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虽然他继位以后调戏臣妻,但在那之前,他的口味挑剔刻薄到过分。
    尤其是,他万分嫌弃她的身体接纳的第一个男人。
    “你?”李苌果然十分震惊,声音都拉长了。
    燕攸宁缓慢地将衣裳拢上,仍旧那么望着他,尽管她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到,但莫名地让李苌感到,她能看见。
    “我和霍西洲,早已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不止一次,早在马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好上了。及笄那天你在园外等我,当时我们正在私会,差点被你撞破,因此让他藏在树上。东淄王殿下你有所不知,那日我待你客气,纯粹是为了保护你。我的男人眼底揉不得沙子,如果你敢对我动手动脚,他不会饶了你。”
    李苌越听越是震惊,直到后来他的脸色已经铁青,燕攸宁话音落地,他一只手掐住了燕攸宁的雪颈。
    巨大的怒火将他们灭顶,只要一收紧,他就能轻易掐死燕攸宁,了结他的耻辱!
    燕攸宁不通空气,脸涨红充血,咳嗽得流出了眼泪,可她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一刻消失。
    看着看着,李苌居然冷静下来,阴阳怪气地微笑,“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霍西洲,你的男人已经死了!”
    一个已死之人,又算是什么威胁!
    燕攸宁要说话,但说不出,李苌见她欲言而止,稍稍松开了一些,放她一个喘气说话的机会。
    燕攸宁艰难地一字一字地笑道:“我的状况,比起死好不了多少,我活着,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你要侮辱我,只能侮辱我的尸体。东淄王殿下试试看。”
    一缕血痕,从她的唇边缓慢溢出。
    趁着她恢复苍白的脸,尤为凄艳,动魄惊心!
    李苌吃惊无比,燕攸宁好歹是燕昇的嫡女,居然宁愿用她美丽圣洁的洁白身体,去取悦那个肮脏下贱的男人,还痴心无悔,甘愿为他守节?
    “凭什么?”
    我堂堂东淄王,竟不如区区马奴?
    “你是瞎了眼么!当本王的王妃,难道不比跟着一个马奴!”
    燕攸宁含笑:“你哪里比得上霍西洲。李苌,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性,富贵名利又这样,你这种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连心都是脏的,你令人恶心!难道燕夜紫和你成婚之后,了解了你的为人,现在还像当初一样爱你吗!”
    这句话正戳中了李苌痛脚,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他猛地撤回钳制燕攸宁雪颈的手,起身退去,冷笑:“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紫云观犟一辈子!”
    “这世上,富贵方能长久,我要娶你,易如反掌,霍西洲要像燕家提亲,他就得掂量自己的斤两。所以,他死,结果还是我赢。不过,你一个下贱的脏货,不屑本王一睡,滚吧。”
    他哼了一声,转身,以胜利者的姿态,带领人下山而去。
    第62章 崖岸青松
    绯衣被粗鲁的大汉释放, 急忙提裙挎篮奔了过来,欲查看燕攸宁的伤势,艰难娘子指骨发颤地艰难握着竹杖, 无力地倒在树下, 衣衫破损,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娘子, 你受伤了吗?”
    绯衣将燕攸宁搀扶起,上上下下地观摩着, 看她可有受伤。
    除了口腔内部破损, 其余一概无虞, 绯衣这才稍安不躁了, 但还是隐隐带着哭腔说道:“娘子,我们一定把这件事告诉家主, 凭什么东淄王就可以这么欺人!”
    燕攸宁顿了顿,唇瓣绽开一缕浅淡的微笑:“不用,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
    绯衣急得要命, 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再一次被燕攸宁轻笑着打断。
    “难道我的境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 幽幽的, 仿若一片轻薄的秋叶浮于水上。
    绯衣像被什么击中了, 倏然失语。
    娘子, 是国公府的娘子, 陛下封的永宁郡主。
    原本, 她风光无限。
    原本, 她不必受这份委屈。
    可是老天不开眼,夺走了霍郎君的生命,从那以后, 娘子活得就像一块槁木,再也没了生气。
    国公府每月都会派人送药过来,可是,那些药没有用,根本治不了娘子的病,她的眼睛情况也极是糟糕,怕是会永久失明了。
    可是对于这一切,娘子自己都不急着治好。
    娘子,根本像是已经放弃了自己。
    “绯衣,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吧。”燕攸宁轻声道。
    在她的的脸颊右侧,还挂着一坨已经不甚分明的五指红印,衬在白皙若瓷的肌肤上,尤为显眼。绯衣满含怨愤地盯着燕攸宁右脸上的伤,看了几眼,听话地去搀扶燕攸宁的臂膀。
    山中岁月长,一年到头仿佛只有寒暑两季,转眼秋去春来,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
    燕攸宁的红绸子从来没有挂上过紫云观主殿前的那棵倚壑参天的许愿树。
    听绯衣说,那棵老树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许愿带。
    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真的灵验。
    观主见她心诚,日复一日地在此尝试,终于,他告诉她:“凡人求神问道,多是,图一心安罢了。难道这一年多来,女居士还不能心安?”
