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萧崇良脸色愈发苍白,周世诚知道他身体不好,便贴心地为他倒了杯水,关切问道:“大人,需不需要找太医看看?”
萧崇良温和一笑,摆摆手,“不必了,旧疾罢了。”
“公务再忙,也要顾及身子。”周世诚正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快到皇上的寿辰了,到时举国同庆,休假叁日,萧大人可以好好歇歇了。”
萧崇良一怔,差点将寿辰之事忘记了,心里又添了一桩愁事,那便是挑选寿礼。
他所进献的寿礼不止代表他个人,更代表萧家,一份好的寿礼可以为萧家争光添彩,可他现在手里没有合适的物件当寿礼,一时又想不出送什么东西好,忧心忡忡。
他又是在深夜回府。
繁杂的公务越来越多,再加上这段时日心事重重,寝食难安,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愈发劳累,疲惫之感侵袭而来,仿佛压着千斤顶,沉重异常,半个身子不由得陷入到官帽椅中。
此时若有个知心的体己人在身边陪伴,或许会轻松些……
不过,他若要娶妻,必定赤诚相待,一心一意,恩爱不移,可他现在还做不到,放不下……
他揉着太阳穴,闭目小憩,轻柔的叩门声响起。
他以为是月枝一如往常地前来送药,没有多想,仍是合着眸子,轻轻道了声,“进来。”
脚步声细微,几乎听不见。不一会儿,淡雅的香气缓缓飘来,仿佛置身幽静闲适之处,流水潺潺,微风徐徐,摇曳的莲花散发阵阵芬芳,香远益清,疲惫的身心顿感舒缓,安神静气,思绪清明。
他缓缓睁开眸子,一抹熟悉的纤弱背影映入眼中,朦朦胧胧,恍然如梦,他下意识地唤了声,“公主?”
徽容步子一顿,转身看去,“你醒了?”
温柔又真实的声音传来,他顿时清醒,起身朝她一揖,“公主。”
他面容憔悴,气色很差,徽容心生歉疚,“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是臣失礼了。”他低首,不敢看她,自从那一夜落荒而逃后,他一直不知如何面对她。他的视线落在了香炉上,“这是公主点的香吗?”
“大公子喜欢吗?”
“臣、臣很喜欢。”
“那我以后多备一些送给你。”
“谢公主。”
两人欲言又止,沉默无言,气氛变得微妙。
萧崇良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一夜的旖旎画面,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头低得更深了。官场沉浮多年,遇到其他女子投怀送抱,他自是君子坦荡荡,问心无愧,可唯独是她,他做不到,一点底气也没有。他在躲避她,也在躲避那一夜险些乱性的自己。
屋外的蝉叫声异常清晰,甚至可以听到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徽容再也忍不住了,索性主动打破僵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若无其事道:“那日我同九姐姐饮酒,醉得厉害,回府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
萧崇良一怔,亦是从容地回答:“没有。公主醉酒后便休息了,那晚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安好。”他关切地补充了句,“公主若要饮酒,小酌怡情即可,醉酒伤身。”
“谢大公子关心。”徽容柔声道。
那晚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可只能装作不记得,当是春梦了无痕。萧崇良亦是如此,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来,缓和了两人窘迫的关系。
萧崇良暗暗松了一口气,积压在心里的愁绪得到了排解,可又有几分落寞涌了上来。
他装作不在意,温和地问道:“公主前来找臣有何事?”
