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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雀 第23节

    江怀拓今已出宫一年有余,永硕皇帝这几年昏迷不醒,间或醒过一次,也见不着江怀拓,算日子也已有四五年未见了。
    永硕皇帝晓得自己的病是江怀拓的药方,一听江怀拓回来了,面上得喜色溢于言表,连忙挥手吩咐去召。
    不多时,便见一男子青衫素带,鬓上一支木簪,模样清雅,带着通身浊骨尘气,风尘仆仆而来。
    身量削瘦却并不孱弱,步步稳妥。
    江怀拓比江宴行年长两岁,虽与江宴行同父异母,两人却无丝毫相像,他模样看着和善如温玉,一笑便让人如沐春风。
    他还没到跟前,永硕帝便连忙吩咐人赐座,江怀拓十分守礼,一一拜过后,这才落座。
    永硕帝好久不见他,便晾着众人与他寒暄,瞧着感情极为深厚。
    这一幕看的沈归荑有些不适,便下意识抬眼去瞧江宴行,后者却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就这么往背上一靠,那雕花木椅活生生的被他坐出了软椅的感觉。
    他倦怠的压下眸子,眼尾扫出一道冷淡的弧度。
    也就是在沈归荑看过来时,江宴行好似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略微抬了眼,遥遥一望,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
    两人对视,沈归荑先是一愣,便抿唇对着他笑,那笑半带着安抚的意味,江宴行自是收到了,本想直接收回视线,可瞄到了沈归荑眼里的期待,也还是扬唇,回应与她。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被江怀拓捕捉到了,他循迹望去,却只瞧见了黑压压的一众宫妃。
    他勾了勾唇,朗笑出声,便问道:“六弟在想什么这般出神?连喊你都听不到。”
    江宴行确实是没听到,但他觉得是江怀拓声音小,而不是自己的问题。
    便收回视线,落在了江怀拓身上,淡淡道:“在想四哥一年多不见,再见便觉得像是变了个人。”
    江怀拓是个人精,最是八面玲珑,他晓得江宴行话有深意,却也不挑破,另择话题道,“六弟,你我兄弟许久不见,应着今日狩猎,不如与四哥比试一番?”
    江宴行并不推辞,坦然应下后,便招呼刘平乐给他取胡服来。
    两人刚交流完毕,女眷这方,便见与虞妃同桌的陈莺瑶起了身,往沈归荑这边走来,对着许若伶和玥嫔略一福礼,才看着沈归荑道:“久闻南齐三公主马术极佳,恰好臣妾少时也略懂一二,不若三公主与我也比试一番?”
    三公主沈如姬确实会马术,但沈归荑不会,她只骑过一次马,还从上头摔了下来,磕破了膝盖。
    这话不用想便知道陈莺瑶是在为难她,可陈莺瑶声音响亮,话一出几乎要将话传到各处角落。
    沈归荑还没想好如何推辞,便又听陈莺瑶道:“只是这狩猎多在南山头,三公主不如便与我在北山头比试,一来不会搅了各位公子的雅兴,而来所猎之物也一目了然。”
    直到这句话放出,沈归荑才晓得陈莺瑶的心思,避开狩猎主要场地,那恐怕便是要加害她了。
    她原本还想拒绝,只是听了这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抬眸,望向陈莺瑶,“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与娘娘有个歧义。”
    说罢,她顿了顿,视线扫向前头的高台,似是在去瞧永硕皇帝,实则是在看江宴行。
    “我与姝贵人比试也在南山头,北山头不在狩猎范围之内,定然无人看守。娘娘金贵之躯,自然要避开这些危险。”
    这话说得好听,似是处处在为陈莺瑶着想。
    皇后听了先跟着附和,频频点头,同意沈归荑,“说的是,这北山头无人看守,还是不要去的好。”
    见皇后发话了,陈莺瑶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默默咬牙同意。
    沈归荑同意的原因有二,一是想看看陈莺瑶到底想做什么,二是想赌一把江宴行的态度。
    江宴行知道她并非南齐的三公主,会马术自然也是假的,所以她赌的就是江宴行知道她在可能有危险的前提下,会不会来救她。
    见沈归荑同意,陈莺瑶便问她可要换衣,沈归荑摇头拒绝。
    可笑,换成了胡服,若是江宴行来救她,撩起来可太不方便了。
