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安静下来,片刻,外头传来敲门声,陈儒起身开门,来人穿着夜行衣,身姿挺拔修长,明显不是府上的人。
陈儒道:“世子。”
萧承衍道:“陈大人,叨扰了。”
陈儒也不打算跟他谈旧事,直接道:“之前世子都是通过线人与臣传信,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何?”
萧承衍跟着陈儒,在案桌两边对面坐下,萧承衍摘去面罩,露出俊美的面孔和深邃的浅眸,道:“赋税案结果已经出来了,您知道吧?”
陈儒将案桌上的纸给他看,是一份来自陆枫的书信,讲了赋税案背后操控的官员,人数多,牵连广。
“赋税加重,民怨四起,而国库无银两,贪官污吏横行。过两日陆枫回来,内阁会提议严肃查办这些人。”陈儒粗看了一眼,道,“里头应该好些是镇国公的人。”
陈儒看向萧承衍。
他现在有些摸不准萧承衍对镇国公的态度。
卖身入府为奴,又屈辱地做了男宠,换做别的流着皇室血的世子,怎么都要恨死对方了吧?
赋税案如果拿来借题发挥,是摧垮一部分梁轻势力的最好时机。
萧承衍道:“这些人如何处置,陈大人可否听我安排?”
“世子请说。”
萧承衍便将安排说了出来,陈儒听了半晌,又沉默了好片刻,才明白过来,萧承衍想借赋税案,清洗掉一批真正的贪官,其中首先除掉兵部尚书,这个暗中投靠安定侯府的人。
安定侯自从那日朝堂上提出要暂代大理寺卿,陈儒便知道安定侯与镇国公交恶。
安定侯本人也是统领南越北境三十万大军的主帅,军中人脉非常广,兵部尚书就是其一。
陈儒道:“我不明白,户部尚书也在其列,是为何?”
户部尚书,应当是镇国公的人。虽然户部职责重大,户部尚书必然会受罚,但按萧承衍的计划,是想让此人下马后逐出京城。
折了户部尚书,不就等于断了梁轻的一个巨大财路吗?
萧承衍却道:“此人是墙头草,若是将来对方反水,不如尽早除去。”
萧承衍知道前世里,户部尚书就是得知当初镇国公府有难后,倒向自己,出卖梁轻。卖主求荣,不值得留下。
“至于安排什么人上任,就劳烦陈大人费心了。”萧承衍手上也没有人,他父亲更不是结党之人。况且他相信陈儒的为人,只要上位的是纯臣,就够了。
陈儒低头又思考了好片刻,不得不惊叹萧承衍心机之深,心下顿时觉得这豫王世子,似乎不是以前所想的纯良之辈,顿时又有些感慨万分。
萧承衍交代完了正事,想起什么道:“那日安定侯在朝堂上向大理寺发难,陈大人为何突然驳了安定侯的谏言?”
“漳州之事,我有诸多疏漏,多亏镇国公未雨绸缪,没有让皇帝因此疑心我。”
陈儒道,“况且,南越朝廷风气不好,愿做实事之人少之又少,镇国公助陆枫去查赋税案,我心甚慰,南越这样的事情,太少了。”
“临安许多世家子弟,娇养在家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陈儒苍老的眼睛看向萧承衍,“世子性情坚毅,又有才能,这也是我选择世子的原因。”
萧承衍低头向他行了个跪地礼。
前世,他也收到过陈儒来信,对方在信中,对他给予了鼓励,还暗含了隐秘的期望。
但陈儒知道他深陷囹圄,难以脱身,只能多次暗中帮助自己脱离险境,又难以控制地希望萧承衍可以挽救南越这一将倾之厦。
数年之后,萧承衍做到了,只是陈儒已被‘梁轻’害死,没有能亲眼见到。
借着夜色,萧承衍回到镇国公府。
他刚落在主院里,就发现梁轻屋子的灯还没有熄。此时已经不早了,梁轻本应该睡了。
萧承衍正站着,梁轻房间的门被推开,绣绣走出来,朝他比了个手势。
萧承衍上前推门进去了。
梁轻正在看什么,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眼,见萧承衍一身夜行衣,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和有些凌厉的浅眸,看起来格外不友善。
他道:“你出去了?”
“去见了陈儒。”萧承衍走过,蜡烛光微微闪动。
梁轻一愣,道:“赋税案?你已经跟他交代了?”
