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林氏约了她?去瞧绸缎铺子新到的一批布样。
乘车来到长安门?大街西边的二层小楼,里头?早就打点好了,铺子是家里的产业,今儿上午只接待她?们二人,掌柜的把布匹抱出来,一一仔细介绍。
正?说着话,外头?小丫头?急忙走入,“大奶奶,三?姑奶奶,掌柜的,外头?来了一队官爷,说是办差,叫楼里人等一律不准动,眼看就上来了……”
明筝尚未说话,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赵嬷嬷拦在门?前,解释道:“里头?是女眷,还请官爷们担待。”
领头?的一挥手,抽刀把赵嬷嬷逼到一边儿,“走开!”
“张启!”郭逊陪着陆筠慢一步走上来,听?见属下斥那婆子,不免开口劝止。
门?应声而开,陆筠越众走在廊道上,一眼望见里头?站着的人。
他呼吸慢了一拍,怎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她?轻纱遮面,穿一身杏粉色百蝶穿花缂丝夏裙,瞧来清爽又纯净,一如?十年前,清元寺内,隔墙荡着秋千,让他一见难忘的那个?少女……
往事兜头?涌来,像一幅幅画卷。她?笑着,声音清脆干净。她?哭着,不讲道理地把他推开……
昔年韶光,仿佛也如?今日这般明媚。
她?立在光下,身影烙印在他眼底,不时入梦,忘不掉,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念。
思忆成狂。
他想?,他这个?病,大抵是永远不会好了。
“侯爷。”明筝敛裙施礼,清朗的话音让陆筠神色定了定,他阔步走来,在门?前数尺处停下,打个?手势,郭逊带着人含笑步入,将?屋中?来回探视一遍,“没可疑,侯爷。”
陆筠点点头?,抬眼瞥向?明筝,就在郭逊以为?他会立时转身离开之际,听?得他犹豫再三?地开了口。
“近来不太平,明夫人保重。”
说完这句,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外去,片刻门?外廊道空无一人。林氏拍了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嘉远侯?”
明筝说是,林氏惊魂未定地道:“瞧这架势,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犯了国法?,要被他捉了,不怪是西疆带了十年兵的人,浑身煞气,叫人胆寒。听?说宫里头?太后娘娘正?张罗给他议亲?那些小姑娘前仆后继想?当他媳妇儿呢?”
见明筝点头?,她?扯唇苦笑,“到底是年纪轻,这些姑娘可真是不怕死。”
转念想?到听?来的一些传闻,靠近明筝与她?耳语,“我怎么听?说,这位爷不喜欢女人?打了十年仗,身边都是些男的,他那副将?我瞧眉清目秀,俩人走得近,会不会是……”
林氏两手对了对大拇指,明筝一口茶没咽下,险些喷出来,好在勉强忍住了,捂着帕子咳了好一会儿。
楼下,陆筠自是不知旁人如?何议论他,郭逊跟一旁的张启挤眼睛说闲话,“……梁家近来可不是很太平,如?今吏部正?在暗中?搜查梁霄前几年在西边营里的事儿,媳妇儿又闹得回了娘家,为?了个?美人儿,梁世子可真是损失不小……”
“这你就不懂了吧?牡丹花下死……那句怎么说来着?美人乡是英雄冢啊,适才我瞧那梁少夫人,细皮嫩肉削肩细腰,大抵一只手就掐住了……啧啧,梁霄这厮瞧着不咋样,这艳福可真不浅,还不知他私藏营里头?那个?,得是个?什么样的神仙……”
走在前头?面无表情的陆筠捏了捏手里的刀鞘,“郭逊。”
他浅唤一声,郭逊停了议论,上前来,恭敬听?令,“侯爷,您有吩咐?”
陆筠抿抿唇,半晌,终是没说出来。
他有什么资格管她?的事呢?
他连多瞧她?一眼都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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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和林氏乘车回来,才过大门?前横道,车就停下来,赵嬷嬷叹了声靠近,低道:“奶奶,是二爷,在角门?处候着呢。”
林氏刷地一扯帘子,“他还有脸来?这都三?四天了,先?前干什么去了?车不许停,别理会他!”
