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徐小年又说什么买衣服,邵大春本能就觉得,对方拿着自己给的粮票过日子,剩下来的钱去买衣服。
他如今真的听不得“买衣服”这三个字。
“大春哥,我已经过得够苦了,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徐小年哀求道。
邵大春却没有被他说动,而是说道:“我早上吃不饱,晚上吃不饱,中午就活该饿一顿吗?”
邵大春的诉求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要求每天中午有一碗饭吃,而徐小年明明自己的钱够,却要留给给老人小孩买东西。
邵大春往常确实满脑子都是先人后己,若是他能吃饱肚子,自然觉得老人小孩应该吃得有营养,应该穿得体体面面。
但自己挨了几次饿之后,他就觉得吃饱肚子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而徐小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自己那一套哀求,对于一个饿了很久的人会有说服力。
“你打定主意不愿意帮我,对吗?”邵大春问道。
徐小年立马反驳,说道:“大春哥,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家的情况不允许帮你,我要是帮了你,我家里人怎么办?我是个男人,已经成家了,我就必须对家里人负责。”
邵大春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
邵大春对徐小年已经死心了,他如今要不回来,只想着等下个月发粮票的时候,他再也不支援徐小年了。
徐小年见邵大春这般,倒是松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好话:“大春哥,咱们单位,最照顾我的人就是你了,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我心底感激不尽……”
邵大春从前听到这样的话,每次都会觉得飘飘然,但如今听到,他却只觉得有些虚假,特别是他曾经亲耳听到过徐小年在背后说自己的小话。
“大春哥,你放心,等我家里缓过来,那我会第一时间将粮票还给你。”徐小年拍着胸脯承诺道。
邵大春说道:“不能还就不能还吧。”
徐小年听了,忍不住一喜,他一张粮票都不想给邵大春,如今既然邵大春都这么说了,那他大可以顺水推舟将账全部赖掉。
而邵大春也知道对方如果打定主意不还,那自己即便再如何催促都没用,如今没有饭吃,那就只能走自己最不愿意的那条路,去跟孙师傅蹭吃蹭喝。
可若是就这样轻易离开,邵大春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平。
思虑一番后,邵大春说道:“你实在还不出来,我也逼迫不了你,但你却可以跟人澄清我的名誉,这件事,你总能做到。”
“澄清名誉?”徐小年不解,嫁妆对邵大春的名声一无所知一般,说道:“大春哥,你有什么好澄清的?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大好人。”
邵大春说道:“你别在背后跟别人说我到处蹭吃蹭喝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徐小年心底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在背后做的事情,邵大春居然知道了。
但即便这般,徐小年依旧镇定自若,说道:“大春哥,你听谁这样挑拨离间?我从来没有在背后诋毁你,你不要多想。”
“我亲耳听见的。”邵大春面无表情。
徐小年脸上一闪而过尴尬之色,但很快又说道:“大春哥,你一定是听错了。”
邵大春摇头,说道:“我听得清清楚楚。”
徐小年的声音很特别,邵大春自问不会听错,见对方此时还在辩解,邵大春想了想,将当时他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复述一遍。
徐小年听着他记得这样清楚,顿时脸都绿了。
“如果我不愿意呢?”徐小年问道。
收回自己曾经说出去的话,岂不是证明了他就是一个信口雌黄的小人,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他再单位里也什么立足之地了。
“你还是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澄清了。”邵大春有气无力的说道。
邵大春心下想的是,自己说话大家会不会相信。
而落在徐小年耳朵里,他听不出来邵大春的无能为力,也不觉得邵大春是想要恢复名誉,只觉得邵大春这样做是在威胁。
邵大春要恢复名誉,那他必然要跟所有人解释徐小年的那番话,这已解释,必然就只能让所有人知道,他徐小年接受了人家那么多粮票反而还不舍得请对方吃一顿饭。
徐小年接受邵大春粮票这件事是实实在在的,只要被证实,那徐小年就坐实了恩将仇报的名声。
如此一来,徐小年在本单位也不用混了,不会再有人愿意跟他接触,甚至他一旦坐实了事实,可能会被全单位的人孤立。
这杜宇徐小年来说,完全是一个比给邵大春粮票都更加难受的结果。
邵大春此时心里还在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即便有心回收自己对别人的帮助,但却因为脸皮薄,而变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徐小年却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分析清楚利弊,主动朝着邵大春说道:“大春哥,我仔细想了想,我家里人过得再艰难,都还能吃饱肚子,但你不一样,你一直以来都是我敬重且感激的好大哥。”
“所以,我还是决定先将粮票还一部分给你,不能让你没饭吃。”
看着徐小年满脸真诚的样子,邵大春没有多想,反而觉得他是被自己感化的,当即心里一喜,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很感激你。”
徐小年听到这话,心里都快要吐了,但面上却还是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
邵大春又说道:“耽误了这么久,食堂都快要关门了,我们早点过去吧。”
徐小年心里在吐血,面上还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此时只能陪着邵大春做样子,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正巧遇到了吃完饭刚回来的同事江佟陆,江佟陆向来热心又仗义,他听徐小年说了邵大春到处找人请吃饭的事情,因而此时也怕徐小年被邵大春缠上了,便多嘴问了一句:“大春,小年又请你吃饭?”
