头。
    对了!
    那块玉佩!
    她从颈上取下玉佩,范娘子终于点头,说:“正是这块宝贝,压制了‘蛊’,也遮掩了它的气息。”范娘子看向“蛊”夫人。“蛊”夫人取出个巴掌大小的紫金葫芦。范娘子适时上前,捂住她的眼睛,声音飘渺轻灵:“莫怕,莫看......”
    好一阵,她才松开了手,卓枝茫然看向四周,却什么也没瞧出。
    寿春县主急切问:“如何?”
    “蛊”夫人手中比划不停,范娘子点头说:“玉压制太久,‘蛊’萎靡不振。不如先拿下玉佩,一待‘蛊’生异变,便可动手。”
    寿春县主迟疑道:“......不会影响花卿身体吧?”
    范姝点头说:“姑母放心,我会一直陪她左右。”讲完了蛊的事,许是见气氛紧张,她又说起听闻上京夜晚开市,有女郎丽水踏青集会......
    寿春县主笑道:“正好清明节休沐,就让花卿陪你逛一逛上京。”
    先前寿春县主决心不许她擅自出门,如今有了范姝,出门玩竟是畅通无阻了。
    到清明节休沐日约莫还有十来天,这些天范姝日夜陪着卓枝。可奇怪的是系统仍无动静,不声不响不发布任务。要不是系统功能仍可使用,她都要怀疑系统只是她的臆想了。
    范姝性格爽朗,不拘小节,见多识广讲起故事来很有意思,不仅如此,她还很会饲养蝴蝶。东宫送她的金蝴蝶,便由范姝教她饲养法子。
    这几日范姝已经逛过了东市,崔南桐县以及太平峪等地。每日游玩,时间过得很快,仿佛转瞬间便到了清明节气。大昭逢年过节,不少闺中女儿都会在亲人陪伴下出行。
    因而逢节气,丽水,浊溪这些地总是拥挤不堪。范姝不愿意人挤人去逛丽水,她想逛上京夜市。
    终于等到圣人下了恩旨,准许开宵禁,允万民昼夜欢庆。这不天还不黑,范姝便已等在清和堂前,她一身上京女郎装扮,同她平日胡服短靴的模样,大不相同。
    卓枝听着她声声催促,不免失笑。
    月牙弯弯悬在天边,金市依旧热闹非凡,人潮如织。挑灯的、卖吃食的商贩,乘花担的歌伎,甚至还有不少贵族女郎列身期间。
    范姝只觉十分新奇,眼见不少女郎发间簪着各色花,她心中纳罕,小声对卓枝说:“花卿,我们也买牡丹花簪吧!”
    卓枝无奈,现下牡丹不到季节,不少女郎发上簪的牡丹,大都是家中温室所养。他们身处街上又是夜晚,哪有新鲜的牡丹花卖呢?
    她正要解释,范姝却惊喜指向前方,雀跃道:“那里不就有许多牡丹吗?”话落范姝拉起她的手,努力挤进人群中。
    卓枝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正是万年楼。楼前厅堂摆出一架时令鲜花,她心觉奇怪,万年楼是上京第一楼,平白无故怎么会开始卖花生意?
    但是见到范姝跃跃欲试的眼神,卓枝还是陪着她上前。
    范姝一时挑花了眼:“花卿,这个粉的好?还是红的好?”
    粉的是粉妆楼,红的是状元红......她看了半晌,心想范姝千里迢迢赴上京,只怕不再有机会来此,便说:“你若喜欢都买下,重云,绿珠还有白玉板......”卓枝轻声介绍。
    范姝喜爱簪花,簪了满头,还余下数朵。范姝两手全被花占着,只好示意卓枝帮她将花系在裙带上。卓枝手笨并不会系复杂的,干脆系了个蝴蝶结。
    正欲绑另一朵时,范姝摇了摇手中花,认真道:“花卿,这朵美人羞赠你......”
    ——“美人羞不适合他。”
    卓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泥金六扇屏风一转,其后露出个隔间,席上端坐着位气度高华的年轻郎君。
    卓枝:......
    东宫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中喜悦,正欲上前,待看到范姝还是停下了。
    此情此景,卓枝不知说什么好。
    范姝好似没察觉到气氛变化般,她眼波一闪,轻声问:“依阁下看,二哥哥适合什么花呢?”
    初见之后,范姝从来只称她花卿,怎么突然就呼二哥哥了.......
    卓枝轻声提醒东宫身份尊贵,却不知哪个角落冒出个冷面女郎,她一身青衣,快步上前使巧劲“扶起”范姝,裙摆一甩,两人进了万年楼隔间。
    卓枝无措:“殿下,范娘子她......”
    东宫低眉不语,手掌翻转凭空变出一朵并蒂莲。他折下半枝,簪在卓枝发间,温声说:“花卿可喜欢?”他垂眸,眼中认真不容错辨。
    “殿下,我......”
    忽的,她被东宫揽进怀中,又不知怎的一转,霎时就置身于泥金屏风后的隔间里了。金市繁华喧闹好似一下子变远,她耳边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怎么不说话,还是说花卿更喜欢美人羞?”