“冬莲。”徽容朝门外唤了声。
只见冬莲抱着一个长木盒走了进来,她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退了下去。
“打开看看。”徽容扬起一抹颇为神秘的微笑。
萧崇良心生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幅画卷。
方才冬莲的动作极其小心,想来,应是幅贵重的画。他轻轻地展开画卷,眼前一亮,竟然是《四时田间图》。
这是一幅前朝的名画,乃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宫廷画师赵季洵所作,十分珍贵。
徽容从容道:“父皇的寿辰快到了,他很喜欢这幅画,便当作寿礼献给他吧。”
“公主的一片孝心……”
他夸赞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徽容气定神闲地打断了。
“这幅画不是我的,而是你的,自然由你献给父皇。”
萧崇良讶异,他从未见过这幅画,更不用说收为己有。
徽容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娓娓解释道:“前些日子外出游玩,偶然在一游园义卖会上发现了这幅画,由于我的身份特殊,不便暴露,便以萧家的名义买了下来。那时回府忘记同你说,后来也没想起来。”她惭愧地叹了声,“快到父皇的寿辰了,我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萧崇良半信半疑,可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事实的确如此,她的用意都是好的,实实在在地帮他解决了眼前的困境。
愁绪一扫而空,他身心轻松,铭感五内,“既是如此,臣将买画的钱还给公主。”
徽容见他十分满意,彻底放心了。她费尽心思,几经周折才寻到了这幅画,若是直接送他,他定不会收,她便差人以富商名义举办了一场义卖,再以萧家的名义买下了这幅画,既为百姓做了善事,又能为萧崇良分忧,一举两得,也算是补偿那一夜的唐突。
徽容微微一笑,“这是义卖的画,买画的钱不必给我了,拿去赈灾济贫吧。”
萧崇良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钦佩欣赏之意,忽然羡慕起他的二弟,眸光略微黯然。
他不舍地收起了画,动作格外轻柔。
“大公子不多欣赏几眼吗?”徽容问道。
“不了。”他无奈一笑,“愈是珍爱,便愈是怕轻薄了。”
徽容闻言,心尖一颤,神思恍惚,他是在说这幅画吗……
他收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再度乱了心。
时间仿佛静止似的,须臾,萧崇良继续收画,举止泰然,抬眸微笑,“公主还有其他事吗?”
徽容回过神,犹豫道:“还有一事……”
“公主请说。”他道。
徽容无奈地叹了声,转身望向覆着月色的窗,沉吟道:“四哥与六哥间的争斗,想必大公子早已知晓。”
她鲜少与他谈论政事,还是与东宫之位有关,萧崇良神色略显严肃,“臣知道。”
夺嫡之争,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萧家的势力如今不如从前,不参与纷争,明哲保身,方为上策。他曾想问她的态度,只是,这既是涉及储君的政事,又是关于她哥哥的家事,他不知如何开口。后来见她有意回避她的哥哥们,猜测她应是中立或是漠不关心,与他的态度相同,便没有过问。
“我无心他们的夺嫡之争,不想参与,淡然处之。可世事无常,变化莫测,很多事是无法预料的。但是,”徽容转过身,坚定地看向他,“我以性命向你保证,无论他们的争斗如何,都不会牵连萧家。我若对萧家存有异心,必遭天谴……”
指腹轻轻地触碰到了柔唇,止住了她的话。萧崇良顿感指腹发烫,一阵酥麻,立即收回了手。
徽容低头,抿唇一笑。
夜色婉约,香雾袅袅,烛火微微摇曳,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萧崇良调整好状态,低首一揖,郑重其事道:“臣相信公主。臣定当安分守己,不为公主平添麻烦,不为公主带来困扰。在臣的心里,公主与萧家同等重要,若是以后出了变故,臣会竭尽全力保护萧家,保护公主,哪怕豁出臣的性命。”
徽容心里一暖,两人知根知底,不谋而合,她安心落意了。
“大公子,其实私下不必唤我公主,我虽是公主,但也是你的弟媳,唤我的名字便好。”她悄悄观察着萧崇良的神态,见他犹豫,她心里一沉,用笑容来掩饰紧张,“当然,全凭大公子意愿。”
萧崇良掀了掀唇,明明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乱如麻。
他踌躇道:“臣唤公主弟妹更为妥当,公主可随显阳,唤我大哥。”
“好……大哥。”徽容心里失落,却还是强扯出一抹微笑,“那我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这样也好,她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只是,多了些意难平。
她转身离去。
香炉里的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半空中,留下满室清香。
萧崇良冥思许久,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徽容……
寓意美好的容貌风范,人如其名。
萧崇良不自知地扬起一抹温柔笑意,可很快,那笑容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