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盛意味不明地哼笑出声,搬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答应得好听,等到一周时间过去以后,他还真就不信,这小孩尝到了甜头,会主动收拾行李离开。
回到陆宅的时候,楼下餐厅里已经备好饭菜与碗筷。温嘉盛大概是没少带狗过来玩,管家见到跟在明维脚边的露露,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狗绳,牵着边牧去旁边吃狗粮。
陆封州和温嘉盛在餐桌前坐下来,明维主动拿过碗帮陆封州盛汤。温嘉盛看在眼里,也顺手将自己手边的空碗推了过去。
待明维将两碗汤盛好,分别放回他们面前,温嘉盛看看陆封州碗里的玉米排骨,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霎时陷入到微妙的沉默中。
明显察觉到自己被敷衍对待,而明维讨好陆封州的行为又太过刻意。平日里动机不纯心思不净,想要借着他们往上爬的人见过太多,温嘉盛生出试探的心思来,又冲明维抬了抬下巴,故意使唤他道:“帮我倒杯水。”
明维依言接过他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凉水。
温嘉盛只喝了一口,就神色不满地皱起眉来,“帮我加点柠檬片。”
明维从顺如流地往他的水杯里加了柠檬片。
温嘉盛端起来喝了第二口,目光带着些许凉意投向他,语气不善地问:“你想酸掉我的牙?”
明维站在桌边没接话,也没有出声解释,只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温嘉盛快三十岁的年纪,商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此时被明维直勾勾盯着,他依旧面色如常稳如泰山,只在心中饶有兴致地猜想,明维会不会仗着有陆封州撑腰,就当场甩脸发作,抑或是选择在他面前忍气吞声,事后再单独找陆封州告状。
明维的反应完全是在温嘉盛的意料之外。
他在温嘉盛的注视中收回视线,缓缓将头转向坐在旁边的陆封州。短短两秒时间内,他如同重新换了张脸般,耷拉下来的眉眼间满是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半点刚才与温嘉盛眼神对峙的无畏气势。
“陆总。”明维声音委屈,欲言又止地开口喊。
此前并未理会这两人的陆封州,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掀高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明维。
原是打算将两人都数落一顿,看见明维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时,他滑到嘴边的话又微不可见地顿住。
明维这副模样他平日里见过太多次,也已经对他这样惯用的示弱手段习以为常。因而陆封州每次看在眼里,心中都无半点波澜与起伏。
只是以往让明维露出这样表情的人,都是他自己,眼下这个人却换作了温嘉盛。先不说他的委屈几分真几分假,仅仅想到这一点,陆封州心中就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最后将视线转向温嘉盛的方向,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吃错药了?”
温嘉盛惊讶而又意味深长地挑高了眉头,未能料到陆封州竟然会维护这小孩,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又冷不丁地被明维给打断。
明维抢先截断他发话的时机,垂着头语气歉疚而苦恼地反省:“陆总您别生气,这件事不怪温总,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主动将所有错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到最后甚至带上了轻微的颤音,仿佛已经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温嘉盛看得脸色微妙而复杂,对明维的观感一降再降,当即就在心中敲响了警钟。再看明维那张眼睑无辜低垂的脸时,眼中甚至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反感与不喜来。
这小孩不仅心术不正,还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凭借自己的外表与伪装出来的纯良性情,通过攀上陆封州这样身份的人获取富贵与权势。
和陆封州认识这么多年,他向来放心陆封州阅人的眼光,心中自然是不相信,陆封州会看不出明维刻意隐藏的真实性情。以陆封州的身份和地位来说,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在明知对方不怎么老实本分的情况下,陆封州还会选择将他留在身边,甚至还前所未有过地破例,将人带回陆家的本宅来住,到底是为了什么?
