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似梦呓细微的声响,打破此刻略有些安静的空气,大家不约而同地寻声望去。
只见,扎昆的脑袋耷拉着,他的身子半倚靠在行李之上。凌陌岚坐在他的身边,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汤勺,正在给扎昆喂着鱼汤。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汤勺放进碗里伸手去触碰扎昆。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兴奋,柔声问道。
“扎昆,你醒了?”
眼皮微动,扎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写满了迷惘与困惑。他神情木纳地扫视着周围,身体本能地向凌陌岚靠近,警惕地问道。
“这是哪儿?”
凌陌岚指了指洞内,又指了指水帘:“这是我和你以前发现的瀑布后面的山洞。”
五官不解地纠结在一起,扎昆茫然地再次环顾四面,眉头也在越皱越深。他在脑海里拼命地寻找记忆。随即,所有的事情瞬间想起来了。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神情化作了怨恨与愤怒,眼眸里燃烧着仇恨的火光。
他恶狠狠地骂道:“耐马那个混蛋,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凌陌岚心知他内心的郁闷,只能半安慰半劝解:“扎昆,幸好你没事。等你好了,回到游击队,就可以瓦解耐马的阴谋了。”
“嗯!”扎昆点了点头,坚定地说,“等我回去,非活剐他不可,到时你们就安全了。”
“现在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伤再说。”凌陌岚说着的同时,边端起刚放在地上的盛着鱼汤的碗,“你先把鱼汤喝了,这对伤口有帮助。”
这时,龙飞忍不住插嘴:“事情恐怕没有这般简单。”
他道出血淋淋的现实:如果没有猜错,耐马此刻一定宣布扎昆已死的消息,他将成为游击队的老大,所有人都会听命于他。扎昆若是贸贸然回去,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能把权力夺了回来,反而有可能……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一旦新皇登基,旧主若要重登宝座,必定会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扎昆不甘心。这支游击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就这样拱手让人,让他如何能够甘心?更何况,他无法原谅耐马在背后打黑枪。
不杀此人,他誓不为人!
然而,他也必须承认龙飞确实指出了问题所在:耐马为人老谋深算,游击队里有一部分人就是他的心腹。现在耐马控制了整个游击队,要打败他,一定得挑出一个合适的机会。
想及此,扎昆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型,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愁字。难道要对付耐马,就这么难吗?宛若泄了气的皮球,他颓然地靠在洞壁边上。忽然,他抬起了脑袋,神情复杂地盯着龙飞看,欲言又止做了良久的思想斗争,才艰难地开了口。
“中国人,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明明想干掉你们的。”
这是他想弄明白的问题。
释然一笑,龙飞却回应:“救人不需要原因。我们中华民族,一直以来都是以德报怨。”
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扎昆的内心。他从来只信奉以牙还牙的信条。若是放到以前他听了这话,一定会将之当成笑话嗤之以鼻。然而,在他陷入绝境的时候,正是被这帮中国人救了。他之前还将他们视作敌人的……这不是以德报怨,又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善良而伟大的民族啊。
扎昆内心既惭愧,又内疚。这个世界上除了残酷,血腥,弱肉强食之外,原来还真有如此豁达的胸襟,他在这帮中国人面前,卑微得如同蝼蚁。扎昆别过头去,感到很难堪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助,我现在一定已经下地狱了。”
然而,地狱这两个字眼,深深地刺痛了王晓珂这位小姑娘的心灵。她积攒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直指扎昆,歇斯底里道。
“你就应该下地狱。是你的人把我们乘坐的飞机打下来的!你把所有幸存者都杀了!包括我的妈妈!你这个杀人凶手,恶魔……”
说着说着,滚烫的泪水从王晓珂的脸庞滑落了下来。她想起了妈妈,以及那一幕悲惨的坠机画面。她的声音变得哽咽,最后说不出话来,哭成泪人。
那副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免感到一阵心疼。凌陌岚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王晓珂。她宛若安抚小猫般,温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声音轻柔得像是春风抚过青草。
“其实,你们都错怪扎昆了。那飞机是耐马打下来的,幸存者也是耐马带人杀的。这一切,和扎昆无关。”
“不!”然而,和凌陌岚的辩解不同,扎昆却摇了摇脑袋。他捂住胸口上的伤口,单手支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却手下一滑,又恢复到刚才半躺半靠的姿势。他的脸上浮现出自责懊悔和痛苦的神情,“不,陌岚,不必替我解释。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他们的老大,我有责任阻止他们。” 他垂下来脑袋,他为飞机上乘客的遭遇感到十分的抱歉。
“扎昆。”凌陌岚说,“我明白你的苦衷。在游击队里,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
王晓珂还是不能释怀,带着哭腔,用模糊不清的声音斥责道:“不是他能左右就可以推卸责任吗?就能抹去我妈妈和幸存者们被杀的事实吗?”
“可是……”
凌陌岚还想替扎昆辩解,看王晓珂气愤的模样。所有未说的话,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自知有罪,扎昆并不作辩解。他表现出诚恳的认错态度。
这时,龙飞打断了这个沉重的话题。“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所有人都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前方一片迷茫,他们又该通往哪儿,路又在何方?