明筝握了握林氏的手,没有说话。
她?是个?有主见的人,决定闹大这件事之前,她?就想?好了下一步要怎么走。
可中?途明太太掺进来,扰乱了计划,这样也好,先?与家里通了气,也免得事出突然他们接受不了。
梁霄见车马不停,连忙疾步跟上。
他攀着车窗,一声一声喊着“阿筝”。
“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我再也不会教你难过,我发誓,你原谅我阿筝,你原谅我这回。”
“你不在这几天,我有好好回想?,是我脾气急,总是说错话,伤着你了。如?雪她?只是个?妾,你才是我梁霄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我爱重你放不下你,谁都不能跟你比,我心里一向?是有你的。阿筝,你信我阿筝。”
他说得又快又急,为?了哄明筝回头?,什么肉麻的话都敢讲,林氏在车里听?得脸红,扶额道:“梁世子,您冷静冷静,我还在呢,您可别不管不顾的什么都说。”
适才她?还劝明筝别理会,哪想?到梁霄厚颜无耻起来能做到这个?地步。她?不好意思地道:“阿筝,要不你听?他说两句,等我下车先?回院儿,你们自个?儿慢慢聊着。”
马车在侧门?停下,帘子撩开露出明筝的脸。梁霄争抢着要去搀扶,她?蹙蹙眉,扶着车辕自己?步了下来。
林氏带着人快步朝里走,外头?只余明筝和瑗华赵嬷嬷,梁霄见并无外人,狠一狠心咚地一声跪下去,“阿筝,我知错了。你回家吧,我再也不会惹你伤心。”
“你不喜欢如?雪,我把她?送去庄子上,送到家庙里头?。你不乐意我身边有别人,我这一辈子就只陪着你一个?人过,我说到做到,我发誓!”
他举起三?个?指头?,作势赌咒发誓。
明筝笑了笑,阳光下她?笑靥娇美如?画,一身浅淡夏裳衬得愈显芳华。多日不见,她?怎么比他记忆里的模样还更好看几分呢?分明是个?木头?美人,冷得像块冰,……与他记忆中?那个?令人厌烦的女人半点都不似。
梁霄一时痴住了,下意识想?要伸手抱住她?的腿。
“阿筝……”
明筝靠门?瞥了眼头?顶晴好的日头?,悠悠道:“梁霄,我们走到今日,未必全是你错,我定也有没做好的地方。”
他摇头?,心里是甜也是苦,有后悔也有内疚,“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我怪错你,明知你干干净净的跟的我,却还一直质疑你名节。明知你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毒妇,却还误会是你害了如?雪的肚子。我真的糊涂了,我想?通了阿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咱们可以好好过下去的,没有如?雪,没有任何人,就只有你跟我。”
明筝摇了摇头?,抿唇笑道:“不,你没懂,我介意的不是个?妾,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没气度,我介意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一言一行,是你待我的一点一滴。梁霄,承认吧,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条路早就行不通,再也不能并肩朝前走了。”她?声音温柔,就像当年刚成婚的时候。
梁霄越发心酸,越是想?到当年,越为?如?今的他们难过,他仰头?望着她?,不解地道:“我们各自去改不就好了?相互道个?歉,认个?错,往后别再提,好好的走完将?来的路不就好了?阿筝,我并非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我罪不至死,不至于让你一天都没法?跟我过下去吧?三?年多分别,我们感情是淡了,可只要你愿意,我们还能把过去的温情找回来,一定能的。”
她?苦笑一声,扶住瑗华的手摇了摇头?,“别傻了梁霄。咱们俩完了,早就完了。”
她?提步跨过门?槛,昂首朝里走去。
她?一步没停,也没有试过回一回头?。
那一瞬,梁霄心底突然涌起一抹巨大的恐惧。
某个?本注定一世都属于他的东西,正?以他追逐不上的速度,飞快在他生命中?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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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西暖阁中?,惠文?太后刚吃了药,歪在炕边听?敬嬷嬷絮叨外头?的事。
“刚听?说,也不知真假,叫人去打听?了知道……竟是真的……”
太后懒洋洋地复述道:“吵架了呀?见缝插针,可得早点儿告诉那呆子……”
敬嬷嬷无奈地笑,“太后又说玩笑话了,侯爷正?人君子,哪能干那种缺德事儿?无非是人家小两口拌句嘴,过日子嘛,哪有不磕不碰就到老?的?”
