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不清楚——”电梯难等,余旸直接走楼梯,楼道光线昏暗,偶尔下来几个动作迟缓的病人,目光古怪地看着余旸,余旸将挎包扔到背后,爬到五楼时,他用手背揩额头,这才发现浑身湿了大半,分不清雨水与汗水。今天摔车的人是谁?是谁他都不愿意,手机震了震,余旸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好友通过申请,对方 id 很简单,就一个字‘凯’,“余旸?”
    余旸赶忙拨通季凯的语音电话,问:“你们在哪儿?”
    听筒传来护士要求家属让让的声音,季凯瞬间反应过来:“不是郑栖——”余旸不相信,继续追问:“不是说从急诊过来的吗,我找了一路,没看见人。”
    “郑栖去缴费了,”季凯握住手机,“他可能没看手机,你在哪儿?”我带你找郑栖,后半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季凯从人群中看到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t 恤紧贴心口,短发乌黑又凌乱,他握紧手机,忙不迭地探寻四周,电话还没挂,季凯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带点憋气音。
    下一秒,视线交错,季凯迎上一道目光——他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先是蓄起泪水,濒临崩溃的边缘,眼里交织委屈、担忧还有沉甸的愤怒,他很难想象这种目光出自余旸,所谓一眼万年,季凯说不出一句话来。很快,他发现余旸在看谁,郑栖从侧过面走来,手里拿着一堆收据,也像在找人,季凯手腕微颤,视线停在余旸身上,手却按住郑栖的肩膀:“余旸在找你。”说着,他推了郑栖一把,好让他看清余旸所在的位置,他步伐后退。
    看见郑栖那一瞬,余旸浑身力气像是用完了,喉咙堵一口气,实在酸胀难忍——他看清楚了,郑栖好手好脚地站那儿,没有受伤,他正在跟季凯说话。
    季凯抬起下巴,指向斜前方:“那儿——”“谢了。”郑栖拍拍季凯的胳膊,“单子你先拿着。”说完,他朝余旸奔去。
    有那么一瞬,余旸真有点恨郑栖,倒不是因为他真有多坏,是因为他太爱郑栖了,爱到为他失魂落魄,一听到有人出事,他脑子里立刻想象了无数种情况,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赛车了,要是瘸了,或是坐轮椅也没关系,要给郑栖穿上干净袜子,经常推他出去晒太阳。
    可郑栖呢,他奔来时神色如常,像个事外人,全然感受不到余旸那种复杂又惆怅,这当然不怪郑栖,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关心队友,根本没空看手机,也没及时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
    ——为什么这么恨,余旸问自己,为他肝肠寸断之际,恨他大概不懂。
    余旸木然站在原地,竭力忍住泪水,他没理会郑栖在说什么,直接往季凯消失的方向走,他想得很清楚,就算郑栖没受伤,他也要去看看伤员,也不枉雷雨中奔赴一场。
    郑栖没搞清状况,只问:“你怎么回来了?车子晚点了吗?有没有吃晚饭——”手刚碰到余旸的肩膀,余旸冲他喊:“你别碰我!”
    声音一出,走廊骤然寂静,余旸平时从不在公众场合大声说话,对郑栖更是爱护,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这种违背本性的失控,让余旸狼狈又无地自容,他羞耻、自责,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差劲了,但他克制不住,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差劲就差劲吧。
    谁来体会一下钻心的疼,再装作风淡云轻,反正余旸做不到。
    季凯察觉到声响,回头一看,余旸和郑栖在不远处吵架,郑栖竭力解释,试图拥抱余旸,余旸没有再大声喊,很安静地拒绝,反正怎么样都不让郑栖抱。
    到最后,余旸走到季凯身旁,语气很轻:“谁受伤了?需要什么帮助。”
    郑栖站在余旸身后,眉眼沉沉,没敢再招惹余旸。
    “是大厉,左腿压迫性骨折,”季凯朝郑栖示意,“已经联系他女朋友了,十点多应该能到。”
    余旸问:“钱够吗。”
    “够。”郑栖应声,再怎么样他也会帮忙。
    余旸白他一眼:“谁问你了。”
    郑栖收回视线,很自觉地保持沉默。
    一直等大厉从手术室里出来,左脚吊着石膏,睡眼沉沉,余旸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快十一点了,走廊上零星走着几个复健的病人,余旸靠坐在排椅里,后脑勺抵着墙壁,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好几次他都快要睡着了,脑袋不自觉往旁边偏,郑栖见况立即伸手,托住余旸的脸颊,起初余旸并不领情,拍他的手背,郑栖结结实实挨着,没有松开手。
    就这样,郑栖一手托着余旸的脑袋,站在余旸身边,因为余旸不让他坐。
    ——谁知道余旸吃了什么炸药,郑栖倒霉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余旸循声而望——是一个长发女人,模样端庄、美丽,眼角微红,拽住吴岩的衣袖,竭力保持镇定,但仍掩不住慌乱:“大厉呢?”
