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走出太仪殿暗道,庄良玉还有些恍惚。
她不清楚是什么促使顺德帝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但此时——
她看向暮色浓重的天空,瑰丽的云彩坠在天边,像是燃烧的火焰。
恐怕,战火也即将燃起。
***
三日后,太子册封的消息传出。
顺德帝封大皇子赵衍慎为太子,入住东宫。
此信突然,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镇北军押送贪墨官员抵达西都城,整个皇城都开始沸沸扬扬起来,人人自危。
刚刚被册封的太子到皇后宫中问安。
只一眼,江皇后便知自己的儿子此时在对自己心生不满。指尖用力,生生折断了护甲。
“你在不满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你在对你的母后不满什么?”江皇后此时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温和简直判若两人,颇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自从庄良玉被老天后叫进宫后,自从庄良玉越来越被皇帝重用之后,她的焦虑、不安愈发严重。
仿佛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复活,然后会在无声无息之间夺走她的一切。
“儿臣没有任何不满。”大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太子了。
赵衍慎的语气硬邦邦地:“母后,这几日事情颇多,您在凤仪殿中安心休养便是。外面的事尽可交给儿臣来做。”
“江家为你牺牲这样多,你还有何不满?”
赵衍慎干巴巴地重复:“儿臣没有任何不满。”
江皇后冷笑道:“国库亏空,是江家的人主动犯错去送银子。也是江家的人在前赴后继地为他牺牲。这本来就是江家应得的!”
“……母后,儿臣是大雍的太子,不是江家一家的太子。”
“没有江家你会有今天吗!”江皇后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起来:“没有江家,会有大雍的今天吗!”
赵衍慎一惊,甚至冲上去捂住了江皇后的嘴。
母子二人谈话,避退四下,此时房间中便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江皇后挣扎,愤然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房间中回荡,茶壶茶杯碎了一地,混着水渍一片狼藉。
江皇后的手在颤抖,眼眶通红地看着赵衍慎,似是想要抚摸他脸上的红印。在将将触及时被赵衍慎触电般躲开。
“慎儿……”
“母后,今日您累了,儿臣告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皇后泪如雨下,良久,她站起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个花纹精致的木盒。
泪水渐渐消退,江皇后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
“都是你们逼我的……”
……
***
在太子册立之后,庄良玉便被老太后免了去尚书房中教课一事。
但今日,江皇后和顺德皇帝一起到了乾心殿中。
庄良玉刚刚用过早膳,正在院里陪老太后散步,消磨时间。
顺德帝和皇后相携而至,属实稀奇,老太后只是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便回了屋里。
显然知道他们今日来探望的对象不是自己。
临走时对庄良玉说:“说完了进来,哀家有事找你。”
庄良玉应声,满头雾水地看着兴师动众的江皇后与顺德皇帝。
“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
江皇后面上的笑容有些刻意,她极为亲切地扶着庄良玉的手说道:“庄大人快快请起。”
皇帝的表情便不如皇后这般生动了,显得有些冷淡,他偏头示意魏听上前来宣旨。
紧接着,庄良玉就听到了一封崭新的任命诏书。
“——今封庄氏良玉为太子少师,辅佐东宫,保留国子监祭酒之职,钦此!”
庄良玉糊里糊涂地跪地领旨,完全搞不明白顺德皇帝这是准备弄哪一出。
让她做太子少师?
这不是让她做荣亲王和赵衍恪的活靶子吗!
旨意来的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她本以为太子册封之后她就可以出宫回家,但没想到竟然还会来这样一桩事!
庄良玉气得人都要炸了。
赵肃胤可以利用她,但这不代表她是累不死的牛,不代表她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和自由!
庄良玉被气得想翻白眼,可还要维持仪态与镇定去屋里找老太后。
老太后倒是很沉心静气,手里敲着木鱼,浑不在意地模样。
见庄良玉进来了,也只是微微睁眼瞥她一眼,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
“说完了?”
