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过小时候的你。”
“......”
慕时清接过小阿笙,让他趴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出乎意料,小阿笙立马就不哭了,还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到处看。
老大夫坐在一旁捶着腿,哼笑道:“奶娃娃更喜欢慕先生。”
慕夭努努鼻子,走到慕时清身后,冲着阿笙微笑,见阿笙咬着手指头,试着拿开他的手。
婴儿的手软的不可思议,她都不敢用力。
抱了一会儿,慕时清想要放平阿笙,也好关心一下宝珊的身体,可刚放下,阿笙就开始哭闹,小脸憋得通红,谁哄也不行。
慕时清淡笑着又抱起他,坐在老大夫身旁,让慕夭从手信里拿出一个木匣,里面放着一对做工极为精致的银镯子。
“等阿笙百日宴时,再戴吧。”
百日宴?
宝珊从没想过要给孩子办百日宴,她未婚产子,哪里好意思张罗这些,但架不住慕家叔侄的坚持。
几人张罗着百日宴,小阿笙完全听不懂,打个哈欠趴在男人肩头睡着了。
小小的身体暖乎乎的,慕时清有点不愿放下了,“等阿笙满月,咱们就离开这里。”
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能再给刺客卷土重来的机会,虽说有陆会长相护,但纸包不住火,长此以往,缃国公府一定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住缃国公父子,但慕时清已经跟宝珊母子相处出感情,出于同情亦或是私心,他也不想让陆家的人发现他们娘俩。
日子一天一天过,缃国公发现自己的长子根本没有成家的打算。
因陆喻舟的身份和学识,受世家之托,上门来说亲的人不少,但都被拒绝了。
缃国公气哼哼去找儿子,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屋子里一阵安静,他自然是得不到答案,儿子根本不跟他谈心。
本就存了火气,又被赵氏尖酸的语气膈应一番,缃国公骑马去往酒馆,选了临湖的雅间,对月饮酒,不曾想,竟在湖边发现了一道身影。
官家微服出宫,独自一人漫步在湖边,当然,四周全是刻意隐藏的侍卫。
缃国公提着酒壶跑下楼,与官家来了一场“偶遇”。君臣二人像是回到了少年时,盘腿坐在岸边,对着滟滟湖面豪饮。
缃国公又为官家倒了一杯酒,“官家有心事吧。”
酒气上头,官家也没瞒着,笑道:“朕前几日梦见一个大胖小子,一度以为是朕流落在外的孙儿。”
缃国公笑笑,“皇子们都没有开花结果,官家说笑了。”
“是啊,朕的孙儿怎么可能流落在外呢。”官家反问道,“要是爱卿的孙儿流落在外,多年后回来认亲,爱卿会认吗?”
“当然,是陆家的子孙,老臣都会认回。”
“要是私生子呢?”
“这......”缃国公摇摇头,“不会的,老臣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哪个败家子要是敢弄出个私生子,他就把私生子的生父一道逐出家门。
官家笑笑,饮尽坛中酒,“言之尚早,凡事都说不定。”
对方若不是官家,缃国公可能就要动粗了,缃国公府最重视门第,怎么可能闹出这种丑事,简直对门楣是奇耻大辱。
两人喝空五六坛酒,官家想让人将喝倒的缃国公送回去,谁知这老先生抱着岸边的树干念着亡妻的闺名,说什么也不走,像是在耍酒疯。
能光明正大地怀念亡妻也是一种慰藉吧,酒气上头,官家忽然觉得感伤,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伙计,朕懂你的感受。”
说罢,起身叹口气,负手离去
陆喻舟过来接人时,缃国公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呼噜声惊扰了树上栖息的麻雀。
一名侍卫守在旁边,见人家儿子来了,笑着道:“那卑职就把公爷交给世子了。”
看着醉酒后变成老小孩的父亲,眸光似绕了云雾, “有劳。”
侍卫离开后,陆喻舟挥退车夫,垂手站在岸边,由着寒风吹乱霜色衣裾,侧眸道:“父亲,回府吧。”
缃国公敞开双臂,仰望万千星辰,含糊道:“自你娘离世,你再没唤过我‘爹爹’。”
父亲比爹爹这个称呼更为正式,也更为疏离。
陆喻舟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望着粼粼水面,“父亲想念阿娘吗?”
“想。”缃国公凝着月下的长子,就像在凝视当年偶遇在湖畔的发妻。
陆喻舟嘴角带讽,“想念和另娶他人是两回事?”
被风吹了一会儿,酒醒大半,缃国公晃晃悠悠站起来,“国公府不能没有主母,为父也不得不娶赵氏,你那时还小,不懂很正常。”
“发妻病逝不到一年,就急着把新妇娶进门,”陆喻舟淡淡一笑,笑意薄凉,“儿子确实是不懂。”
他转身越过强壮的父亲,身量已比父亲高出许多。
看着儿子孤单的背影,缃国公抹把脸,大步走过去,“子均,等等为父。”
*
又半月,宝珊抱着满月的小阿笙,与老大夫一家告别。老两口捏捏阿笙胖胖的脸蛋,很是不舍。
老妇人搂着宝珊的肩,哽咽道:“若能找到婉儿,让她回来看看我们,我们都很挂念她。”
宝珊喉咙一涩,悲从中来,面上淡笑,“晚辈记下了。”
一行人离开江南小镇这日,天空飘起小雪,裹着厚被的阿笙趴在娘亲肩头,望着簌簌雪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映入乌云的虚影。
怕他着凉,慕时清在他脸上罩了一层薄纱,阿笙感受不到雪的沁凉,哼唧一声。
慕时清笑笑,从宝珊怀里接过他,抱在臂弯,让齐冰扶着宝珊登上马车,又把阿笙递进车厢。
齐冰伸手去接,不出意料地听见了婴儿的啼哭。
小阿笙只认宝珊和慕时清,其余两个姑娘都不能抱。
车厢内,慕夭气闷地看着怒起小嘴找娘亲的阿笙,“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
宝珊眉梢一搐,一旁的齐冰好笑道:“人家不让你抱,你就甩脸子了?”