太后望着被宫人拾下去的药碗,叹了一声,“缺不缺德的,也得试试。本宫这一辈子未曾出过格,临了,托大一回,万岁爷想?来也不会怪我吧……”
“璧君就这么个?独苗,从小没了娘,他爹又是那个?德行,清苦的长大了,扎头?进了军营,这辈子都没快活过……盼着他顺心如?意,盼着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说本宫自私也好,狠心也好,这件事便是错,本宫也执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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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敬嬷嬷不知该不该劝, 太??娘娘便如她?己所言,一辈子循规蹈矩,一辈子不曾出格, 如今要做的事, 却是最违背这世上?伦理纲常的一件。
拆散人家?的夫妻, 为?个?儿外孙铺路……单是这般想着, 敬嬷嬷都觉着周身寒栗。
“可是, 娘娘啊……”她是近侍, 她若是也躲着不说话?, 一味由?着主?子胡来, 那她又与那些明哲保身只知说吉祥话?的人有何区别,“就算侯爷肯, 也要瞧人明夫人愿不愿啊。三番四次引进宫来, 然??撮合侯爷与人相见,若明夫人是个?烈性的,闹将起来,天家?脸面, 侯爷的尊严,可就全都搭进去了。”
惠文太??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明氏聪慧,一样的法?子只能?用两三回, 再多,人家?也就不上?当了。
惠文太??叹了声,无力?靠在?枕上?, “本宫?知,这法?子不能?长久,对?明氏那丫头, 也不公平。可本宫已经?没多少时日可以慢慢去筹谋。本宫若是再卑鄙一点,可给那梁霄赐婚,随意择个?人挂在?宗室名下,命那梁霄尚主?,他也只能?照办不是?”
“可本宫是要筠哥儿快活,不是想要他结怨呐。明氏在?梁家?越是不如意,接触了筠哥儿,兴许越觉出筠哥儿的好……若她实在?不愿,那也只好罢了。”
敬嬷嬷听说如此,稍稍放下心来,在?太??的角度看,?家?外孙?是天上?有地上?无,哪个?女人见了都要倾心,可……明氏出身在?礼仪之家?,幼承庭训,已嫁作人妇还会对?外男有什么?心思……此事多半是不成的,还是慢慢劝服太??收回成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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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是端阳节,往年在?这时候,明筝就要加倍忙碌起来了,家?里头要置备过节的吃食用具,要开?始准备纳凉避暑的屋子给宅子里各房主?子备用,各家?往来的节礼,还要不时赴宴治宴串门走动。今年她在?娘家?过节,一切用不着她操心,林氏为了哄她高兴,还专门叫人备船,衬着傍晚风凉的时候,邀她去往湖上?泛舟。
远山在?两岸飞快滑过,天色是极浅淡的灰蓝。清凉的风拂起轻纱袖角,翩翩如飞。左近人影都屏退了,水面上?倒映画船的影子,只闻船橹划过湖面荡起的水声,和船??明六姑娘明琬和小姊妹们的笑语。
年轻女孩子的快乐是那样简单,说个?小小的笑话?,就笑成了一团,没有长辈在?旁拘束,也不必怕给人指责没仪范,她们打着闹着,偎在?一处东倒西歪。
一只酒樽递过来,明筝抬眼看去,见是?家?二弟明轸,这样的日子,明辙夫妇忙于应酬,?是不得空的,由?明轸出面,全权负责看顾姑娘们的责任。他比明筝小两岁,去年才?科考点了进士,如今任着翰林院七品笔帖式,一手字写的极好,连圣上?瞧??也赞过。
他尚未成婚,早年已定了亲事,对?方是江宁地方的望族小姐,婚仪走了一半,只差着亲迎。
明筝接过酒,放在?鼻端嗅了嗅,转过头来,弯着眼睛笑道:“梅子酒?你叫我喝,若是醉了,回去娘责骂我,你可得替我担着。”
年幼时他们姐弟总是这么?玩闹,明轸寡言少语,出了事闯了祸没少替她担责。闻言他轻哼一声似笑非笑,瞧明筝连饮了两杯,他抿抿唇,想劝,不知为什么?,却忍住了没有吭声。
明筝很少饮酒,不是不喜欢喝,是怕出丑,身为宗妇脸面就是她的命。
酒液香甜,凉沁沁滑过喉咙,形成清凉舒爽的一线。
醉人的湖风里,明筝听见身侧的年轻男人轻问,“三姐还回梁家?么??”
这个?问题,?明筝离开?梁家???,头一回有人提及。她侧过头来,含笑望着?家?二弟,“你希望我回去么??怕我管着你,不?在?,所以盼着我走?”
“不是。”他脸上?泛了红,蹙眉道,“梁霄不是好东西,原先我就瞧不上?,他欺负你,你还回去伺候他,我……”
见明筝双眼亮晶晶倒映着他?己的影子,勾唇笑着满面都是欣慰的表情,他蓦地一顿,扭过头避过她的视线,有些羞恼地道:“你这么?瞧我做什么??”
明筝扯扯他的袖子,被他避嫌般地挥开?,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支颐伏在?船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低道:“我们二弟长大?了,知道疼姐姐了。”
明轸被她说得耳尖都红了,他不?在?地挪开?一点儿,以手为扇,扇着冒汗的额头。
听得明筝空落落的声音传过来,“转眼八年了,用足八年去了解一个?人,从憧憬到欢喜到失望到心死,像是过完了一辈子。把我一身力?气都用尽了。”
她闭上?眼,少有地与人倾吐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