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峦也因为此,这么多年的队长当的稳稳当当,周家庄人不敢说出一个屁来。
想到那十年,周峰荣叹出一口气来,
多好的十年,怎么就过去了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时代变了,人也在变。
这场赌局闹的大,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要是周家庄真的输了,周峰峦这个生产队队长能不能坐的稳,都不一定了。
“大哥,这地里能收多少,也不是我想怎么办就能办的出来的。你这还真是问到我了。”周峰荣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周峰峦最愁这事儿,可这事儿他又能怎么着啊?
周峰峦没有表情的盯着周峰荣,盯的他后背直发毛,
“你不是有三个好儿子吗?一直说老二屋头的儿子牛性,现在这时候,也该拿出来用用了。”
周峰峦正拿搪瓷缸子喝水,听到这,直接呛了一口,
“大哥,这不是牛性不牛性的事儿,这要闹不好,是要坐牢的!”
再说,你也有个儿子,你咋不让你儿子干这犯法的事儿?
他张了张嘴,后半句话噎了没敢说出口。
周峰峦嘿嘿的笑了,“能犯什么法,过年的时候,村头上坟撩的荒多了去了,咋没见到有人被抓嘞?再说了,这要真犯了事儿,咱们周家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多的是人帮着,不会让你儿子受屈的。老二啊,你就别瞎担心了。”
周峰荣简直要跳起来抽周峰峦一个大嘴巴,
你说没事就没事?那民警是吃素的?要真没事儿,那二瘸子怎么被抓进去判了?要真没事儿,你咋不让你儿子回来放火?臭不要脸的老王八你儿子倒是金龟蛋,捧着抱着怕坏了,回头让我儿子去为了你的官位卖命!你他妈的真敢说啊!
不过,再激烈的心理动作落到嘴边上,都只是憋憋屈屈的说出几个字,
“大哥,要不……”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周毅元火急火燎的就走了进来,脸上黑的要杀人,再没有前段时间装出来的老实相。
“爸,大伯,我的先进让上头给撸了!”
为了评这先进,他家花了不少钱走动,就为了评上之后能在领导面前露脸,让他早点从车间出去,当个能捞油水的办事员。本来以为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可没想到,今天先进名单下来了,居然没有他!
周毅元气的要吐血,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眼神像野兽一样,狠的吓人。就连平时特别崇拜他的周毅成都缩着脖子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秒被他抓到出气揍一顿狠的。
周峰峦和周峰荣也愣住了,周峰荣先开口,
“老大,咋的被撸了?”
周毅元恨恨的说,“我问过了,谁都不说。后来影影绰绰的说,是因为我纠缠荣家那个小□□!爸!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我恨不得这会儿就拿菜刀,去砍了她全家!”
周毅元一边说,热血上头,还真要去翻菜刀出去砍人。周毅成连滚带爬的从炕上下了来,拼命从后头抱着周毅元的胳膊,哀声说,
“哥,哥,你可不能犯浑啊!杀人可要偿命的啊!”
“我不管!我今天不杀了她我就不姓周!”
周毅成和周峰荣忙不迭的拦着周毅元,就连隔壁屋的周峰荣媳妇李月都跑过来抱着周毅元的胳膊,一叠声的哭,
“我的儿啊……你可不能这样啊……你要是真犯事儿了,你娘可怎么办啊……”
就在几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周峰峦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一烟袋锅子敲在了周毅元的脑袋上,
“老大有血性,好!不过,你这血性要用在杀人上,一次就用光了。到时候,还得给他们老弱妇孺偿命,值吗?”
相比于周峰荣,周毅元更佩服自己的大伯,这下被烟袋锅子狠命一砸,登时泄了气,粗喘着说,
“大伯,那你说怎么办啊?”
周峰峦又将烟袋锅子凑到嘴边,嘴角勾起个弧度,“正巧,我有件事要你们兄弟去办,要是办好了,比杀了她荣家人还泻火。咋的,你办不?”
周毅元看着周峰荣昏黄的眼珠子,眼神定住,
“办!”
第十七章
临近秋收,两个生产大队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里早已暗潮汹涌,特别是周家庄的老爷们们,看着榕树头的乡亲眼神都不善,也不知道里头憋着什么坏。
立秋过后,天渐渐的凉了。蓝盈盈的天高高的挂在头顶,仿佛一抬眼,就能看到满目的疏朗和开阔。
荣薇前段时间拿回来的农科院种子早已结了果实,红的西红柿绿的豆角紫的茄子,装点的菜园子五彩缤纷生机勃勃的。
荣薇摘了个西红柿,放到刚窖上来的井水里洗了洗,刚要放到嘴边咬下来,突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又吃什么那你?”
荣薇转过头,凌岳正玉树临风的站在大门口含着笑看着她,见她望过来,便摇了摇手里的纸包,“拿那个西红柿和我换,好不好?”
荣薇笑了出来,将西红柿扔出了手,红红的果子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到了凌岳的手中。
“扔的还挺准。”
凌岳走了过来,将纸包放到荣薇的手中。荣薇打开一看,金黄的饴糖静静的躺在牛皮纸上,看上去是那么的诱人。
荣薇拣一颗塞进嘴里,声音不自觉软了下去,比平常多带了一些婉转,像是含了蜜,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又来了?”