“说完了。”庄良玉硬邦邦地回答道。
“什么感受?”
“臣不敢有感受。”庄良玉敷衍道。
老太后轻笑一声,将木鱼放到一旁。此时虽头发花白,面容沟壑纵横,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你觉得谁才是最适合的太子?”
“臣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老太后大声笑了起来:“你甚至能左右皇帝的想法,如何说你的想法没有意义?”
“臣没有自由。”几日相处下来,庄良玉也大概摸到些老太后的脾气,此时说话便有些放肆。
“自由这东西,谁都没有。”老太后起身,将木鱼归置起来。
庄良玉的目光便随着她的动作打转。
“赵肃胤没有自由,赵肃明没有自由,哀家没有自由,先帝更没有自由。若是自由是这样轻易的东西,老四便不会被迫走上皇位,哀家的儿子也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老太后此时说的话,已经涉及到皇室的辛秘。关于永元门政变,关于当初玄祖皇帝的儿子们夺嫡。
“老四是个好孩子。”老太后的声音竟然有些柔和,“但他有妇人之仁,不适合做个皇帝。”
“九儿是个有能力的,但心性不足。”
老太后此时所言,仿佛她不知道荣亲王正在谋筹篡位一般。
庄良玉也就随便听听,因为她知道老太后也不过是随便说说。
“——所以,庄家的丫头,你觉得谁才是合适的太子人选?”
老太后似乎执意要个答案,庄良玉便只能想个回答糊弄:“以臣下所见,适合太子的人不一定会成为太子。太子之位,无所谓合适与否,只要大雍朝堂的运转机制完善,能够形成自上而下的体系,有没有储君,都不会影响大雍的兴盛。”
“你这话放出去便是杀头的罪过。”
庄良玉微笑:“臣做的事放出去也是杀头的罪过。”
老太后站在昏暗的烛火里看着女子容貌清丽。不同于寻常女子面上精致的妆容与服饰,庄良玉总是装扮得很简单。
但就是这样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却让谁也看不透她的底细。
她不止一次想要试探庄良玉的立场,但她发现,庄良玉似乎没有立场,她所做的一切都有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行为逻辑。
“你的背后是谁?”
庄良玉用曾经回答过顺德帝的话来回答老太后:“臣的背后空无一人,但臣的面前有无数人。”
“谁会成为你的敌人。”
庄良玉莞尔:“与百姓为敌的人,便是臣的敌人。”
老太后的问题又急又快,像是炮弹一般令人应接不暇:“他们值得你如此付出?”
“倒不如说他们是天底下最值得付出的人。”
“赵家才是你的敌人。”老太后此时已然下了定论。
老太后不愧是老太后,仅仅是三言两语便确定了顺德帝一直在试探的东西。
庄良玉沉默,在老太后的慧眼之下,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但此时的天下不能没有赵家。”
“今后的天下可以没有赵家。”庄良玉说道:“我看不到那一天,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人也看不到那一天,但百年之后,乃至千年之后,总会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天。”
“你和他一样会说大话。”老太后轻笑一声:“年轻时他也曾说想要天下富足,人人幸福。可直到他死,也没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反倒将这一切都交给了老四这个优柔寡断的家伙。”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啊——”
……
庄良玉被老太后送走,她坐在床上,望着黑洞洞的房间,第一次对老太后的过往心生好奇。
从前她总认为皇权争斗与她想要天下太平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无论是谁做皇帝,她都能想到平衡的办法。但此时来看,是她的想法太过天真,也是她自视甚高。
***
第二日,庄良玉的提任圣旨在朝堂上宣布,一起宣布的还有科举进士们的职位动向。
洛川郡主被任命到礼部任职,洛川郡主的就任比庄良玉被封太子少师引起的风波还要大。
第一个女榜眼,第一位科举任职的女官。而且还是直接就任礼部。
一时之间,朝堂纷乱。