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揉进了一片温暖的柔软之中。四周呛鼻的血腥与焦糊里,齐路遥嗅到了淡淡的甜牛奶香。
他又在这样的香味中昏昏欲睡起来。
有这样的奶味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切都会化成三个字没事了。
难得没有做梦,似乎是因为太累,又似乎是因为过于放松。
齐路遥睁开双眼时,强烈的日光几乎要把他的角膜烧穿。他挣扎了几下,定了定神,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此时他正躺在一辆履带式装甲车内,路程不算颠簸,但车体轻微的晃动,却震得他肋骨生疼。
他吸了口气,瞬间疼得泪流满面:嘶
齐路遥惊悚而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肋骨,开口的声音都在打颤:断了?
他悄悄撩开自己的衣服,贴身绑着一圈肋骨骨折固定带,穿戴规范严整一丝不苟,两侧绑带系着对称严谨的结。
那是夏星河习惯性的八字结,上面还残留着意思只有他能嗅得到的奶香气。
一想到夏星河撩开自己衣服,贴着自己的身子给自己穿戴固定带、还忍不住渗出些信息素的模样,齐路遥便一阵热血上头。
这段时间禁欲太久了,连脑补一下身体接触都能让齐兔子春心四起。
抬头,那两个应当比自己摔得更惨的alpha,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前面的车座上,似乎只是留了些皮外伤。
他忽然不爽起来alpha和omega的身体机能和自愈力,真的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看着一边的旺财正傻不拉几地盯着墨远游的背影,齐路遥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他一把捞回了那个扑棱着金属翅膀的小球,狠狠朝它脑袋瓜子上擂了一拳。
这擂拳的动作再一次扯到他可怜兮兮的断骨,一阵龇牙咧嘴之后,齐路遥瞪了一眼旺财,气愤道:滚蛋!
遭受一场无妄之灾的旺财,委屈得连指示灯都要流出血泪来。它嘤嘤着收起翅膀,跑去角落给自己充电了。
车后传来的动静终于让夏星河抬起头他果然又在看书。
但是那人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让齐路遥小小地膈应了一下虽然他知道,这人只是在乖乖听他话,不和自己再有任何瓜葛罢了。
但就是膈应!!
正在他认认真真膈应的时候,墨远游旁边的座位后面,探出个头来是鹿柴。
齐路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远游,这两人黏腻在一起的样子,更是让他没断的左侧肋骨都生生气得快炸裂。
齐老师醒啦?少年轻柔温润的语调在车间荡开,伤口还好吗?
对上鹿柴那双干净得像是小鹿般的双眸,齐路遥瞬间觉得,自己居然对这样的孩子生气,简直是罪该万死。
齐路遥调整好心态,艰难地点点头,撑起身子。
齐老师,昨晚出了事之后我们就跟大部队走散了,许可杨也在和我们在一起。
爆炸清扫掉了很大一片丧尸,给我们争取到了充分的时间等待救援。
鹿柴一边伸手扶他起来,一边柔声细语地给他讲解着,似乎生怕自己音量大一些,就吵到了这位病患一般。
好家伙,直接给齐路遥整得负罪感加倍了。
那急救车齐路遥试探着抛出问句。他知道是晏青动的手脚,但是他想在亲耳确认这件事。
同时,他更想搞清楚的是,墨远游为什么会知道车有问题。
果然,一听到这话,鹿柴便有些犹豫地看向墨远游。
那人接到眼神示意,一脸坦然地抬起头:我昨晚看见宴中校捣鼓车了,就有些担心夏上校会不会出事。
在那之后,我看见陈钰姐质问晏中校,问他为什么要在车上动手脚。墨远游笑道,这人大概是真的没想到夏上校会冲上去,听他的意思是,他之前安排的是许可杨吧。
这话一出,车厢里便陷入了一种诡谲的沉默许可杨本人现在就在驾驶室坐着,并没有听见他们这番话来。
但是傻子都能听出来,晏青就是打算拿他的命换大家的安全。
在末世里每条命的价值都是不对等的,这就是事实。
这样歪曲的价值观似乎戳中了鹿柴敏感的内心,墨远游扭头看向他,接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移话题:
机车是我跟小鹿晚上散步的时候,在后面那栋居民楼看到的,觉得可能有用就借来了,现在已经完全报废了。
墨远游:夏上校反应真的很快,我以为我们去晚了呢。
这人直接把话抛给了夏星河。
那被点名的上校同学不得不抬起头来,回答道:他应该是把二冲程发动机曲轴油封唇口的自紧弹簧给下了,这样汽车发动的时候就很容易产生爆炸。
夏星河:我上车就闻到了淡淡的汽油味,猜测应当是发动机曲柄室有漏气,所以提前做了跳车的准备。
这两句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静默。
半晌,墨远游才默默发问道:曲柄室漏气你都能闻到?