萧承衍:“嗯。”
陈儒在原著里就暗中帮过萧承衍多次,梁轻并不怀疑对方愿意帮忙。赋税案这件事他也和萧承衍讨论过许多次,尽量做到最正义最公平的结果。
他对自己势力折损,倒没多大伤心。原主结党营私,多是利益捆绑,真心能为他所用的很少,而且原主已经借此伤害了很多真正的良臣、间接损害了百姓利益,做下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就像原著里萧承衍惩治原主一样,这也是迟早的事。
梁轻正想着,萧承衍忽然凑上前,亲了他额头一下。
梁轻睁大眼睛。
萧承衍抽走了他手里的书,道:“府医说,你不能劳神,该休息了。”
梁轻低头咳嗽了两下,他知道自己这身体太弱,中毒后亏空不少,需要休养,便也没逞强。他低头扯被子,将自己的手炉掏了出来,然后把手臂探进去。
梁轻的腿动不了,所以需要自己用手调整。
萧承衍忽然起身出去,片刻,又折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一样的东西,进来走到梁轻床边,忽然塞进他的被窝。
梁轻摸了一下,热乎乎的,不是很烫,有些疑惑。
萧承衍道:“你晚上睡觉,腿很凉。”
这是萧承衍那日抱着梁轻睡觉发现的,于是萧承衍就麻烦人去做了个加长版的汤婆子,用布包裹着,不那么烫,可以暖腿。
梁轻摸了摸,道:“腿在被窝里确实暖和了许多,你竟然也会如此心细。”
萧承衍想了想,“其实我与公爷同眠,更暖和。”
“不用。”梁轻从善如流道,“我有这个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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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陆枫带着证据和对南越朝廷不作为的满腔愤懑回到了临安。
灾民的血泪化作无数奏折,被送往内阁和皇帝案头,追责和反省不断进行着。安定侯的人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在朝堂上和梁轻的人吵起来,生怕谁能过一个安生的好年。
皇帝焦头烂额,内阁顺势讨伐,最后朝堂大清洗,兵部、户部两位尚书下台流放,两边势力折损大半。
众人这才惊觉,安定侯与镇国公,竟然已经对立起来。安定侯的人看不惯梁轻这个权臣独揽大权,而梁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惯了,也开始打压安定侯府。
却没想到竟然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地步。
那到底是谁赢了?
临近新年,镇国公府也采购了一批红灯笼红锦带,陶管家又给国公府各处打扫清洗,整个府邸焕然一新,十分漂亮。
梁轻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托着下巴,抬头看着窗外挂着花苞的红梅树。
幕僚带着归一送来的密信进来了,哭丧着脸,自从赋税案爆发、连带着不少官员落马,其中还有好些梁轻的人,幕僚就无时无刻不担心,镇国公府要倒台了。
连带他对萧承衍也有些不满了起来,觉得对方就是想害梁轻,而梁轻则是被男色迷昏了头。
萧承衍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和屋外的天一样冷。
梁轻拿起密信细细看了下,都在萧承衍的预计之中。他抬起手将密信烧了,道:“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安定侯想着提拔自己的人上来,我们想办法拦一拦。”
幕僚道:“公爷,那我们的人……”
“聪明的人要学会舍弃,”梁轻道,“把朝廷的水搅得越混,安定侯就越插不进人,能气死他最好,谁让他连我的大理寺都敢动。”
幕僚:“……”
他怀疑自家公爷就是看不惯安定侯,鱼死网破都要跟人拼一把。
幕僚离开了,梁轻悠闲地喝了口茶水,顿时觉得做权臣有什么好,做个闲散王爷才是最惬意的。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小厮走进来道:“公爷,飞鸽传书,这是来信。”
他将手中托着一张的纸条,萧承衍上前拿过来,没有看,放在梁轻桌上。
梁轻垂眸扫了一眼,神色一变。
落款佛朗,是国师,说,入宫见我。
萧承衍也看见了,他想起来,梁轻自从中毒后半个月,就未曾与国师见过。按照以往,梁轻每隔五六日都会去月庭见国师。
难道……梁轻的中毒,与国师有关?
萧承衍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梁轻拿起纸条,拿到灯上将它烧了。萧承衍道:“公爷,去见吗?”
梁轻摇头。他想的很清楚,国师知道他中毒,依然没有来送解药,要么就是想让他死,要么便是国师知道他中了滴水观音,百毒不侵,不会死。
无论哪一条,梁轻无法再与对方能像师徒一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膳、尝一尝对方做的清酒了。
“国师于我,是贵人、亦是老师,镇国公的位置,是他助我,免于我断腿后的落魄潦倒,我心中感激。”
梁轻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倾诉的想法。陶管家藏不住事、绣绣太小,归一不在,他只能跟萧承衍说。
荧惑守心和萧承衍的气运,他也是信的,因为那在原著中也出现过。
但他有了私心。
萧承衍忽然问:“公爷,为何要代我喝那杯毒酒?”
那日萧月说内务府死了个太监,萧承衍发现梁轻神色变化了,他对这个猜测,更信了几分。
梁轻陷在情绪中,没有多想,道:“不然呢,杀了你,然后我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留着与太后勾结私通的安定侯,为主子卖命丢失医德的苗太医此类、来恶心自己吗?”
他有的时候,嫌他们脏。
然而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如今看着那些阿谀奉承、与自己结党欺压无辜之人的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便失去了权势,他却好似轻松了下来。
无愧于心,或许便是如此。
梁轻漆黑的眸子眯了眯,道:“世子,我扶你上位,如何?”
他声音不大,两个人刚好听的清楚。
萧承衍看着他微微凑近了自己,启唇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漆黑的眸子像是夜晚的星一般亮,宽大的深色袖袍滑落,露出他撑着下巴的细白脆弱的一截手腕。
萧承衍脑中轰的一声,上位似乎不重要了,他想要做个金屋子,把人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同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