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哦,那你问出来了吗?”玄素语气平淡得近乎诡异。
    “没呢。”空寂摇得更欢了,“她哪能告诉我这些啊,所以不是把我给赶出去了吗,嘿嘿嘿——不说了,这雨要下大了,我院子里衣服还没收呢。”说完也不等玄素回答,便着急忙慌地走了。
    玄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总觉得这个小子绝对是有所隐瞒。他想了一想,便快步往住处走去。
    等到回到院中的时候,玄素淋了个透湿,他站在绮月的门前,却只是闷声站着,许久都没有敲门的意思。
    谁知屋门却忽然被里面的人推开,少女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今天的雨怎么下的这么大……哎呀!”她看到门口湿淋淋的人,吓了一跳。
    “玄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绮月没想到一推开门,竟然看到本该刚下晚课的玄素,浑身湿透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没事。”玄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夜里风大,今夜有雨,你注意别着凉了。”说着也不等绮月搭话,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那边。
    “……”绮月看着男子离开的背影,沉默了许久,却终将屋门阖上了。
    *
    是夜,月黑风高,暴雨。
    院后的林子里,绮月一袭黑色雨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见其人。只有手中一柄锄头,偶尔反射出银白色的微光。
    她沉默地弯着腰,不自觉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锄头、再一锄头、再一锄头。
    如此,反复。
    终于,她停下了。
    少女手中的锄头,掉落在地上。她只觉得面上是湿的,是冷的,或许是雨水穿透了她的雨披,落在了她的脸上。
    总之,不是她的泪。
    “为什么……你要骗我呢。”少女幽冷的声音,回荡在漆黑如墨的夜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绮月。”
    夜色像是抹不开的墨,渗透了每一寸的空气。而那个说话的人,从墨色中走了出来。
    “那时候我已说了挖开,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装腔作势,假作开怀。”玄素的声音冷淡,压抑不住的怒火沉闷得可怖。
    “我装腔作势?”绮月满面是雨,又好像是泪,她不知是哭是笑,“玄素,分明是你骗我在先。”
    “我骗你?”玄素冷声道,“你不信我直说便是,这几天在南离,倒是辛苦你一直忍着。”
    绮月莞尔一笑,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自己的颈项,将她整个人湿得彻底,也冷得彻底。
    “你就是知道我信你,我不会去让你硬生生将阿难的尸骨挖出来。”绮月大声道,“可他的尸体呢,在哪里?这里分明就是一座空坟!”
    “空坟?”玄素猛地一怔,他快步上前,几步便到了墓的边上。
    只见那他本以为应该放着师父尸骨的棺材里,竟然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玄素难以置信,“我当初分明是亲手下葬的……”
    “你大可不必装的这么辛苦。”绮月很少觉得自己这么冷。
    上一次,好像还是母亲挂在月都城墙上的那个雨夜。
    她缓缓地退开几步,“玄素,你告诉我,我母亲的死,你到底知不知情。”
    她甚至想过,等离开南离的时候,来他师父的墓上清扫一下,再拜上三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绮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玄素心中揪痛。
    与她相处两世,他从未有一刻离她这么遥远。仿佛,再也不能靠近。
    玄素忽然上前,想要挽留少女的离开,却被绮月用力甩开,只听得“叮铃铛”一声,那枚月色铃铛掉落出来。
    “吧嗒。”
    落在了青石板尖锐的边角上,几乎是瞬间,便摔成了两瓣。
    绮月也怔了一怔,她顺着声音,捡起铃铛。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听了,漫天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
    只见那月白的铃铛里,清楚地刻着四个字——我妻,绛云。
    第41章 缠心   你对我……下了药。……
    “这是……我那个父王的字。”绮月轻声道, 手中攥紧。
    “娘亲的这枚铃铛,是他亲手刻的字,也是他送给娘亲的。”
    她的声音清如幽水, 冷如夜风。
    “那时候, 父王是真的爱着娘亲的。可是将我们送给月氏的,也是他……”
    玄素怔忪, 恍惚开口, 却犹如失语。
    “玄素。”她道,“你跟我说, 这枚铃铛是你师父给你的, 我信。你又说你师父和我娘亲没有任何关系, 我也信了。”
    绮月转过身来,幽凉的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如同笼上了一层薄雾, 惨白而凄清。
    “那你不如再和我说说, 我父王送给娘亲的东西,一直被娘亲贴身带着,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你师父的手里呢?”她冷然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甜美如故, “佛子大人,在您眼中,我是不是就像一个愚蠢的傻子。”
    “不是的绮月。”玄素此刻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师父的尸首确实是他亲自下葬埋上的土堆, 可是为什么会消失不见?而那枚铃铛……难道师父真的没死?他又是否插手了西凉的旧事呢。
    思绪恍惚间回到了儿时,玄素只记得那是一个昏沉的有午后。
    他在南离的院中睡醒之时,师父就站在树下,暗淡的光落在他的肩上, 勾勒出金色的影。
    师父回过身来,手中把玩着一枚奇怪的铃铛,玄素从来没有见过,那是一枚水蓝色的铃铛,就像皎洁的月光。
    他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师父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朝他走了过来,手中的铃铛晃晃荡荡,发出清亮的响声。
    师父蹲下身,温柔地看着他,“徒儿喜欢这个?”
