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峣张了张口,却哽住了,未说出口的话还卡在喉咙里,泪水却豁地滑出了眼眶。
他看着蒋秋桐,忍了一路的眼泪像是开了闸,扑簌簌地不断往下落。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很狼狈地:“……那你呢?”
这泪水不只是为了蒋秋桐,男人当然知道。可看纪峣在他面前哭,他竟然也觉得满足。
“我?”
他笑了下,可惜现在纪峣被按在他肩膀上,没看到这个昙花一直的笑容。
他手指动了动,想抽根烟,却忍住了,抬手拍了拍纪峣的肩膀,将人放开:“我已经是个大人了,纪峣。”
“大人又怎么了?我也是大人。”
“大人都比较能忍,不会再像你似的撒娇了。”
纪峣瓮声瓮气:“谁撒娇了?”
蒋秋桐不惯他的毛病,岔开了话题:“已经二百四十四阶了。”
“嗯?”纪峣没懂。
他没有蒋秋桐收放自如的本事,眼泪一开闸就止不住。他哭得看不到路,男人无奈,只能拉着他手,带着他慢慢往前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太阳在西头降落未落,垂死挣扎着洒落谢幕前的余晖。
金色的光如同流水,落在他们的发上、脸上、交握的双手上。
蒋秋桐看着他,轻声道:“三分之二,是大半生了。”
纪峣不知道他的意思,刚止住的泪却又落了下来。
“别哭了,峣峣,你哭成这样还怎么见人。”蒋秋桐无奈道,这男人好面子,一般都在心里这么叫,真叫出来的时候其实不多。
“还见什么人,不是吃顿散伙饭就走了?难道还要在这睡一晚?”
蒋秋桐却不说话了。
他只是沉默着,领着纪峣往前走。
纪峣一边乖乖被男人牵着,一边擦眼睛鼻涕。擦着擦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老蒋,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爸。”
“你爸这么带你走过?”
“没有——就是种感觉,你懂么?”
蒋秋桐垂下眼帘:“那挺好的。”
如果单说都盼着纪峣好这点,那他和纪峣他爸大概没什么不同。
他说纪峣对张鹤的感情畸形,自己对纪峣的又何尝不是?
纪峣是他了解尘世的窗口,无论是喜乐还是悲伤,他都得死死抓住纪峣,才能体会得到。以前上学时学的诗词歌赋,在认识了纪峣后,才对它们有了概念。
但正是因为太清楚这点了,蒋秋桐才越发要放手。
要是再自私些可能会更好,可到底,还是爱这个人多一点。
“纪峣,我想早点认识你。”
“……”
三百四十。
“想在一切发生之前带你走。”
“……”
三百四十六。
“想养育你,伴随你,守护你。”
“……”
三百五十一。
“想告诉你,一时的逃避没有关系,害怕没有关系,懦弱也没有关系。哪怕做出了选择,你也有反悔的机会。”
“……”
三百五十九。
“虽然人生不能重来,但是偶尔出错也没什么。因为我相信,只要还有新的风景,就能重新点亮你的眼睛。”
“……”
三百六十二。
“而作为一棵树,我能做的,只是在你路过我的时候,为你蔽阴而已。”
“…………”
纪峣再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肩膀哭得发抖。
蒋秋桐愣了下,伸出手,轻轻盖住纪峣的头顶,像是一蓬宽阔的树冠,温柔地遮住了天空的烈日和云雨。
这是第三百六十五阶。正好。
“我不走了。”纪峣把脸埋进双膝,自暴自弃地哽咽着道,“我们回去吧老蒋,既然你们不是嫌弃我,我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和你们了断?”
大概是知道会被原谅,便又有了撒娇的底气。刚才在温霖和于思远面前,纪峣的表现都堪称沉稳可靠,稳得一批。
蒋秋桐微顿。
像是人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后,才能艰难地吐出真话,蒋秋桐沉默良久,才哑声道:“如果我说,山顶不是什么散伙饭,而是张鹤呢?”
“……”
纪峣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他猛地想起于思远的话。
勇士所经历的漫长的路程,是得到奖励前必经的磨难。
所以,他是勇士,他们几个是磨难,而奖励呢?奖励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是张鹤。
他们几乎已经把答案写在了脸上,只是他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纪峣第一反应是荒谬:“张鹤疯了?”
蒋秋桐只道:“他疯没疯,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向他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纪峣彻底不知道怎么反应了,他茫茫然地看向蒋秋桐,下意识让对方拿主意:“老蒋,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蒋秋桐抬了抬下巴:“张鹤早就到了,你到底还要让他等多久?”
纪峣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蹭地蹿了一大步。
三百六十七。
蒋秋桐仍旧站在第三百六十五阶上,仰着头看他。
纪峣脸上仍留泪痕,他浑浑噩噩地大步往前,心脏仿佛被强行撕扯又拼好,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像是身后被人狠狠往前推,他听到蒋秋桐在他身后道:“纪峣,跑起来!”
“——跑!”
快跑吧纪峣,去迎接你的奖励,你的半身,你灵魂最渴慕的人。
-
蒋秋桐正在练字。
蒋春水搞不来这些玩意,以前为了讨好老爷子,捏着鼻子学过。后来老爷子给出明话,说把资源优先供给她,她就再没干过这事儿。
她嗑着瓜子凑过来瞧:“写得什么,我看看?”
她弟嫌弃地推开她:“别把瓜子皮沾到我的墨宝上。”
“谁会称呼自己的字儿是‘墨宝’啊,你简直有病。”
蒋秋桐不理她,把人往外面一推,自己也关门走了出去。
桌上摊着未干的墨迹,被镇纸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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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走马去,遥似踏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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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骄傲么?”
第163章 chap.0(我赶上了!)
冬天总是很冷,寒风如刀,刮过人的皮肤,总有种会撕扯下血肉的感觉。
七岁的张鹤跺了跺脚,想把缠绕在身上的麻木冷意驱走。他从菜市场出来,将买来的白菜和鸡蛋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这辆自行车是他爸的,很高,但好在他从小就比同龄人发育得快,骑起来到还算利索。
自行车的后座坐着一个小孩,比起看着已经是个大孩子的张鹤,他要白净不少,也矮了许多。
同样七岁的纪峣见他出来,赶紧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卡。那是干脆面里附赠的卡片,张鹤已经集齐了快一套,只差这么一张。
他眼睛亮闪闪的:“你看!我刚才等你时买的,结果就拆出来了!”
张鹤见到他就觉得烦,那烦不是针对纪峣,而是那种甩不开包袱的感觉。
自从上了小学起,他慢慢的,就莫名成了这小子的保姆。
一开始只是和从前一样,一起上学放学;接着是偶尔把纪峣带回自己家一起玩;然后是顺便给他做饭;现在,纪峣已经直接睡在他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