淅淅沥沥的水帘,将洞内洞外隔绝成为两个世界。洞内只有一小方天地,安全却如囚笼。洞外则是广袤的森林,自由却充满危险。那是游击队和海猴子活跃的地盘。任何一方,都是致命而危险的存在。
他们不可能在这洞内的小天地里度过余生。然而,离开这儿,对他们来说更加可怕。
这时,扎昆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如果你们能帮我夺回游击队老大的宝座,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冷哼一声,章子康不屑地瞥了一眼扎昆:“哪有这么简单。就算你活着,要夺回属于你的权力和地位也绝非易事。自古以来,新皇登基,哪容得旧主回巢。”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说的也对。”
苦笑一声,扎昆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在中国明朝年间就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是关于明朝第六任皇帝明英宗朱祁镇的故事。在张太皇太后与杨士奇,杨荣和杨溥死后,宦官王振没了压制,且又得皇帝朱祁镇的宠幸,开始了崛起之路,也因他才有了后来的“土木之变”。当时,瓦剌逐渐强大,并时不时南下侵犯明朝疆土。他们还经常以朝贡为名,骗取明朝的各种赏赐。作为总揽朝政的宦官王振,对此十分的不满意。他在减少赏赐的同时,借此为名挥师南下,并怂恿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奈何,天公不作美。刚抵达大同附近,皇帝朱祁镇以及他的大军,看到了尸横遍野的画面。顿时,军心不稳,加之粮草供应不足,让他心生退却。这时,王振为了一己之私,再次怂恿皇帝朱祁镇绕道蔚。随后又建议原路撤退至怀来城外土木堡之时,巧遇瓦剌大军。在他大败的同时,成了瓦剌的俘虏。
因实时政事的需求,郕王朱祁钰被拥立成了新皇帝。也让朱祁镇在瓦剌那边成了无用的棋子,瓦剌在抓了朱祁镇一年左右,又把朱祁镇送回了明朝。回到明朝的朱祁镇,被新皇帝朱祁钰囚禁了起来。在囚禁的七年间,他的儿子朱见深被废了太子之位。新皇帝朱祁钰把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封为了太子。结果朱见济夭折,他又病重去世。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祁镇又被大臣们重新拥立为王,从而又恢复了他的权政之路。
如果把相同遭遇,套用在游击队的身上,一旦扎昆回去,又有多少人会对他表达忠心呢?这本身就是一个疑问。加之这帮武装分子是一群亡命之徒,哪有所谓的君臣之道义呢。
一朝君子一朝臣,掌握了权力之后的扎昆,成了众人之首的他,又怎么会轻易地让扎昆推翻他呢?他如果就这样直接回去,按照耐马的为人,可就没有明英宗朱祁镇那么幸运了,只有死路一条。
眼下的状况,旅行团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他们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扎昆的身上。毕竟他曾经是游击队的领导,对内部了如指掌,有了他相助,那么离开这座荒岛的胜算就会更大了。
“对了。”扎昆忽然猛地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兴奋地说着,“营地里有一台可以跟外界联系的卫星电话。这部电话不但可以打电话,甚至可以视频连线。只要利用它,就能跟外面联系。”
听到这个,龙飞精神为之一振。只要跟国内联系上,那他们得救的机会就更大了。不过,那台卫星电话,现在在哪儿?
“之前它在我的房间里。”扎昆推测道,“现在恐怕被耐马控制着。”
这可不好办。宛若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龙飞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一半。要从耐马的手中抢过卫星电话与外界取得联系,这项任务看起来九死一生。
不过,换个角度看,这至少也是个希望啊。
忽然,龙飞想到了什么,他把目光转向了扎昆,问道:“假如你真的当回游击队的老大。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扎昆耸了耸肩膀,“继续待在这个岛上等待机会反攻呗。”
“你有没有想过……”龙飞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跟政府和解。”
仿佛被踩到了雷区,扎昆瞬间就炸毛了:“你是说缴械投降?不行,我决不当俘虏。”态度坚决无比,像是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傲娇地别过脸去。
“不是俘虏。” 龙飞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而是放下武器,卸甲归田。”
凌陌岚也上前劝解道:“扎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争取的是什么。可得到的又是什么?我们想要的,不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她十分真挚地看着扎昆。
也许凌陌岚说的对,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过个安稳的日子而已。
只是,这并不是单方面能决定的事情。扎昆认为,就算游击队肯放下武器,政府就一定肯放过他们吗?双方交战了十几年,要和解,并非那么简单吧。
这一点,龙飞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扎昆保证旅行团能顺利回国,国家一定会尽力调解双方之间的矛盾,争取达到共赢的局面。
“可是……”听到这儿,扎昆犹豫了。
“扎昆,你就信龙飞这一次吧。”凌陌岚眼神里满是期待。
环顾一眼坐在洞穴内的每个人,沉吟半响,扎昆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