    “睡了。”吴岩声音很轻,宽慰她:“手术很顺利。”
    正说着,吴岩跟其余几个人介绍道:“易倩,大厉女朋友。”
    郑栖朝对方点头,“有我们在,别担心。”
    易倩努力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哎、谢谢了——”说着,她屏住呼吸,朝病房内探了一眼,轻声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可以。”叶泽林指向靠窗的位置,“在那儿。”
    接下来,余旸就看不全了,郑栖倒是挺关心大厉,时不时探头去看,他看见易倩握住大厉的手,轻声抽泣起来,再低头看看余旸,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余旸起身:“我准备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大厉吧。”
    “走什么,几点了。”郑栖站直身体,连忙拦住余旸。
    余旸一脸倔强地看着他,郑栖有点心虚,不太自在地挠了挠耳朵,明白了余旸究竟为什么生气,有点心有余悸,只说:“我送你。”后边再想办法负荆请罪吧,我靠,为什么一紧张脑子里全是成语。
    出了医院,夜里雨小了点,地上仍湿漉漉的,余旸伸手试探雨滴,郑栖伸手帮他挡雨,余旸照常翻眼睛,但情绪比刚才好多了,不再看着郑栖想骂他简直是个猪头。
    余旸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两下,终于觉得有点不得劲:“我箱子呢?”
    郑栖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一脸我也不知道的表情,“你带箱子了?”
    “带了,”余旸仔细回忆起来,“下车我明明提了,我放哪儿了——”郑栖说:“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明天再走,等我陪完大厉再来找你。”说着,他拿出手机查看附近的酒店,“箱子明天再找。”再怎么说,人比箱子重要。
    一听这话,余旸瞅着他,郁闷又认真,简直像个小炮仗:“必须找到箱子!”
    第59章 算谢你
    迟来的更新~久等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郑栖朝四周看了看,回过头时撞见余旸余怒未消的眼睛,眼看下一秒就要冲他喊,郑栖当机立断:“先去看监控!”
    余旸忍住脾气,闷头跟在郑栖身后。
    住院部灯火通明,一楼医护人员步履匆忙,这栋楼前后及角落都装有监控,余旸又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弄丢的箱子,要在这么人来人往的地方,找到东西并非易事。
    反正余旸早就气饱了,一句话都懒得说,他就这么站在门卫室附近,听见郑栖跟保安说话:“您看看八点多的监控,一个白箱子,20 寸。”
    保安说:“你自己找吧。”
    余旸往屋内探去,瞧见郑栖坐在保安左边,屏幕幽蓝的光芒反射在他脸上,有种冷峻的严肃感,鼠标点击声细微,过了十多分钟后声响开始变得密集,保安泡完茶,也看得出神:“哎——哎,放大。”
    听动静像是找到了,余旸立马凑近看,郑栖眉眼专注地盯着九宫格画面,鼠标移动到其中一帧,画面停在急诊室,余旸拎着箱子狂奔过来,进去之前忽然撒手,箱子停留在原地。再拉快进度条,急诊室门口人影重重,一直到夜里 10 点多,箱子还在。
    “是谁拿走了吗。”余旸问。
    郑栖没说话,继续拖动视频播放进度,10:40 分,有个陌生男人出现,他只是站一旁打电话,从视频上看这人应该三十出头。待讲完电话,这人蹲在一旁的花坛边缘,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余旸的箱子。
    起初他并没有上前去拿,是盯着看了十多分钟,想拎走箱子又有点犹豫——他先上前握住拉杆,前后推两下,顺带回顾身后,单看样子简直像帮朋友看住旅行箱。
    余旸瞧得心里发毛,“是不是他?”
    郑栖将视频拖到十分之前,箱子仍在,那个陌生男人反而不见了,“他在试探,怕被人发现。”正说着,画面持续进行,男人终于鼓足勇气,推着箱子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大着胆子迈步向前。
    “就是他!”余旸气息不稳,“看时间应该没多过久吧,我要去找他!”他往马路方向走了,再等下去,箱子要找不回来了。
    郑栖随即起身,跟保安大哥说了‘谢谢’,赶在余旸冲出去之前,迅速拽住他的胳膊,语气很沉稳:“先报警。”
    说着,郑栖牵住他的手,边走边打电话,跟警察同志讲述事情原委,“对,从医院的监控上看,应该才走,我们也会找的。”
    “好,给您添麻烦了,”郑栖应声,“我们这就来。”
    挂了电话,郑栖说:“让咱们去警察局等——”余旸眼眶微红,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满脑子都是箱子找不回来了怎么办,即便跟郑栖上了出租车,他心里仍梗着一口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容易牵连无辜,他想好了,箱子找不回来,他一定要跟郑栖算账!都怪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失魂落魄也好,意外横生也罢,全都赖郑栖!
