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来偷袭,怎么就带上师门荣辱了。崇玉根本就不在意这种轻狂的冲动和莫名其妙就要一分高下的意气。
可是湛瑛似乎已经把他当作对手了,崇玉看着双手握剑,目光坚定、微微发抖的身形和渗血的胸口却预示着她的身体,正处在非常差的境地。
湛瑛将一把剑踢向他,崇玉抬手接住。
一场不对等的比试就开始了。
崇玉非常不愿意继续出手,他会觉得自己在单方面殴打一个重伤的病人。
他显然低估了湛瑛的意志和实力。
凌厉的剑势攻向自己,饶是全力抵挡避锋,他身上都是被威力极高的剑气破开的伤口。
地上七人又经受了一波无情的攻击。
“………”
原来是他们八个人在单方面挨打啊!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是湛瑛的对手。
不论从修为或是灵力甚至是自己最擅长的心法,他都比不过对面那位看起来几乎遭受重创摇摇欲坠的人。
但他不能拒绝事到如今的对战。因为剑修的尊严绝对不允许对手弃剑逃跑。
崇玉都开始疑惑要不要换个地方再打,那七个人看上去快要不行了,虽然明明是他们先气势汹汹明枪暗箭一齐偷袭。
但是再打下去,这几个人的伤势快要雪上加霜了。还有湛瑛也是……
他其实更不愿意湛瑛再打下去了。比起同门师兄弟,他反而更喜欢湛瑛的不屈。
湛瑛却忽然皱了眉,崇玉只见她猎猎飞舞的衣襟晃动一下,便欲坠似的后退一步。随后湛瑛便在师弟们不可思议的狂喜中收回灵剑,染血的手捡起地上的竹篓,抬脚便走了。
师弟咳着血欣喜道:“师兄,是我们赢了!!”
崇玉“硄!”地一声扔掉早就不愿握住的那把飞剑,心想,谁赢了反正我都没赢。
似乎是听见他弃剑的铮鸣声,已经纵上云阶的湛瑛心有所感地回身看向崇玉。
崇玉蓦然抬首。
高台上,青衫流卷如云,清冷孤傲的少女淡漠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无悲无喜,不带感情地第一次看了他这么一眼。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崇玉。
他一直记得这一眼。他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常常觉得湛瑛看出他无意对垒的犹豫和放弃之意。所以她不再将自己作为对手。
那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他常常这样揣想,却永远无法抵达她的思绪。只能记得自己当时“怦怦”鼓躁的心跳和耳畔霎那间万籁俱静的死寂。
后来,师尊礼尚往来,派崇玉去点磬台关照一下剑仙首徒的伤势。
比起他们灵修一门,剑仙弟子简直少得可怜,点磬台也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弟子在过招。
没有人领他寻路,崇玉只能抓几个剑修询问方向和位置。
崇玉轻手轻脚地攀上望月楼,他总怕自己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听闻剑仙总是独居在最高处的楼首。
欲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却先听得一副沉静低柔的男声:“又是被人找上门来缠斗受的伤?”