夏星河一脸认真:我嗅觉确实还可以。
齐路遥点头,伸手拍了拍夏星河的脑袋,宛如夸奖一直大型犬:好狗。
可怕的不是前男友把人当狗看,而是受害者本人对此表示接受度良好。
几个人带着面面相觑了半天,好狗同志夏星河才开口打了个圆场:
晏青本来确实是安排许可杨去的,我当时更方便,就临时替了他。好险没让他去。
齐路遥抬起头。先前的轮回里,并没有像夏星河这样的上校,所以许可杨以同样的方式,死了无数次。
这一次,如果夏星河没有替他,那么许可杨依旧会像那一次次轮回一般,死在爆炸之中。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和墨远游去救夏星河,死在爆炸中的就是他。
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链,却让齐路遥陷入了莫大的困惑之中。
是夏星河改变了许可杨的死,还是自己改变了夏星河的死?谁改变了时间,亦或者说,究竟谁可以改变时间?
肋骨间的疼痛再次让他陷入难受的困顿之中。他给自己打了一剂镇痛剂,便抱起旺财昏沉沉的睡下了。
这小球是个很好的抱枕,除了有些硌人之外,可以调节体表温度。
这与人体无异的温暖很快让齐路遥意识迷离起来。朦朦胧胧坠进梦里,除了思维有些怠惰之外,一切都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齐路遥蜷起身子,认真而专注地环抱住怀中的那片温暖。他似乎跌进了夏星河家的双人床中,那人的脑袋在怀中轻轻蹭着。
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仿佛如饮鸩止渴,撩得齐路遥呼吸急促起来。
夏嗓子里挤出那单音节的一瞬间,齐路遥便被自己来自梦境外的声音惊醒。
他抽搐了一下,骤地睁开眼。正巧对上夏星河幽幽偷来的目光。
那人的名字说了一半还挂在嘴边,抬头间,齐路遥感受到了极其真实的心脏骤停。
那人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眉宇间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
你、果、然、还、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夏星河:证据确凿,请立刻逮捕这名芳心纵火犯!
齐路遥:冤枉!我只是馋你的身子!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第20章 强风转向07
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春梦的一瞬间,齐路遥只想撕嘴自尽。
同时,这位前男友的眼神,更是灼烧得他生不如死那样湿漉漉却又坚定的目光,让他有种当着看门狗的面、偷走主人家骨头的错觉。
方才那喊出口的夏星河的夏,简直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公开处刑的刀,随时随地都会让他魂飞魄散。
尴尬又维持了数秒,齐路遥灵机一动,哑着嗓子把手搭到心口:夏吓死我了
夏星河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做噩梦了?