    第48章 孤按约前来(补充)……
    范姝自幼随大巫修行, 善使双刀,若单论起身手,她不见得比不上宫中禁卫。是已那青衣女郎现身刹那, 范姝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她本要寻机避开,如此倒也不许多费工夫。她收起警惕,放软身段,只随着青衣人的动作,翩然入了隔间。
    当日探查过卓枝身上“奇蛊”, 她便察觉其间不妙。
    只是这话自是不可当着卓枝的面讲。
    当夜不眠, 她同‘蛊’夫人思虑一宿, 列出各种法子,可到底也找不出彻底解决的办法。照密族六行推演, 卓枝已非生魂。若非这味‘蛊’,她根本活不到现在。去‘蛊’,她的性命难保;可若不去蛊, ‘蛊’依附她, 也在消耗她。
    夔龙玉能保神魂不灭, 同‘蛊’达成微妙的平衡。只要‘蛊’不发动, 卓枝命数暂保, 可这绝非长久之计。如果能找出契机,以同命蛊牵制‘蛊’,卓枝还可一救。
    寿春县主听闻, 当即要以身种蛊。范姝劝下姑母,心甘情愿只是其一, 契机妙不可言,全凭天意。见不得姑母垂泪,她使六行推演之术, 头一次算出月相。月相是反相,是警告,意味着此卦终结,不宜再算。
    范姝只能择日卜卦,不料又是月相。她此次前来正是为解决此事,她不顾警告,重新起卦,终于成卦,却算出水火既济。三阴三阳得之其位,先吉后凶,此之谓:上京险象环生,福祸相依。
    这也算是勉强指明方向了,一卦终了。范姝头痛欲裂,本命蛊震颤不安,休息许久才缓过劲来,既然上京福祸相依,她就不信找不到出路。是已,她日日陪着卓枝游玩,希望能碰到转折点。
    这些日子,她也没见到契机转折,难道说她的卦象有误?
    范姝取出那卦,耐心参详,水为利,六行之中司夜;离火盛,光明繁华,意指节庆亦指花。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她竟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这卦象清晰分明,指明了地点清明节夜,繁华且有花之处。
    是已,她生怕圣人不允开夜市,昼夜欢庆。她不好明说,只得借游玩的幌子,果然花卿相信了。
    更妙的是,她在繁花盛开处真的见到了契机。看样子两人竟然颇为熟识......范姝坐在席上,轻轻缀一口富平石冻春,入口甘甜,却也不失辛辣。这酒不错,符合她的口味。
    范姝半点不着急,她坐在席上,悠闲地饮酒,时不时侧耳听旁边的布衣老汉算命。老汉一双绿豆眼,精光四射,他说的头头是道,看来有些本事。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听那老头突然一声怪叫:“你!你这小子!”
    范姝起身望去,见那老汉手指颤颤指着的人,竟然是花卿?
    ※
    万年楼,里间。
    并蒂莲......她心中慌乱,还不明白如何对待东宫。
    她的感情毋庸置疑,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是隐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不能为了情爱,枉顾全家性命。欺君之罪,圣人绝不会放过建宁侯府。
    是已,这些日子她见不到东宫,心中反而平静。
    可是眼下卓枝被堵在隔间里,不得不直面东宫。她正欲开口申辩,抬眼却见东宫深深望着她,黑黝黝的眸,似蕴含千万种情绪,沉甸甸,一晃就会洒出来。她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要和盘托出。
    但很快,理智阻止了她。
    卓枝深吸一口气,低声说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言明范娘子真表妹假未婚妻。又再三重申两人头次见面,毫不相熟。
    东宫才算勉强满意,他心情大好,甚至连簪花的事也不纠结了。方才的失落仿若一页书,轻易翻过,他温文尔雅:“想来范娘子赴上京,独身在外等的焦急,不妨请她上来同席观灯。”
    还不是你将范表妹留在外面的?
    卓枝心中嘀咕,正欲前行,却被东宫自身后一拦,说:“忘了这个。”话落,他手指灵巧捏起卓枝肩上纽子,将余下那半面并蒂莲插进纽孔中。
    怎么将其余的并蒂莲给她了?
    东宫心思莫测,卓枝一时猜不透,索性不去细想了。两人一前一后迈出里间,将要走近范娘子时,听见一个耳熟聒噪的声音:“你你!你这小子!搅得我在崔南的生意做不成,居然还尾随我来上京!有没有天理啊!”
    卓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布衣老汉,绿豆眼,不正是崔南的那个算命老汉吗?
    布衣老汉又是一跳,他颤声:“你这郎君怎么也在,结伙作案?”
    循声望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应道奇。
    人多眼杂,自然不能放任老汉在此处喧闹。应道奇施以一礼,将老汉引进里间,温声问:“老汉的生意可出什么事了?”
    布衣老汉坐在席上,长叹一声:“米记被封,老汉的生意摊子不就没了?”
    卓枝心道米记被封还真与他们有关,心中信了三分,说:“这些日子上京生意如何?”
    布衣老汉斜眼看过来,气哼哼的说:“总少不了被纨绔子弟戏弄......但也比不得你这小子,竟敢胡说起东宫闲话......”他抱拳向上示意。
    卓枝:......
    她怎么就忘了这茬。
    卓枝闭上眼睛,等待迎接命运的鞭挞。今天总算明白千百年流传的真理,饭可以随便吃,话千万不能乱说。
    果不其然,就听东宫好奇问:“望老汉不吝赐教,什么趣话?”
    布衣老汉话一出口,顿时心生悔意。
    天子脚下,尊贵之人又非坊间戏子,怎能随意拿来取笑。可是紫袍郎君低眉看来,他一瞧就知其身份尊贵。话赶话至此,他颇感压力,遂小声:“我观这位小郎君身负凤命......难不成东宫还要娶一位男娘娘不成?”
    应道奇斥责:“放肆!快快退下!”他看向左右,禁卫躬身将老汉请了出去。
    卓枝担忧东宫恼怒,躬身行礼:“殿下恕罪,全是臣之过,还望殿下宽恕无知老儿。”
    东宫放下茶盏,不显分毫怒色,淡声说:“无妨,下不为例。”
    放下茶盏,正是委婉送客之意。应道奇见此起身,直言与友人相约,适时告辞。东宫不留他,里间徒余他们两人。卓枝生怕秋后算账,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低声建议:“殿下,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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