    等红绿灯时,郑栖像往常一样寻找余旸的手,余旸飞快收回手,倔犟地看向窗外,身和心都在抗拒郑栖的靠近。光斑落在玻璃窗上,人影飞速而过,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随着箱子丢失,余旸觉得自己的心也丢了,找不回来,很绝望,也很无奈。
    十来分钟后,车子终于停在警局门口,郑栖结账下车,即便知道余旸仍不愿意搭理他,他还是伸了手——果然,余旸装作没有看见,加快步伐,郁闷地朝警局走去。
    以前没深夜来过警局,余旸今天算是见识了,人民警察每天忙得很,这不,大晚上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举手靠墙站,警察同志呵斥道:“聚众斗殴,要判刑的知不知道?”
    “谁起的头?”
    五个男生站成一排,其中一个嗤笑,看上去醉醺醺的,“我。”
    “王得文——”警察拉长声音,“老熟人了,是不是?上回还没检讨够呢,你爸——”话没说完,年轻人骤然青筋暴跳,梗着脖子吼:“别提他!我爸早死了——”这声怒吼,让空气骤然一静,警察同志无奈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很快,另一位女警察走过来,“哪位物品遗失了?”
    余旸连忙说:“我!”他继续补充道:“一个 20 寸的箱子,来之前我们报警了。”
    名叫王得文的男生忽然转过头,那是一张青涩又倔强的脸庞,留着寸头,皮肤晒成小麦色,他忽然笑了,跟方才呵斥他的警察打趣,“吴叔,人家箱子丢了,你们都帮忙找,我妈不要我了,你们怎么不帮我找?”
    “你少闹腾,”吴警官警告他,“再闹真要记档案里边。”
    女警察轻咳一声,提醒他:“少说两句。”说完,她合上文件夹,话是对余旸和郑栖说的,“我们同事接到电话过去找了,过来这边等。”
    余旸望着郑栖,小声说:“万一等不回来呢。”
    “先等等,应该是有线索才让咱们等的。”郑栖眉眼温和地看着他,眼角藏着疲惫,仍充满耐心,还拍了拍余旸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余旸赶忙躲开:“不要你碰我。”
    说完,他立马跟上警察的步伐,要去前边的等候厅等待结果。
    等待过程总是充满煎熬,余旸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好几次差点睡着了,郑栖要搂着他,余旸也竭力推开,还一脸嫌弃的模样,到最后,他实在累得不行,趴在长椅上打盹。
    趁着他熟睡,郑栖将自己的手垫在余旸脸庞处,免得他睡得不舒服。
    挂钟指针即将指向数字‘1’时,门口传来嘈杂声,“不是你的东西还拿?跑?跑能解决问题吗?捡到东西不还,失主有权起诉知不知道?”
    这道声音让余旸忽然醒来,他‘腾’得一下坐直身体,脸上出现从未有的认真与坚决,“我箱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警察同志推着一个男人,对方双手剪在背后,多半是被铐住了。
    另一个警察将箱子推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郑栖打量着那人,身量跟视频里相差无几,再看余旸,他已经打开箱子,蹲在地上翻找东西,里面有个相机套子,另加一些衣物,这次余旸都没待多久,估计不少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墨镜盒子滚落在地,余旸越找越心急,嘴里不断重复着:“没有——没有,丢了。”
    “什么东西。”郑栖俯身问。
    余旸没有理会他,起身冲到男人面前,双手‘轰’一下拍响桌子:“我手账呢!”
    男人一脸不知情的模样,“我不知道啊,”说着,他像很有理一样,“那箱子没人要好不好?我要是知道有人要,肯定不会捡。”
    郑栖说:“那你跑什么。”
    “谁跑了——”一路被警察跟,不跑才怪,他索性赖到底了:“能放我走了吗。”
    “不能!”余旸瞪着他,见这人眉眼闪躲,立刻凑上前去搜身,连警察都没拦得住他,很快余旸就发现异常:“把我手账给我!”
    警察见他情绪起来了,在中间解围,“有事交给我们,别激动。”
    余旸指着陌生男人,“我手办在他身上,我刚刚摸到了,在他侧腰。”
    这么一说,男人莫名紧张起来,嘴里嚷嚷着:“干什么啊,别乱搜身好吗,东西不是已经还了吗。”他正狡辩着,警察动作迅速地将东西搜出来,‘啪’一下扔桌上,“这是什么?”
    男人立刻不说话。
    郑栖算是松了一口气,东西找到就好。
    可是接下来,余旸翻了一遍,脸色不太对劲,“我钱呢?”
    “什么钱。”男人一脸正经,“我还没等来得及拿呢!”
    余旸抬高音量:“夹在第32 页,两张人民币,尾号 0915,还有一张是 1217,你仔细想!”
    听见余旸这么说,男人也气冲冲:“我不知道!”他顿了顿,一副自认倒霉的模样,“我再说一遍,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警察就来了。”
    “小偷就是小偷,嘴里没一句实话。”余旸说。
    男人狡辩:“东西是我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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