    这反应自然也正合陈莺瑶心意,她先是去换衣裳,回来后已经吩咐人牵了两匹马来,将其中一匹毛色极为漂亮的白马给了沈归荑。
    “三公主,这匹你可满意?若是不满意,我陪你去马厩再择。”
    沈归荑仔细看了那白马一眼,摇头笑道,“多谢姝贵人,我很满意。”
    第26章 熟饭(一)   你你抱抱我
    那白马如它外观一样, 真的只是漂亮,瞧着并非是狩猎所用的马匹,约莫是官宦家中子女玩乐的宠畜。
    沈归荑也不拘泥, 起了身走过去牵马,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便瞧见那马的嘴角留着的橙色残渣。
    像是啃食的花瓣,又混着些绿草叶子。
    这时江宴行和江怀拓也都离了席, 各自去牵自己的马, 随后纷至猎场。
    沈归荑和陈莺瑶落后一些, 等江宴行和江怀拓各自骑马散开至消失, 两人这才也到了猎场。
    陈莺瑶穿了一身绛紫色胡服, 手握马缰,踩上马镫翻身便上了马。
    随后她便居高临下的去瞧沈归荑, 那健硕的马匹将沈归荑娇弱的身形衬得格外娇小, 陈莺瑶接过左右递上来的箭筒背在肩上, 催促道:“三公主,上马啊。”
    其实陈莺瑶并不会射箭, 马术也真的只是略懂一二,并未谦虚,况且她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并不是真的想与沈归荑比这些。
    前些日子在东宫遇到沈归荑被她摆了一道的事,她一直记恨在心,今儿便想借此好好讨回来。
    来时路上,她瞧见林中长了不少黄杜娟, 这黄杜娟又名羊踯蠋,羊食则死,马食则疯癫。便吩咐人去马厩牵马时, 喂了一株黄杜娟。
    她想要的,不过是教训一顿沈归荑罢了。
    陈莺瑶说完后,绕着马缰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并未应她,而是去瞧那林子深处,江宴行和江怀拓入林后便消失于内,再远一些只能瞧得见交叠粗壮的树干。
    她收回视线,这才对陈莺瑶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拉紧马缰,小心翼翼的踩着马镫上了马。
    上马沈归荑试过多次,故此并不畏惧,她怕的是策马。不过幸好这白马乖顺温和,她骑上后也并无丝毫动作,沈归荑拉紧了马缰,小幅度的轻吐气息缓解紧张。
    她知道陈莺瑶算计她,她若不动,陈莺瑶便会急不可耐的催促她,遂抓紧了马缰,小声的驱策,白马便应声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陈莺瑶见沈归荑终于上了马,便敛了眸子,压下眼底的得意,又催促了一句,“三公主,你这般慢,要如何我比试?恐怕天黑了,三公主连人带马都见不到猎物。”
    说罢,她眸子微暗,双腿夹紧马腹,“不若我来帮三公主一把?”她靠近沈归荑,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沈归荑所骑的白马身上。
    白马撅蹄子嘶叫,猛地向前奔冲出去,马蹄落下荡起一层尘烟,飞速的消失在了眼前。
    沈归荑没想到陈莺瑶会对她来这么一下,她也没想到这白马会受到刺激跑的这样快,在马背上的颠簸左右颠倒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摔下的一幕。
    风从耳边刮过,她面色极其苍白,沈归荑一边紧紧的拉着马缰生怕被甩下去,一边分散她因为惧怕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去观察周遭江宴行的身影。
    没有,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归荑这才浑身发冷,脊背宛如结了冰一样。
    也就在这时,白马状态终于开始不对劲,它嘶叫逐渐变得怪异,频频甩头,似乎是摸不清方向四下乱撞,前蹄也频频高仰,如发了疯一般,想要把沈归荑甩下去。
    沈归荑在白马不对劲儿时,便拽着马缰往前挪动,然后紧紧的抓住了马嚼子,她拽着的极为用力,脚也紧紧的踩着马镫,生怕被甩下马。
    终于接受这山林深处不见一人的实事后,沈归荑开始惊恐的呼救,可她因着颠簸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和叫上,喊出的声音便有气无力。
    她后悔了。