压下心底的诧异与不解,猜测陆封州大概自有考量与打算,温嘉盛没有再对明维的存在做出过多的干涉。
相安无事地度过剩下的晚餐时间,明维又主动留在餐厅里收拾碗筷,陆封州和温嘉盛大概是有工作事务要谈,两人起身去了二楼的书房里。
明维收拾到一半,就被过来洗碗的阿姨赶出厨房。他在楼下百无聊赖地转了转,开门去庭院里找温嘉盛的那只边牧玩。
管家坐在在葡萄架下的藤椅边乘凉,边牧乖乖地趴坐在他脚边摇尾巴,身下还压了一个玩具飞盘。
明维陪它玩了半小时的飞盘,就准备回房间去拿衣服洗澡。中途经过楼下客厅,看见阿姨端着果盘和酒水从厨房里出来,他停下脚步来问:“是要送去二楼书房吗?我可以帮忙送。”
阿姨将托盘转交给他,却没有叫他上楼去,而是让他直接送去后院的游泳池。
明维过去的时候,温嘉盛在池子里游泳,陆封州也换了泳裤,赤着上半身坐在泳池边接电话。
泳池里水花飞溅的声音混杂着远处夏夜中的嘈杂蝉鸣,盖过了明维走近的脚步声。两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明维的出现。
他将托盘放在躺椅旁的圆桌上,放慢脚步朝陆封州身后走过去。
月光暴露了他投在地面的影子,细长的黑影摇摇晃晃,一路延伸到陆封州撑在池边的指尖下。
察觉到身后拢过来的人影,以为是家里的阿姨过来送果盘,陆封州没有回头,“帮我那条毛巾过来。”
明维转身去拿放在躺椅上的干净毛巾。
听电话那头的杨预汇报工作之余,陆封州始终垂着眼眸,留意自己手边的地面。看见手边的影子拉长远去,复又逐渐缩短靠近过来,他翻转手腕掌心向上,做出向身后人索要毛巾的动作。
原本是要将毛巾放入他手中,但见陆封州似乎始终都没能发现,来送东西的人是自己,他又临时改变主意,抓着毛巾原地蹲下来,故意将下巴放入对方掌心内。
意识到掌心内的不对劲,陆封州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发现是他也并无丝毫意外,只是轻微不悦地眯了眯自己那双黑眸,五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将他的下巴包了起来。
明维如同被挠下巴的狗崽那般,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放,模样乖觉地朝他弯起嘴角来。
电话那头的杨预稍稍停顿,似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以此来确认他是否举着手机在听。
陆封州目光落在明维被月光轻笼的漂亮脸庞上,漫不经心地朝杨预嗯了一声,指腹顺着他的下颚擦拭而过,按住他唇角边的软肉慢慢揉捏起来。
明维眨了眨眼睛,稍稍低下脸来,装作是不经意间的蹭擦,在他的指腹上亲了一口。
陆封州的指腹顺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在了他略显干燥的柔软嘴唇上,有意无意般地捏住他唇珠,轻轻揉弄起来。
观望片刻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明维微微张开嘴巴,探出自己温热湿滑的舌尖,灵活而柔软地抵了抵他的指尖。
陆封州看他的漆黑瞳孔中稍稍深了深,却什么都没有做,只声线沉缓地开口道:“把嘴巴闭上。”
电话里说话的杨预登时有些卡壳,反应过来以后,立即将自己的嘴巴闭上。
“没说你。”陆封州又淡声强调,“维维,”他语调悠缓而清晰地叫明维的小名,“把嘴巴闭上,别乱舔。”
明维眼眸明亮地盯着他,虽然电话中的人并未在场,但是想到对方也能从手机里听见,他的耳根子就悄无声息地染上了红意。
手机那头的杨预识趣地放轻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沉默。
陆封州松开明维,握着手机问:“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顺手将手机递给明维。自己手撑池边地面跳入泳池里,似乎是还打算在泳池里游上几圈。
陆封州入水时荡起的水花,从半空里高高飞溅而起,最后尽数落到了与他相隔不远的明维脸上。
明维却也没抬手去擦,顶着满脸的湿润水珠,在泳池边弯下腰来,掌心撑在泳池边缘,巴巴地垂眼望向站在水中的陆封州,似是也想跟在他身后下水,奈何身上穿的衣服裤子不太方便。
加上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无辜眼眸,那副模样看上去,十足就像是趴在泳池边渴望下水来玩的狗崽。
陆封州脸上浮起轻微的哂意,走回他面前抬起手来,神情淡然地替他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珠,顺手将他额头前沾湿的碎发,朝上高高捋了起来。
明维饱满光洁的额头逐渐在清透月色中露出了完貌。
远处游回来的温嘉盛恰巧从水中站起来,借着月色看清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温嘉盛投向他的目光骤然定住。
明维面上同样有些怔愣与不解。不明白对方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甚至开始在心中毫无根据地猜测,温嘉盛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来。
他浅褐色的眼珠轻转,眸光里带上了轻微的躲闪意味,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即便温嘉盛将自己认了出来,他也会坚持做到装傻和拒不承认。
温嘉盛的确很快就出声问话,提出来的问题却与他心中所想毫不相干:“你额头上也有疤?”