齐路遥虚弱地点点头,一副惊慌而后怕的苍白。
然而内心疯狂却吐槽睡着是春梦,醒来是噩梦。夏星河,真有你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辨别他说的真伪。这样的审视的目光更是让心虚份子齐某心跳过速。
刺激,自从了进入轮回之后就鲜少这么刺激了。齐路遥内心只想疯狂流泪。
惊心动魄的对视之后,夏星河突然移动目光,继而轻笑起来。
这不笑便罢,一笑齐路遥可就恨不得找个鸡蛋、在蛋壳外膜上雕一副清明上河图冷静一番。
顺着他的目光,他看向了自己撑在床榻边、紧握成拳的右手
那一刻,齐路遥觉得,清明上河图都已经无法疏解他内心的悲苦他说谎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握拳,这个小习惯,也只有跟了他快六年的夏星河知道了。
他瞬间明白,在老情人面前,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好死不死,一边看热闹的墨远游来了一句:齐老师和夏上校感情可真好呀。
在齐路遥几乎要背过气的档口,他看见夏星河的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
接着就看他收敛好表情,认真地回答道:我和齐老师已经分手了,不过跟你们差不多,也算是和平分手。
紧接着,他似乎是感觉到了齐路遥复杂而悲愤的情绪,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可能对齐老师来说,不算是很和平。
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让齐路遥瞬间窒息。
夏星河:毕竟在分手前,我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墨远游和鹿柴不约而同露出的惊悚吃瓜的表情。
齐路遥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
妈的。
绝了。
昨天是星元2078年4月13日,丧尸灾难爆发的第11天。丧尸潮、疑似仍有智力残留的丧尸
种种接踵而至的异常,和那一场磁暴一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又在太阳升起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当晚,短暂停留在临时安置点的这一支队伍,人数从116人锐减到只剩54人。
齐路遥记得,在之前的轮回里,存活人数只有15人夏星河额外拯救了39条人命。
现在,上面给了这支队伍的领导人夏星河停止职权的处分,并且要求向他追责。
停职?!追责?!手台里,晏青愤怒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撤离命令是他们下的,路线是他们定的,安置点是他们挑的,你到底哪里需要负责?!
晏青:你唯一做的,就是把这支队伍从全灭变成了半数存活,他们是想追这个责?!
这还是齐路遥第一次听见晏青如此失态的控诉,更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人,对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上级产生怨怼。
但是夏星河的目光却始终非常平和,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漠: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一种对外的快速应急公关,是无法避免的。
齐路遥知道他的潜台词这一次的伤亡人员中,除了alpha精锐士兵之外,还包含了大量掌握帝国技术核心的omega。
这是政府一次重大的决策失误,拉夏星河下水,无非是暂时找个夏星河,好给王室那边一个说法。
这只是个缓兵之计,但是夏星河却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无数个轮回之中,齐路遥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每天背诵星际上的各大新闻,并且记下重大事件发生的日期和细节。
譬如这次大规模的类磁暴、还有之后衍生出的一系列事件,他经历过,熟背过,所以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断。
但是这一切,都不包括夏星河在当上军官又被停职之后,一切该何去何从。
或许就有些讽刺,齐路遥心想他一边拼命地想改变时间,一边却又在时间脱离轨迹时,感到无尽的心慌与不安全感。
此时,通讯慢慢恢复了正常,断断续续响了几声之后,夏星河的步话机内终于传出了能听得懂的声音。
星河?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夏星河愣了愣,拿起步话机:在,程鹏少将。
齐路遥知道这个程鹏,算是夏星河父亲手下的一名爱将,因为先前夏星河不在体制内的缘故,他通常称呼他为程叔。
上面的安排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不要觉得委屈。那男人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无奈,当下你的任务就是服从命令。
夏星河:是,我服从安排。
程鹏:我和你爸帮你争取过了,虽然你现在处于停职状态,但是你的权限卡并不会被冻结,所以还可以领取相对应的物资。
夏星河顿了顿,表情如常:谢谢程叔。
那边似乎也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自从前不久清水事件以后,媒体对我们就盯得很紧,尤其是对omega和平民的保护。
一边,悄悄旁听着通话的鹿柴苍白着脸低下头去,墨远游笑了笑,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夏星河握着步话机的手也握紧了些,等着那边继续发言:是。
程鹏:这次对你采取撤职决定的主要原因在于,本次袭击中不幸罹难的62里,有41位omega,超过了遇难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媒体认为军队对alpha的救援存在优先嫌疑。
听到这近乎荒谬的结论,夏星河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质问:死亡这种完全随机性的东西,居然会用这种简单的乘除法下定论?
既然这样,那我也来算算。夏星河的声音忍不住抬高起来,我们队伍原有的116人里,omega总人数为78人,本来就超出了三分之二,如果按照这种简单的概率论来算,alpha的死亡率甚至高于omega。
他似乎被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而且在同等条件下,绝大部分alpha面对危险时的自救能力高于omega,为了排除这一因素的干扰、出于对弱势群体的保护,我还专门采取了一对一解救方案。
他想起了在枪林弹雨中惨死的alpha,想到了那人临死前鬼火一般的哀怨和悲愤,那一瞬间,夏星河忽然觉得一切似乎都很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