慕夭抱臂嘟嘴,觉得阿笙是个小白眼狼,白给他哼了几个月的小曲儿了,可凝着软玉温香的小家伙,慕夭的心又融化了,搓搓掌心,“阿笙,抱抱。”
阿笙小嘴一咧,就要挤泪豆子,惹笑了其他人。
马车驶入一望无际的郊野,慕时清沿途寻找着客栈,终于在寒风中行驶了半个时辰后,寻到一家悬着幌子的二层酒馆。
慕时清停下马车,隔着车帘子道:“我进去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外面风大,你们别出来。”
宝珊掀开窗帷,望着那抹身影进进出出,为她们忙前忙后,心里不是滋味,他明明是一个可以泛舟寒江雪的隐世高人,却为了他们娘俩染了人间的烟火。
稍许,慕时清迎着风走过来,搓热双手,“店家同意了,把孩子给我。”
宝珊递过阿笙,慕时清稳稳接住,把小家伙拢进氅衣里,大步走进酒馆。
酒馆里燃着火炉,几人脱去外衫,围坐在火炉旁取暖。店家端上姜茶和温酒,笑着跟他们聊起来。
小阿笙困得眼皮直耷拉,但没有哭闹,只是窝在慕时清的怀里昏昏欲睡。
花白头发的店家笑问:“这是你的小儿子?”
慕时清坦荡道:“我的小孙儿。”
店家惊讶,“你这年纪就有孙儿了?”
“嗯。”慕时清淡笑,眼尾浮现几道笑纹,并不明显,从外表看去,他更像三十来岁的男子。
宝珊坐在一旁,有些拘束,自己的孩子成了先生的孙儿,自己却不是先生的女儿,连义女都不是......
倏然,店家看向三个姑娘,随口问道:“哪个是你闺女啊?”
宝珊心一提,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慕时清从容地抬起手,沉笑道:“她。”
第32章 嫁我
“她。”
简简单单一个字, 在宝珊心里掀起波浪,也不知慕先生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故意这么说, 还是真的想收她做义女。
心底冉起一丝期待, 又卑微至尘埃。慕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哪里是她这个婢子出身的人能够并肩的,他站在她永远企及不到的高度。
宝珊有些自卑,只因从小被养母教习着如何为奴为婢, 如何讨好主子,从未教过她要如何挺直腰杆做人。
店家打量宝珊一眼, 他们还真像父女, 都给人一种清隽如风的感觉,不禁叹道:“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孩子会打洞, 这话不假。”
不知店家为何会有这种感慨, 宝珊低头盯着裙裳的花纹, 没有接话。
慕时清饮了几口酒,发现小阿笙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不住笑道:“阿笙现在不能喝,等你长大,外公带你去品尝最烈的状元红。”
阿笙攥着慕时清的尾指,发出细微的“嗯”声, 众人嘴角一抽, 小孩子拉臭臭了。
宝珊赶忙放下手中的小吃,伸手去接阿笙,想要带他出去换尿布, 慕时清却快她一步,抱着阿笙站起身,“你们坐着,我去吧。”
“先生不可。”在宝珊心里,先生的手是用来弹琴执箫的,怎么能给孩子换尿布?
一旁的慕夭拉住她,喂给她一块绿豆糕,“我二叔太喜欢阿笙了,臭臭的阿笙在他那里都是香的,你别管了,满足他做外公的欲望吧。”
宝珊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但慕时清已经抱着孩子离开了。
稍许,香喷喷的阿笙回到了众人面前,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寻找娘亲,努努嘴,像是饿了。
慕时清把孩子递还给宝珊,与店家一道出去了。
酒馆不大,拢共就有五个房间,店家和妻子带着幼子住一间,长子自己住一间,其余三间留给了慕时清一行人。听店家说,他的长子在城中的青楼里当打手,不常回来,一回来就跟搜刮一样,极为不孝,人还蛮横,夫妻俩甚是头大。
听此,慕时清没有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会随意插手他人的家务事。
店里仅有两张桌子,晚膳时,三个姑娘和老板娘带着孩子们坐在一起,老板娘正在给六岁的小儿子喂饭,语气不耐:“快吃,别总想着玩。”
六岁的顽童咀了一口米饭,噗的一下喷在了慕夭身上。
慕夭握着筷箸就要发怒,被齐冰按住手背。
“跟孩子计较什么。”
慕夭拍拍身上的米饭粒,瞪了顽童一眼。
一旁的老板娘狠狠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快给客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