“嗯。”是他几乎没听过的,湛瑛的声音。
随后是衣衫窸窣、瓷瓶碰撞的一连串响动。
“还好。”
归无遗的手落在湛瑛胸前一道刺目的伤口上。铁蒺藜剐掉了她一块皮肉。
湛瑛没有低头,她只见眼前白衣晃动的身影,和师尊俯身验伤时落在她胸口皮肤上、眼睛前清凉的触感。
崇玉见那位一直被谣传得不近人情、冷若冰霜的剑仙比起寡言少语的湛瑛来倒更显得言辞亲切,语意温柔。
少年几乎都鼓起勇气要叩门了,却见归无遗似乎快要离开的时候,纤尘不染的白衣似乎冒出一股难以察觉的黑影,归无遗离开前忽然背转身望着被帘帏遮挡的地方,湛瑛在那里。
崇玉便看见归无遗背在身后正无意识摩挲指腹的手。
他听见那个低柔的男声道:“下次再有找上门的私斗,不必理会。或者……让他们来找我。”
湛瑛没有说话。
崇玉眨了眨眼,不知道沉默的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不声不响地,归无遗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崇玉顿时结结巴巴道:“剑…剑仙前辈,这…这是我们师尊送来替师姐治伤的灵芝膏。”
崇玉虽然害怕,却也抵不过少年人的好奇心飞快抬首看了一眼归无遗的面容才恭敬地垂下头。
只听得头顶一句带着冷意的答音:“知道了。”没有责怪他偷听。
崇玉憋不住呼吸地大口喘气,再抬头,归无遗已经走了。他端着漆盘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
湛瑛闻声走出来,到他面前,伸手将灵芝膏拿去,崇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敞开的衣襟,一道可怖的占据了小半块柔腻肌肤的伤口赫然在眼前,可更奇异是,暴露在他视线中的半圆的雪乳,再往下一点……在衣襟往下拉开迭起的褶皱间阴影处,露出一点艳如海棠的旖旎之色。
崇玉指节死死地握紧漆盘,飞快地收回目光,视线只敢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他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非礼勿视,拼命试图阻止心绪往往某个令人紧张的地方陷落。
但是他全部的克制和隐忍都在湛瑛睁着一双似上了釉彩似的、黑白分明、灵气摄人的眼中化散了,湛瑛试图将那涂在伤口上的灵芝膏,用莹白的指腹刮起米粒大的一团,伸出嫣红的舌尖试探性地一舔——
不敢看了,崇玉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知道只有闭上眼,封闭自己的五感、以及赶快放下东西逃开。
湛瑛却奇怪地凑近俯身看了一眼崇玉紧张不安、僵硬无比的肢体,崇玉感到她的气息卷起一股蒸腾的潮雾,又化成水汽似的落在他皮肤上,一阵清风徐来、毛孔欲张的温凉。
崇玉受了触动似的,猛然睁开眼,从敞开的衣襟望见一对起伏连绵、玉质莹润乳房的暗影,然后是釉色光泽、黑葡萄似的含水的眼睛,正冷淡地望着他。
“你……你,师、师姐,你要做什么?”
湛瑛皱眉道:“我能对你做什么?”伤口泛起一股撕裂感的疼痛。
崇玉从绮念中回神,耳尖和脸颊都烧得通红,他都快要愧疚不安了。
少年期期艾艾,红着脸、垂着眼、低声道:“师、师姐,灵芝膏只能外敷,不能吃的。”
湛瑛失望地看了一眼灵芝膏美味可口的色泽。
崇玉不知道哪里鼓起的勇气,他只是冒昧地揣想到,剑仙不至于亲自为弟子上药吧。
于是他从湛瑛手中打开的冬青釉的太白双耳罐中擦过一片薄薄的灵膏。
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就像黑暗中也能准确摸到自己的胸口和嘴唇那样,用暂时难以忘却、可比拟感受自己身体躁动的本体感觉,往他方才见过的伤口处擦去。
湛瑛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指腹上的玉膏反手擦在他自己的脸颊上。崇玉只愣愣地听见她道:“师父帮我上过药了。”
崇玉呆呆地默然无言。
剑仙对首徒真的很关照啊。自己作为首徒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待遇。最多是照管更多杂事、多听得几句长辈似的教诲。
湛瑛又回到那间只有归无遗一人居住的问心阁了。
崇玉伸手将脸颊上的玉膏捻下来在指腹着迷似地细细揉搓着。
他朝那间幽深静谧的内室收回牵得长长的、遥远的目光。发觉自己心里装满了许多说不清楚的疑问和失落。
这之后,即便师兄弟都声称打赢了剑仙首徒,却也并未像以前那样轻蔑地对待关于湛瑛的传闻了。
再后来,门派大比,湛瑛成为苍城派唯一挑战剑灵成功的剑修弟子后。
作为对湛瑛在外替门派扬名的回报,他的师兄弟们提起湛瑛的时候都充满了钦佩和欣赏。似乎同时都意识到了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同门或同派的任何人,更不是一同修真的哪位修士。
大家似乎都放弃了对湛瑛的挑衅和执念,崇玉就只能偶然听得几样关于她的一次次令人震撼惊叹的事迹。
而他想听的却是,她有没有再受伤、剑仙仍像以前那样待她好吗?她…还记得我吗?
崇玉单手撑着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侧,却忽然奇怪地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