    她不该这般胸有成竹的答应陈莺瑶与她比试狩猎,她低估了陈莺瑶,高估了江宴行,也高估了她自己。
    沈归荑感觉因着白马发疯似是乱撞,粗粝的马缰在手里滑出又被她拉进,如此反复手心都被剌的生疼似乎破了皮。
    就在这时,除了身下杂乱的马蹄声,沈归荑还听见了由远而近传来的极快的马蹄声。
    她艰难的抬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不远处江宴行勒着马缰朝她赶来。
    白马越发的癫狂,它看到有其他马匹跑来,竟是直直的冲撞过去。
    沈归荑吓的一声惊呼,白马发疯似得横冲直撞,她被颠簸到脑袋发昏,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叫落下,白马前蹄高仰,沈归荑觉得她整个人几乎要仰翻过去了。
    下一秒,腰上便拦过一双手,一阵天旋地转落下后,一股紫檀香气便将她围绕在内。
    江宴行在逼近沈归荑时,连忙从取出一把箭,极快的射向那白马的喉下,然后将沈归荑拦腰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待缓过来时,沈归荑发现她已经换了一匹黑色的马,而身后正靠着江宴行的胸膛,腰前也环着一双拉着马缰的手。
    她下意识回头。
    少女脸色苍白,连红唇都褪下了颜色,眸子里还留存着尚未消散的惊慌,看向他时又掺了些复杂的喜色。
    江宴行只是敛眸淡扫了她一眼,又极快的收回。
    虽模样淡然,但沈归荑还是从那冷淡的一眼中看出了些许的不悦。
    她手指有些发木,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后,待找回了知觉,沈归荑这才去拽江宴行的袖子,轻轻的喊了一声殿下。
    声音低不可闻,江宴行却听得清清楚楚,那里头颤意明显,好似是在撒娇,又好似是惊魂未定。
    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丝毫反应,只是架着马一路离开猎场,往行太子宫奔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行宫,江宴行先下马,随后又抱沈归荑下来。
    松开了江宴行的袖摆时,江宴行便见到方才沈归荑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层浅淡的血色。
    他略微蹙了眉,原本想直接将沈归荑放下,在看到袖上那一抹浅淡的颜色后,这样的想法也随之消散,便直接抱着她进了院子。
    遇琮见了连忙迎上前,看到他们家太子怀里抱着的女子后,明显的一愣,话都卡在了嘴边。
    江宴行瞧见了他的表情,也自当忽视,吩咐道:“三公主马惊了,去猎场查查是怎么回事。”
    只一句话,遇琮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便连忙应下,丝毫没有停顿,匆匆跑出了院子。
    沈归荑被江宴行直接抱进了屋子,然后让她下来,沈归荑搂着江宴行的脖子死活不松手。旁侧恰好有个玉桌,江宴行便干脆将沈归荑放在了桌上坐着。
    玉桌并不算矮,沈归荑坐在上面,高度正好能由着她伸手去拦江宴行的脖颈。
    她抬眸去瞧江宴行,脸上稍回了些颜色,可那薄唇还是被她抿的发白。
    江宴行看着她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语气不太好的问了句,“还不松开?”
    沈归荑倔强的看着她,抿唇摇头,却不说话。
    江宴行见惯了她这模样,知道和她说什么都不管用,便直接去拽沈归荑的手臂。只是他没想到,这次轻轻一拽,沈归荑便松了手。
    沈归荑的手被江宴行拽下后,她也没拒绝,便顺势将手心摊开给江宴行看,语气微弱,似乎是强忍着委屈。
    “流血了。”
    江宴行垂眸,便看到那原本细腻如脂的玉指上划除了几道血痕,细小的血珠冒出,凝固在那细密的痕口。
    他看了一眼沈归荑的手心,便又抬眸去看她。
    沈归荑微抿的唇角已然扁了下来。
    江宴行默了默,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这才松开沈归荑,亲自拿了药膏与干净布条处理沈归荑手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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