    燕攸宁虽看不见,听声音,觉得观主是个有大智慧的慈善之人,她朝观主行了一礼,低声道:“让观主见笑,我也只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罢了。”
    观主手中拂尘缓慢一摇,和颜悦色地说道:“女居士,万事自有造化,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女居士的福气,还在后头。”
    握住竹杖的燕攸宁自嘲地勾了下嘴唇,缓慢颔首,“我还有什么福气呢?多谢观主吉言开解。”
    老观主笑而不语,不愿再言其他,目送燕攸宁离去。
    回后山,燕攸宁在竹屋中坐了下来。
    一晃眼,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山中不知岁月,倒也令人抛下了心头许多悒悒不乐之事,接过绯衣倒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燕攸宁缓慢地抬起头。
    程芳菱已经步上了竹楼,身后跟着两个婢妇,都拎着大包的东西,程芳菱说,这些全都是为燕攸宁置办的。
    除了衣物首饰以外,还有如折扇、花盆等物,再就是一些药材。
    程芳菱一眼就发现燕攸宁的右边脸颊上多了一条长约三寸的血口,虽伤痕不深,却依然触目惊心。而且血痕结了痂,看上去受这伤还没有几天。
    “燕姊姊,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不治?是不是没有药膏,我这里存了许多,你拿着擦一擦。”
    燕攸宁摇头说不是,“药不缺,只是不太想治。”
    “为什么?”程芳菱不解,哪有女孩子,会不在意自己的脸蛋的?
    燕攸宁摸到架在桌边静置的竹杖,紧握着,道:“我自己都瞎了,看不见自己的脸了,毁容与否也没那么重要。”
    一张脸长得好看,倒是吸引了李苌那样的登徒子,对现在的她而言没什么用处。
    程芳菱不敢苟同:“可是,我们会看见呀,看见,就会担心,会遗憾的。燕姊姊是大美人,白白地,毁去容貌,多可惜!”
    燕攸宁失笑:“你说的倒也是。”
    “我听人说,瞎子走路,手里尚且要挑一盏灯,不为了探路,只为了让他人方便,免撞到自己。我这个瞎子,容貌就算毁了,我自己看不见,别人却是能看见的,别人看见我的丑脸,心情自然不好了,那也是我的过失。”
    她仰起脸蛋,对绯衣笑道:“好吧,绯衣,一会你给我擦。”
    程芳菱起身告辞,左右为她撑伞,也是听到雨伞被打起的声音,燕攸宁侧耳,“外边下雨了吗?”
    程芳菱转眸:“是,正下着小雨,山间路滑,燕姊姊今日轻易不要出门。”
    两位打伞的,小心翼翼拥着程芳菱踏出竹屋。
    细雨濛濛,打落伞面,不发出丝毫的清音。但随着竹门拉开,山风曼卷,还是有那么一两缕雨丝,随风潜入,拍湿了自己的面颊鬓发。
    这时候燕攸宁才有所觉,原来,真的下雨了。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照理说下一会也该停了,可却丝毫没有停雨的迹象。
    她虽看不见,但对这里的草木已都比较熟悉,凭想象构建了一组雨中画面,想来空山挂雨,泠泠如玉,场景是极为美妙的。
    “娘子,”绯衣这时突然提出,“您饿了吧,我看世子妃送来的有一只芦花鸡,不然,我拿它炖了蘑菇?正好给娘子补补身体。”
    两年,相依为命,燕攸宁对绯衣颇为依赖,吃食上只要绯衣肯,她从不挑剔,自然点头,“好啊。”
    绯衣拎着竹篮去了庖厨。
    濛濛山雨散了暑热,不远处似乎有电光隐隐闪掣,燕攸宁虽看不见,但眼睛对光有几分敏感。就在电闪之后,一道轰隆的雷鸣接踵而至。
    燕攸宁握着竹杖,停在原地不动,不知为何,右眼皮一直跳动不停。
    这是……不祥的征兆。
    绯衣炖的蘑菇鸡汤不知为何味道比以往有些不同,燕攸宁觉得那蘑菇不入味,吃得很少,饱饭后,绯衣照常挎上了竹篮和锄头,出门去挖笋,准备明日要用的食材。
    青霞山的笋鲜嫩可口,若用燕攸宁特制的酱料拌上,更是酸辣爽脆,风味不俗。她常常给观中的人,上到观主,下到扫地剥豆的小道童,都送去一些,观中人也都赞不绝口。
    “绯衣!”
    绯衣停在门边,看着不知为何,脸色显得张皇的娘子。
    燕攸宁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底很是不安:“不然,你今日还是不要去了,下着雨,山里路滑,而且在打雷……”
    绯衣活泼一笑,她笑的时候,天生的细长黛眉会朝左旁挑去,眨了几下眼睛,道:“娘子,你放心,现在雷电已经停啦,我就在近处挖几根笋,很快回来的!”
    不等燕攸宁再开口挽留,她人已经一阵穿堂风儿似的刮出了竹楼,朝烟雨朦胧里隐没而去了。
    紧接着,一股山地狂风刮出来,犹如咆哮,将本已经起身的燕攸宁一把推回了原处。
    握住竹杖的手虎口在发麻,禁受不住那风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燕攸宁勉力直起身去关窗,也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宛若叹息般的声音:“宁宁。”
    燕攸宁浑身一震,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不知道那个声音从何处而来,她茫然地抱着竹杖四处寻觅:“洲郎?洲郎!”
    “是你吗?是你在叫我?你终于……终于肯回来了吗?”
    我在观中求了五百多天,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吗?
    她不知道那声音从哪里来的,惶急而无措地排过一扇扇紧闭的窗,满屋走遍,都没有问到。
    正当她气馁之际,瘫坐下来,却忽然再度听到了那道熟悉的,磁沉的,宛若修长的手指摩挲过丝绸般的声音:“宁宁,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洲郎!”
    燕攸宁握住竹杖,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照亮了一切迷茫。
    她起身朝着那道雪白的光追逐而去,那声音似乎愈来愈近,轻飘飘的,就落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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