徐小年勉强笑了笑,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个月将要损失的粮票,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邵大春也没有多想,不仅承认了这事,又将徐小年狠狠夸了一番,说道:“小年知道我没饭吃,所以要请我吃饭。”
但无论邵大春用什么方式来说这件事,落在江佟陆就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邵大春又在逼迫脸皮薄的徐小年请客。
徐小年满脸的勉强笑容,此时也被江佟陆解读成了不得不为之,甚至还像是在求救一般。
江佟陆的热心雷达立马开启,朝着邵大春说道:“邵大春,小年家里有多少人等着他吃饭,你难道不知道吗?”
邵大春虽不明白为何对方忽然提高音量,但他却很老实的回答道:“一家五口全靠他,这事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了,居然还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你还是人吗?”江佟陆对邵大春提出非常严厉的批评。
邵大春被骂得懵住。
反倒是徐小年反应过来了,急切的朝着江佟陆说道:“江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主动要请客的,大春哥最近没票吃饭,他也不容易。”
“再不容易能有你不容易吗?”江佟陆说道。
徐小年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只能说道:“我真的是自愿的,真的没人逼迫我。”
江佟陆说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明明能自食其力,却偏偏要占别人便宜的人了!”
徐小年此时叫苦不迭,偏偏任凭他怎么解释,江佟陆都不听。
“你别说这些违心的话了,你家里五口人,吃饭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还要请他吃饭,他多大脸呀!”
江佟陆说完,就一扯邵大春,说道:“我今天不能让你这样欺负年轻小孩,看着他脸皮薄,就使劲薅羊毛,真是让人瞧不起,走,跟我去见站长,让他评评理。”
邵大春张开嘴巴想要解释,偏偏江佟陆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此时最着急的就是徐小年。
这件事真要捅到站长面前,邵大春为了个人名誉,必然要进行解释,一旦他解释清楚了,那倒霉的就是自己。
徐小年使出了吃奶的劲拉住江佟陆,说道:“江哥,你冷静一点,我真的没有被逼迫,我真的是自愿的。”
邵大春也在一旁点头,说道:“老江,小年真的是自愿请我吃饭的,你别多想。”
江佟陆见此,却只越发觉得邵大春恬不知耻,占小孩便宜已经彻底丢了良心。
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帮助可怜的邵小年。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逼良为娼!今天我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江佟陆越发用力,直接拉扯着两人进了站长办公室。
王站长刚刚从食堂回来,他此时正躲在办公室里拿牙签剔牙。
忽然见到三人拉拉扯扯走了进来,王站长手里的牙签都拿不稳了,一不小心就戳进肉里面,疼得他龇牙咧嘴。
“站长,今天我必须跟您汇报一件事,这事也只有您能解决!”江佟陆大声告状。
王站长觉得自己的嘴巴稍微好了一点后,这才问道:“什么事?”
他心里没觉得有什么大事,便又拿出一根牙签来,再度慢腾腾剔牙,还想着今天食堂里的小青菜,为什么就这么卡牙齿缝。
“站长,邵大春天天占徐小年的便宜,他快要将徐小年逼死了,这就是逼良为娼啊,您必须做点什么!”江佟陆大声说道。
听到这乱七八糟的比喻,王站长手一抖,再次将牙签卡进肉里,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王站长的眼神在邵大春和徐小年之间左右犹疑。
邵大春长了一张非常憨厚的脸庞,又因为平常好事做多了,总给人一种他绝对不会干坏事的感觉。
而徐小年,年纪不大,但皮肤雪白,面容俊秀,身形又是瘦瘦小小的。
往常王站长并不会乱想,偏偏此时看着这一对的组合后,他心里忍不住朝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想去。
如今民风保守,若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且还发生在自己的单位,一旦被人爆出去,那自己这个站长,可能也当不成了。
一想到这里,王站长也重视起来,朝着三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跟我说清楚。”
江佟陆和徐小年立马一起开口。
邵大春慢了一步,他见已经有两人在解释了,便又闭上嘴巴,变成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都闭嘴!”两人一起开口,吵得王站长有些头疼,他便指着江佟陆道:“你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王站长刚说完,又补充道:“告诉我就行了,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王站长此时还想着,若是真的发生了恶劣事件,那就先瞒一阵子,能瞒多久是多久。
江佟陆立马将自己看到的,自己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江佟陆说得满脸义愤填膺,但王站长却越听神色越发放松。
相比较他心中猜测的什么真·逼良为娼的戏码,一顿饭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甚至王站长都觉得大不了自己请邵瑜吃饭。
王站长批评江佟陆:“下次别胡乱说话,什么逼良为娼,这是你的身份应该说的词语吗?”
江佟陆被训斥后,却有些委屈说道:“不就是个比喻,我又没有别的意思。”
王站长只庆幸,自己没有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说出来,否则自己就要丢人了。
“多大点事,下次别一惊一乍的,这是他们俩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王站长十分熟练开始调解,没有说邵大春和徐小年任何一个人的不是,反倒对与他关系亲近的江佟陆批评起来。
但这一套圆滑的工作方式,此时却完全不管用了,江佟陆都已经将人拉到站长办公室了,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若是他心里认定的正义没有得到伸张,那他就过不去这道坎。
“站长,小年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全家老少都指望他一个人,小年轻刚工作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还能被邵大春吸血?”
“这孩子脸皮薄,当年问他,他都不承认被逼迫,只是私底下才会抱怨两句,这样心善的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不应该多看顾几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