“确实是忙,但是也想来看看。”凌岳看着荣薇雾一样的大眼猫一般的眯了起来,看的几乎魂不守舍。
现下已经秋凉了,等秋分前后就要开始秋收,而秋收之后……试验田的事儿也就算结束了。
这次的试验田很成功,不光是榕树头村,他们设立的其他试验田的情况也很好,只待最后收成之后,确定产量和粮食质量就可以决定明年的推广了。
前几日,老师和省农业厅的领导们聊的是热火朝天,一向积极开朗的凌岳却罕见的没有开口,反而神色恹恹的,看上去不太有兴致。
“师哥,你怎么了?试种这么成功,你怎么不怎么高兴啊? ”还在上学的师妹凑过来问他,见他不回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该不会看上了赤水县的哪位姑娘,不想回来了吧?”
这话自然引起了哄堂大笑。然而,凌岳却仍然没有心思和他们逗趣。
他的确是看上了这里的某位姑娘,可似乎,那个人却毫无自觉,虽然对他的态度比之前亲昵了许多,但是瞧着,和对荣成也没什么分别。
若他们距离不远,他大可以花大把时间陪在她身旁,就算她此时无心情爱,但正所谓日久生情,时间长了,他肯定能守得云开的。
但是,他很快要回去了。这样一去,就算能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几天。那要是荣薇到了岁数,要嫁人了,还会选择他吗?
凌岳看着坐在矮墙上吃着饴糖的荣薇,心里头有些苦涩。他一向是个挺直接的青年,不知为何,到了荣薇面前,却变成了千回百转的绕指柔,千般话酝酿了一百遍也说不出口,生怕说多了,说深了,会破坏两个人默契的和谐。
凌岳正想着要说什么,荣薇倒是先开口了,
“诶,我问你,谢兰回去之后,有和你联系吗?”荣薇坐在矮墙上和凌岳齐平,此时隔着刘海看着他,眼神灵动的像个林间的精灵。
“她和我联系干嘛?”凌岳被问的愣住,
谢兰,那个知青,是打过几次交道,不过,还没有到能联系的程度吧。
“没什么。”荣薇冲动的问了,问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很是无聊。
对啊,她联系他干嘛?而且,就算联系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不问,始终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特别是看到凌岳,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校舍前头看到的那一幕……
凌岳看着荣薇有些迷茫有些苦恼的神情,心里突然像是被轻轻的戳了一下,试探的问,
“你有什么东西让我带给她吗?”
他记得谢兰强调过几次,她们家在省城下辖的县里,荣薇的意思,难道是让他捎东西?
荣薇摇摇头,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
本来临走的时候,两个人约好了要写信,但是荣薇写了两封却始终石沉大海,久而久之,荣薇便也不写了。
对于谢兰那个朋友,荣薇也明白,终究在二瘸子上面有了隔阂,再回不到从前了。
又不是因为要帮忙……
凌岳突然有些冲动,两只手撑到荣薇周围的矮墙上,虽然仍和她隔了一段距离,但是那姿势,明显就是将她环了起来,
“荣薇,”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压的甚至有点哑,“你上次和我说的,不想靠嫁人摆脱现在的生活,是真心的吗?”
荣薇莫名觉得今天凌岳的眼神太过专注,紧紧的盯着她,像是有火在瞳仁里烧一样,这让她无端想到了前世的画面,心莫名的跳快了一些。
“是啊,怎么了?”
“那你,这几年是不会考虑结婚了?”凌岳又继续问,声音中甚至带着点喘。
荣薇的下颌点了点,手第一次不自觉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这样示弱的姿势,她还是第一次做。
“那……如果你想考虑了,能告诉我吗?”凌岳一字一句的说,低沉的声音带着火热,也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赧然,“就是说……如果你想要让另外一个人一起分享你的生活的时候,你能第一个,和我说吗?”
这段话,凌岳说的小心翼翼,但是声音中的渴求和话语中含着的意思还是让荣薇的脑子轰的一声,脸不知什么时候涨上了红晕,给平素苍白荏弱的她加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没想到,隔了一世,凌岳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恍惚间,前世凌岳临死时的画面晃在眼前。混乱的画面中,濒死的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血从头顶涌了出来,他手中紧紧攥着牛轧糖,形容狼狈,神态却异常的安详,他的嘴里喃喃的念着一个名字,
是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作为变异人的荣薇什么都懂了。只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再度回神,眼前的青年仍专注看着她,能看的出他的紧张和害羞,但却没有退缩,就那样执拗的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荣薇的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眸子里的痛楚像破碎成千万块的玻璃,蕴藏着割碎人心的痛苦。
就像,第一次她看他的眼神一样。
只是,那痛苦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荣薇匆匆的将凌岳推开,轻身跳下了矮墙,就想往屋里跑。
“荣薇!”刚刚有些发愣的凌岳回过神来,连忙回身叫道。
荣薇没有回头,瘦弱的身子在秋风中笔直的像棵树,
“我现在不结婚。”
“啊?”凌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现在不结婚,但是你说的话,我应了。”
说完这句,荣薇转过头来,黑雾一般的大眼中点着星星般的亮,认真的,对他说。
*
秋天的夜晚,水一样的清明水一样的凉。
就在这样清凉的夜晚里,农家小院却不时传来热闹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