    小玄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师父笑了起来,摸了摸玄素光洁的脑袋,将手中的铃铛放进了玄素的掌心里,“这枚铃铛,就送给徒儿吧。”
    “师父,这铃铛为什么是水蓝色的?”小小的孩子盯着手里的铃铛,忍不住问道。
    师父站起身来,俯身看着他。玄素只记得那时候师父收敛了笑容,淡淡地道。
    “有些东西,自诞生之时,便注定了与众不同,而这种不同,也注定了它们的宿命。”此刻他逆光而站,脸上尽是阴霾,“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玄素回过神来之时,只见面前的少女微微垂眸,打开掌心。
    只见那枚铃铛已化为粉末,随风散去。
    “你怎么想我,我不关心。”绮月道,“你认为我是傻子也好,认为我是疯子也罢,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玄素神情微滞,那时候在黑沙,她就是看到了这枚铃铛才会跟着自己。可是现在,这枚铃铛被她亲手捏碎了。
    “你走吧,趁我还能忍住不杀了你。”绮月的声音平静,可玄素却能听出其中已然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从来就没想过骗你,”玄素道,他往前一步,想要靠近面前的少女,“绮月,其实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
    “我不想听!”绮月冷声打断他道,“你别以为自己救过我几次,就可以得寸进尺。你别忘了,我也说过,若是你和你的那个好师父和母亲的死有任何牵扯,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师父他……真的与当年西凉的事情有关,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玄素厉声道。
    “佛子大人,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绮月闻言竟笑了起来,歪着脑袋看他,眼中不知是嘲弄还是好奇,“为了我,难道你连你的师父都愿意背叛吗?为什么?”
    “当初大家都说月氏是为了我和母亲的美貌征讨西凉,纡也是因为我的美貌可以成为他杀人的助力而收养我。”少女展颜一笑,宛如最艳丽的那朵罂粟花,带着致命的蛊惑,“那你呢,我的佛子大人,你也是因为我的美貌吗?”
    “不是。”玄素别过脑袋,素来清沉的嗓音却有些羞涩的意味。
    就在他避开她的视线的一瞬,便听到少女微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既然你不走,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玄素已然觉察到不对,可她的动作极快,几乎是刹那间便到了他的身边,抬手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玄素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等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头顶素白的纱幔。前几日绮月说山中的虫子太多,扰得她睡得不好,玄素特意去库房取来不知哪里供上来的雪云纱,给绮月做了顶床帐。
    窗边的白色蜡烛烛光摇曳,鼻翼间萦绕着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这是她的房间,她的床榻。
    “绮月……”玄素艰难地张口出声,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你动不了的,别挣扎了。”少女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蜡烛前,一手拿着剪刀修剪烛心,再将剪刀放到了一边的桌案上,“我的伤这几日其实已经完全养好了。”
    少女端着蜡烛过来,放在了离床榻最近的桌案上,“可是你知道吗,因为我身体里的两种蛊虫,它们长期针锋相对,让我的武功一直无法突破瓶颈,我想了许久,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我终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玄素看着少女的脸庞,明灭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青涩稚嫩的脸庞。她确实是拥有一张如梦似幻的面容,倾国倾城的美貌,玄素不是头一次知道,可他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沉沦得难以自拔。
    “你对我……下了药。”他的喑哑,低沉中压抑着怒火与欲望。
    “当然没有。”绮月烂漫一笑,“我还不屑于用这种东西。”
    “或许你不知道吧。”她笑着俯下身,白嫩的脸停在了离他极近的位置,“缠丝蛊在我体内多年,我虽受制于它,却也偶尔能反制一下。”
    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面上,让玄素忍不住侧过脑袋避开她。他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得如此快而强烈。
    “你上次感受过的,不是吗?”绮月竟一面笑着,一面伸手解开了玄素的衣带。
    “不……”玄素闷哼一声,他的身体又烫又软,全然动弹不得。
    “身怀缠丝蛊的我,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春药。”少女低沉的话语落在他的耳边,继而淹没在了两人的唇舌之间。
    那是一夜的癫狂,她就像是一场他注定逃不掉的劫难,与他抵死纠缠。
    直到他陷落,溺死在这一场由绮月亲手缔造的沉梦中。
    等到清晨的第一缕光辉落在窗台的时候,烛台上的蜡烛也烧尽了。
    玄素醒来之时,只觉得浑身酸痛乏力。他的头有些疼,身体冷极了,无力地倚在床沿,看着一室的狼藉与冷寂。
    空气中还能嗅到少女幽兰般的体香,混杂着欢好的味道,沉郁得厉害,可那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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