明维闻言,困惑不解地皱起眉来。
第35章 奶罐
温嘉盛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莫名续上了傍晚和陆封州没说完的话:“你还没有告诉我,星星回国你去不去接?”
直觉告诉明维,对方这话题转得并非毫无预兆,他似乎从温嘉盛的前后两句话里抓到了点什么,然而此时再细想,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在意。
却听见陆封州给出明确答复道:“在家就去。”
温嘉盛踩着水中的瓷砖走过来问:“你下周有事?”
“有个外地的会议行程需要我参加。”陆封州说。”
“这下可好,要是碰上你去外地出差不在,他又得跟我们闹了。”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嘉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泳池边插不上话的明维。
“回来再补偿他。”没有再过多地谈这件事,陆封州弯腰进入水中,张开双臂朝前方游去。
温嘉盛轻轻笑了声,也没有再说什么,踩着扶梯从泳池里跨上来,去躺椅那边坐下休息。
明维在旁边听他们对话,心中先入为主地以为星星是年纪不大的小孩,自然也就没有多想。见陆封州短时间内大概不会上来,他就先回楼上去洗澡了。
惦记着早上起来做早餐的事,明维洗完澡以后,就待在房间里没有再出门,晚上也没有再偷溜出去敲陆封州的房门。
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他在闹铃声里醒了过来。拉开房间的窗帘往下看,管家已经在园子里浇花,他刷完牙洗完脸下楼,去厨房的冰箱里找食材。
晚上没有提前做准备,他最后临时决定煮咖啡,然后拿小锅出来煎鸡蛋和培根,简单做了偏西式的培根蛋焗吐司与水果沙拉。
陆封州下楼来的时候,明维已经将早餐摆上桌。垂眸瞥见桌上的咖啡与吐司,他当即就皱起眉来。
将他面上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明维扬起的嘴角顿时就垮了下来,带着点不抱希望的语气问:“不喜欢吗?”
陆封州停在餐桌边,视线波澜不惊地落在他脸上,“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西式早餐?”
明维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没看对方吃过。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事先没有打听清楚对方的饮食喜好。他站在原地没吭声,脸上带着难掩的失望神色。
不同于往常的有意为之,他是真的有些失望,连带着起床时还十分高涨的情绪,也直接被陆封州的话打入了谷底。
明维声音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伸出手去端桌上的餐盘。
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如往常那般卖力地表演悲伤,反而见他垂着头去收桌边的早餐,陆封州眼底掠过淡淡的意外 。
平日里遇上大大小小的事,明维想方设法地在自己面前卖弄可怜时,陆封州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与不为所动。此时见对方一反常态,开始默不作声地收餐盘,陆封州心底反倒升起异样的感觉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按下明维的动作,“你去煮一杯牛奶。”
明维听话地点点头,转身回厨房里重新煮牛奶。直到思绪被锅中咕噜冒泡的牛奶拉回现实,他才意识到了很重要的问题,只喝牛奶也无法饱腹。
他将煮好的热牛奶从厨房里端出去。
却看见陆封州坐在餐桌前喝咖啡,餐盘里的吐司也已经少了一半。他脚下步子慢了慢,神色略有迟疑地走上前去,想要问他牛奶还需不需要。
询问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陆封州已经闻声侧过脸来,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明维将手中的那杯热牛奶递给他。
陆封州将牛奶放到了对面明维的座位前,转而拿走了他餐盘边的咖啡,话语言简意赅:“小孩少喝点咖啡。”
明维是真的有些愣住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杯牛奶是给自己的,他又开始在脑中回放陆封州的那句话。
对方叫他小孩,他耳根子有些发热,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但很快又记起来,李维那张身份证上的年龄,今年才刚刚过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